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的原生态

信天游，伴随着陕北人民的生活，不知有多少代，多少年了，恐怕有数百载，乃至数千年了吧。这一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无论从内容的包容性、思想性，还是从形式的独特性、艺术性上说，都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称得上是人类史上群众口头创作的文艺精品。如果将其失传或丢弃，对我国民族文化来说，那将会是悲剧性的、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因此，千方百计地设法保护并发展它，就成为我们几代、几十代人神圣的历史使命了。其保护的方针、原则是，尽力通过各种方式，保护其原生态的诗歌艺术。由于她得以生存、发展的环境，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不断在改变或消失，要完全按过去的艺术形态和演唱方式完全恢复与保护，是不现实的，也没有那个必要。

试看，比起20世纪30、40、50年代，现在的陕北，发生了多大变化！那些年代的“原生态”信天游，今天很少能听到了。笔者，上世纪60年代初，曾背铺盖，到延安、洛川、清涧、绥德、榆林、靖边、定边一带采风，与同行者收集了大量的信天游歌词和曲调，不少已入选各类书刊，较集中的是录入《中国民歌集成·陕西卷》。那时，已深感，与30、40、50年代相比，收集已略显困难了。只因农村生产力还相当落后，才使得那样“老式”“原生态”信天游的生命延续了二三十年，以至80年代因《集成》编辑之需，发动陕北各县、市广大文艺工作者全面普查，广采，精选，细编，才较全面地收集、保护、珍存了一大批精品。但我那时步行、骑骆驼、坐卡车的交通状况，已成为往事了，而石油、煤田的大开发以及农牧业科学的高速发展，使得信天游生存的土壤，变得狭窄和“缺肥”的了。自然，像过去那种老环境、老内容、老形式、老唱法的现象，就会少见。当然，这不是说，信天游已到了气息奄奄，或消亡之日了。相反，只要我们重视，它是会在新的土壤里得以“增肥”和成长的。我注意到，目下许多地方、许多人，只因为认识的到位和保护意识的增强，已不局限于类似“旧瓶装新酒”那样的做法，而是一面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鼓励群众自编自唱，一面向艺术化了的信天游发展了。旧的原生态信天游衰落了，新的原生态信天游又形成了，只是与以前的内容形式有所不同罢了。如果有“自觉保护意识”并有一些必备措施的话，信天游是不会消亡的，而且在新的环境下是会得到继承和发展的。由于信天游是历史的产物，它必然还将会创造、发展并延续它的历史。我们不妨预测一下它的前景：当着经济飞速发展、城乡差别消逝，农民文化水平大大提高并广泛参与信天游创作及演唱活动之时，信天游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儿？这当然只能是在自觉保护的作为下让它顺其自然了，今人是无法左右的。但应该十分注意一个重要问题，这就是要“发展”，必先重视“继承”的问题。

正基于这种发展观中的“继承观”，我们就要进一步加强对信天游的收集、整理和研究，同时要十分重视对“原生态”信天游的保护工作。以我之见，可组织力量，出版一部多卷本包括词曲、理论成果在内的《信天游大全》并配以“全式”的音像、图片光盘。这应该成为“活态保护”的形式之一。

说到“活态保护”，不可回避的问题，是对“原生态”的理解。笔者以为：（一）所谓的“原生态”，是指地域闭塞、交通不便、农牧生产滞后时期的“原生态”而言，不可与“新时期”的“原生态”相混；（二）所谓的“原生态”（如信天游），是指它的生存条件（陕北农村地域）、创作方法（口头创作）、演唱形式（自然歌唱）、艺术承传（耳濡目染）而言，不可与半专业化了的民间戏曲、曲艺、音乐、歌舞的那种创作、演出、承传形式混同；（三）所谓的“原生态”（如信天游），是指农民在自然环境下的自然歌唱而言，不可与艺术化了的艺术属性混同。须知，当着专业音乐工作者将信天游收集到手、书写于谱，或上台演出之时，它已经不再是“原生态”的艺术了。即使是不变动，或少许加工了的，也不能算是“原生态”，充其量只能说是“接近”“近似”它而已。其根本原因是由于这些记谱或演唱，从本质上说，已改变了原存之于民间那种自然歌唱的性质了。

如上所谈，存之于民间的那种农民古老传统式的自然歌唱，虽然还有，但在逐渐减少着，而且有“新发展”“新演变”的趋势。正由于此，过去农民那种古老传统式的自然歌唱，就显得更加珍贵的了，这是基于作为历史产物的那些过去了的年代的信天游，是“不可再生”的。于是，需要我们将那些记录历史（包括其艺术形式演变的历史）的信天游，忠实地记录在案，并加以妥善保护，珍存于库，就像保护文物那样。这种“记录在案，珍存于库”，绝不是“死保护”，而是防其消亡，为给后人的“继承”提供依据，提供借鉴。它是推行“活保护”方针之下的主要辅助形式之一，不可轻视。

上下两句成章的信天游，是我国民族民间最古老、最原始、最典型、最生动、最广泛和最具活力及生命力的群众口头创作的民间艺术形式之一。如连绵延伸的大山，如弯弯曲曲的黄河，它是丰富多彩、千姿百态的；如广漠之沙柳、沙蒿，崖畔之山丹丹，它总是在风雨或干旱中顽强地滋生着，茂盛着。如果欲追寻其作者的话，那就是一代一代众多的陕北农民，是在昔日贫瘠土地、草原、荒漠上耕作、放牧、生存着的农民群体。每当我吟诵那朴实无华、思想深邃、妙趣横生、自由畅达的信天游诗句，听那或热情奔放、或悲怨哀伤、或欢腾跳跃、或简朴到家的曲调时，就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那么多两句体感人肺腑的生动诗句，那么多两句体优美动听的音乐旋律，全是他们创造的啊！世间哪有如此众多、如此高明、如此富有智慧的诗人和作曲家呢？

你想知道古时候诗、歌、舞为一体的“诗”，是如何形成的吗？你想知道诗歌中的陕北历史么？你想聆听黄土高原那么多最朴实、最中听、最给人以纯真美感和驰骋想象的天籁之声么？就请进入信天游的自然王国，去探索它的奥秘吧！

2007年5月1日于西安龙门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