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孟子·滕文公下》
战国末年,天下大乱,诸侯相争,烽火四起。经连年征战,成七雄争霸,而王室衰微,天下礼崩乐坏。
秦昭襄王五十年,即公元前二百五十七年,十一月的一个黄昏,红日西垂,夜色渐深,寒风飒飒。武安君白起与一女子,各骑骏马一匹,出咸阳西门十里,行至杜邮,忽值大雨滂沱,疾风乱作。大地泥淖,马不能前。而白起有疾,不可淋雨,以免病情恶化。马上的女子仰天长呼:“天亡我乎?”恰有一亭,白起与女子下马,赶马至亭里,拴好马绳,女子搀扶白起于亭内席地而坐。
陪伴在白起身边的女子乃白起之妻,名王言,世称凤鸣,她与白起此时皆已过天命之年。两人虽老,两鬓斑白,仍体格健硕,动作矫健,神采奕奕。莫不是白起近来风寒未愈,亭外此等风雨怎能阻他俩去路。
白起妻王言哀叹道:“千算万算,天意难测。”
白起不解,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大祸将至,命将殒于此。”
白起提起右手,伸向上前方指着天,回道:“一场大雨罢了,何祸之有?”
王言神情凝重:“非也,雨只是帮凶,杀人者乃秦王也!”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秦兵踏着泥泞的路面奔袭而来,队伍整齐划一,步调一致。他们手持长戟,身穿盔甲,冒着大雨奔袭,脚下积水飞溅而起。秦兵队伍中间是一辆马车,马车前头是车夫。马车随秦兵步伐疾驰,道路中央也因此被轧出两道车痕,只是很快又被后面秦兵的脚印覆盖。
亭内的白起望着秦军队伍,神情自若。而一旁的妻子王言已感到来者不善,神色凝重,紧握手中的纯钧剑。
白起说道:“夫人为何断定陛下杀心已生?”
王言回道:“眼前秦兵就是最好的证据,急促的步伐弥漫着杀气。”
秦兵于亭前停下来,围住亭子,而雨点继续顺着头盔,流到脸颊,再落到护甲上,最后滴入黄土。后面紧随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从车内下来一人,手里捧着一道诏书和一把短剑。此人为秦王内侍高让,任秦宦者令,掌宫中诸宦官。驾车的车夫为高让撑伞,两人一同进入亭内。
王言见状欲起身以作抵抗,却被一旁的白起叫住:“夫人莫乱来,先聆听王诏。”王言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了地上。
高让走到白起跟前,毕恭毕敬地说道:“武安君,大王有旨,请接旨!”
白起和他夫人由坐变跪,低垂着头,聆听诏令。而亭外依旧倾盆大雨,整个世界被大雨笼罩。
高让打开诏书,宣到:“秦王命:自长平之战以来,庶人白起屡次拒战,违抗王命,致前线秦军多败,罪无可恕,今赐其死罪。念其过往功绩,特赐王剑,以剑自刎。依秦法,其妻同罪。诏毕!”
听完诏令,王言拔剑而起,指着众人:“何人敢上前一步,我便杀之。”
高让见状,立马退到秦军身后,于众人后面喊到:“武安君,我知你忠君爱国,莫违抗王命,也别为难老夫。”
白起悲怆道:“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王言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王听信谗言,从而怨恨于你,由此心生杀念耳!此刻先杀出重围,待秦王怨消,自会免你之死罪。”
白起皱眉说到:“王命凿凿,岂会收回。待王怨消,又该何时,你我又须亡命到何时方休?我已多次违抗王命而不出战,今再不从,后人将如何看我?是为不忠不义之人,秦之罪人也。”
王言言之:“你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鞠躬尽瘁,足以弥补你不战之过,且战败也非你过,乃天时地利人和之过也。眼前不过区区百来兵卒,你我联手,定能突围。回想过往三十年,你我历经百战,上千次冲杀于敌军百万雄师之中,也不曾畏惧退缩,不曾眉头紧锁。眼前不过区区百来秦卒,你我联手,在举手投足间便可冲杀而出。”
白起回道:“我与秦军历经百战,共赴生死,已如兄弟手足,今让我用我之命换百来秦兵之命,我于心不忍。”
亭外百来秦军提起长戟,指向亭内二人,向前迈了一步,齐声喝道:“嚯!请武安君遵从王命,提剑自刭。”雨水已将他们身上的铠甲淋湿。
王言说道:“你的秦兵手足,是上沙场拼杀的秦兵。眼前百来秦卒不过是秦王卫兵,非你兄弟。”
亭外秦军又迈前一步,齐声喝道:“嚯!请武安君遵从王命,提剑自刭。”
白起仍端坐于地,对王言道:“夫人莫再劝说,不听王命为不忠,拼杀手足为不义,莫让我背负不忠不义之名!”
王言回道:“既君不背不忠不义之名,那由我来背负。夫君待我清除眼前秦卒后,共赴天涯,亡命天下。”说完,便提剑冲杀出去。
前排中间的一名秦兵躲闪不及,被王言的剑刺中胸口。再一瞬间,王言拔剑一挥,又击倒了两名秦兵。其余的秦兵被王言这突然地袭击,手足无措,乱成一团。还来不及还击,又有一名秦兵的手被王言的纯钧剑击中,手中的长戟跌落。在王言打伤十余名秦兵之后,秦兵才整合好队伍,将王言团团围住。在最内侧的秦军齐齐将长戟刺向王言,眼看无路可逃,千钧一发之际,王言后向弯腰,而长戟扑了个空,十几只戟头汇聚在一起。弯腰的王言没有停止进攻,她挥剑于秦军的长戟之下,将这最内侧的十几名秦军的大腿一一割伤。鲜血顿时直流,而这十几名秦兵横七竖八地倒下。待长戟分开,王言起身瞄准最近的一名秦兵,刺入其右臂。此时又有三只戟头刺向王言,而王言则一个侧身躲掉最近的那只长戟,并用左手抓住戟柄头部,将戟柄从中间砍断的同时,也将手握此戟的秦兵击倒。王言手握那半截长戟挡住即将袭来的那两把长戟,随机将剑一挥,又两名秦兵倒下。
一轮攻势下来,秦兵已被伤三十有余。剩余的秦兵见王言生猛,望而不敢前。而高让已吓破胆,藏于亭子柱后,全身哆嗦。雨则愈骤,天则愈暗。
王言对着众秦兵说道:“若想活命,则让道于武安君。”
众秦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怯而不前。
此时柱后的高让探头,举着诏书对众秦兵喊道:“秦王有命,尔等不得退却。”
听罢,秦兵一拥而上,继续与王言厮杀。怎奈王言功夫了得,秦兵非但无法近其身,还不断被其所持的纯钧剑集中。如此看来,秦兵是奈何不了王言。
亭外激战正酣,亭内的白起正襟危坐,朝高让说道:“内侍大人,请来此。”
高让躲躲闪闪,唯唯诺诺地来到白起面前,说道:“武安君莫再违抗王命,莫于后世留下不忠不义之名。”
白起言:“内侍大人把王剑拿来便是,我定遵从王命,但我有一请。”
高让回道:“武安君请讲,老夫定当尽力。”说完顺势把短剑交与白起。
白起接过短剑,继续说道:“吾妻乃一介女子,请求放其逃命。待我死后,提我人头去见大王,便说吾妻誓死抵抗,终被逃脱。王见我人头,便不会定尔等之罪。”
高让回道:“唯!”
白起拔出白光闪闪的短剑,将剑鞘置于地,双手握剑,双眸透着泪光,凝视着正在大雨中厮杀的王言。而王言专注于抵挡秦兵一阵又一阵地进攻,无暇留意亭内情况,也就并未发现此时已将剑置于脖颈处的白起。虽说此时秦兵已经死伤过半,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王言已身中数刀,流出的血很快就被雨水冲刷而净。王言无暇顾及亭内之况,更无暇顾及身上裂开的伤口,她双眼通红,怒发冲冠,一刀刀砍向冲杀而来的秦兵。
白起手握短剑,剑刃顶住脖子,深思良久,仰天叹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紧接着,他朝亭外的王言喊道,“夫人,保重。”说完短剑的剑刃割进了脖颈,顿时鲜血直流。短剑也掉到地上。
听到喊声的王言这才发觉亭内的异样,立即丢下手中的纯钧剑,冲到白起面前,只是已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白起垂垂死去,身体侧倾。王言在白起倒下之前抱住了他,泪流满面,痛心不已,撕心裂肺,说道:“你为何如此?你为何如此?你为何如此?……”
亭外的秦兵欲冲进亭内,被高让制住,转而呆呆地看着他俩。
白起已无法言语,只是伸出右手,缓缓上抬,想最后再触摸一次王言的脸颊。终究气数已尽,于将触到之际,最后一口气已用完,手落了回去。
王言嘶喊道:“不……”说完放下怀中的白起,冲到亭外,拾起纯钧剑,指着上天。
秦兵只是退让,并没有再拼杀之意。
雨水继续打湿王言半白的头发和微皱的脸庞,而她完全浸没在大雨里,不停地嘶喊:“啊……啊……啊……”她的嘶喊声响彻天地,贯穿寰宇。
雨下得越大,风刮得更狂。电闪雷鸣,此起彼伏。天昏地暗,犹如末日。
许久之后,王言已是声嘶力竭,她将纯钧剑割向自己的项颈。此时一道闪电落下,白光映照在纯钧剑上,在黑夜中犹如一颗璀璨之星。此时,王言放开了纯钧剑,人与剑一同倒下,倒在了水坑里。随后一切归于平静,彼时白光熠熠的纯钧剑也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