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小寒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去了这么久了还不见有何动静,这份安宁让她愈发可怕,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文天,还是决定去看看。于是她挺着大肚子,朝教室方向而去。
去到操场刚碰上文天他们商讨完对策,文天见她来此很不高兴,急忙对她说:
“你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回去!”
小寒固执地说:“我不回去,我要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时间紧迫,已容不得他们过多争论,赵正祥在一旁催促:“赶紧去吧,来不及了!”
文天无奈,只得让小寒跟着。
文天上前开始与刀疤子谈条件,他朗声说:“刚才我们商议过了,可以放你们走,不过有个条件,就是放了我的两个学生,我充当你们人质,护送你们出城,如何?”
“凭什么信你?”刀疤子并不傻,哪种风浪没见过,怎会轻易相信这种无根无据的承诺。
“这样子,我是她俩的老师,用我与她们交换,我如何?”
“你的命不值钱!”刀疤子冲他喊道。
“值不值钱也好歹是一条命,你认为我会不惜命吗?你尽可押着我,直到你们认为安全了,你再把我放了。”
刀疤子考虑起来,文天接着说:“我想各位出门在外都是求财的,不是拼命的吧,如果是真要弄得鱼死网破,那诸位拥有再多钱财也没福享受了。”
刀疤子本想反驳他,但站在一旁的王麻子看着文天说得很有诚意,想着自己的确是求财,不是求死,他上前对大当家小声的劝说。
“大当家,我看成,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他做自作主张,应着,“好!我信你一回,我先放人!”
只见他放开了冬梅,然后掉转枪口指着文天:
“你跟我听好了,别耍花招,不然我要了你的小命!”
冬梅顺利的回到了赵正祥这边,被解救后的她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两脚不停打着哆嗦,同是女人,小寒忙上前去帮忙安抚。
美莲见文天愿意用他自己的命交换她,充当土匪的人质,着实很感动。她在心中感叹道:“今生今世,舍你其谁?”
刀疤子心里也是想活命的,向赵正祥提出了他的要求:“要放她也行,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全都把枪扔在地上,再去帮我们准备一辆马车,第二,要他护送我们出城,到了安全地方,我才能放他。”
他指着文天严厉警告:“别跟我耍花招,小心我崩了你!”
赵正祥见形势有所改观,忙应承下来,喊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然后示意大家放下枪。此时的赵永祥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偷偷的将手中短枪藏了在身后,心想着只要美莲安全了就直接毙了这群土匪,至于文天的安危,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不一会儿,马车已有人准备好,文天朝着刀疤子走过去,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说:“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刀疤子这才放开手,示意让美莲离开,虽说是以命换命,但在美莲的心中那是揪心的痛。她边走边望着文天,眼神里是那么强烈的不舍,或许这一眼过后是永别呢?谁能预料土匪会不会守信?
在场的小寒这才知是丈夫奋不顾身用命去换回美莲的安全,心里是感动?是埋怨?还是欣慰?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更多的是关心他的安危,心中像紧崩的弦一样目送着他而去。
赵永祥见美莲安全的回到,果不其然,不顾文天的生命安全,立即拨枪向王麻子射击,王麻子应声倒下,其他人赶忙也拾起枪来,文天没想会有人此时开枪,枪声一响便迅速的避开刀疤子的枪口,说时迟,那时快,文天一个反手将刀疤子的手推开,与他扭打在一起。
枪声令赵正祥也吃了一惊,大怒道:“谁开的枪?”
赵永祥连续又开了一枪随即将另一匪徒也击毙了。
美莲怕自己晕血,闭上眼睛,不敢看这血腥的场景,又担心文天有事,鼓足勇气朝文天方向望去。
刀疤子没想到眼前这身材瘦弱的老师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里手,边打边骂道:“他娘的不守信用!敢阴老子,今天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毕竟混迹江湖多年,功夫也不差,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看得小寒与美莲胆战心惊。
由于两人近身肉博,怕误伤性命,周围的人无法开枪射击,刀疤子手中还有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赵正祥正寻找时机。
赵永祥此刻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向他们开枪射击。
两人难分高下,文天始终没有将刀疤子的枪夺去,刀疤子也没有机会朝文天开枪,他知道自己的枪里子弹所剩无几,要想活命就只有制得住文天才有一线生机。
文天想着对手也不弱,长此下去,风险越大,必须速战速决!
大家被这场打斗看呆了,文天的功夫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突然想到身上带了一把防身用的匕首,他找着机会,抓住刀疤子持枪的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拔出匕首,刺进刀疤子前胸,刀疤子被刺后朝天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不带一丝挣扎。
此战文天大获全胜。众人欢呼雀跃,为他的胜利喝彩。
文天朝小寒走来,面带微笑,像是英雄归来,与小寒相拥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大家都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全都放松了警惕,然而刀疤子中刀后并没有马上断气,努力歪着头,用微微发抖的手抬起枪,瞄向文天的后背,文天没有发觉死亡的威胁正笼罩他。
小寒瞧见了,她来不及叫喊,不假思索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将文天身子往旁边推开,自己却没来得及闪躲。
美莲发觉情势不对也跟着大叫一声,“小心!”
可惜来不及了,“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枪管里射出,“嗖”的一声,击中了小寒的前胸,射入体内,鲜血直接飞溅出来,汩汩的往外冒。
美莲见到鲜红血液就在眼前喷洒出来,溅到她的衣服上直接晕倒了。
赵永祥顿时傻了眼,慌乱中扶住美莲下倒的娇躯,不知所措,还以为也中弹了,拼命的叫唤她的名字。
赵正祥连忙拔枪上去连开了两枪,这回刀疤子才咽气死去。而小寒所中的这一枪,子弹击中她的上腹部,虽偏离了她的心脏,但伤势十分严重,随时都可能殒命。
“小寒——”文天惨叫一声,将小寒搂在怀里,看着她殷红的鲜血迅速从伤口处涌出来,衣衫被染红他却无能为力。
“天啊!天啊!不会的!不会的!”他痛彻心扉,心胆俱裂大声喊叫,“你怎么能这样?老天啊,谁能救她,谁来帮她!”
文天用手捂住伤口,阻止血液迅速渗出。
一切都太突然了,太意外了。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傻傻的站着。
赵正祥急忙吩咐道:
“你们别傻站着,快去叫医生啊!”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冬梅还没从刚才被人劫持的阴影中走出来,见小寒受伤倒地,急匆匆跑去请医生。
小寒躺在文天的怀中,因巨大的痛楚陷入昏迷,被文天惨痛的叫喊声觉醒。她转动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文天,拼命努力的挤出话来。
“对不起!大哥!”她声音很低沉,伤痛漫延至全身,话说得很吃力,断断续续的,“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伺候你了……咳!咳咳……”
话还来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落到了文天的脸上,她口中含着鲜红的血液,顺着口角不断渗出来。
“不,你不会有事的!”文天眼中布满了泪水,痛不欲生,“你要挺住,再坚持一下,他们去请医生了,一定会治好你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没用的……”小寒含泪的摇头,眼神之中充满着强烈的痛楚,使她说话都显得吃力,感觉自己随时要死掉一样,“我的伤太……重……已经……没得治了,我感觉……就快不行了……”
“你不要放弃!你听到了吗?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想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我……你要是走了,我也不要独活,你要是丢下我……”文天哽咽道,“我会来陪你的,不会让你孤单一人在那边孤孤单单的……”
“不,不要……”她看着文天哀凄的脸,含泪的眼睛,激动的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生怕一伸手,自己就会消失掉。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哥……你不要太……太难过!答应我……回家……老爷……夫人需要你,同他们说……我愧对他们……养育之恩……”
“小寒,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呀!”他痛楚的呼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带你出来,我对不起你,小寒!”
“哥……”她低唤,声音细若如丝,失血过多几乎休克,她强撑着一口气,“你别再……自责了,你知道吗?这半年……来是我此生……最开心……最快乐……日子,我觉得……很幸福……”话完便陷入昏迷中。
文天大声呼喊着小寒的名字,试图继续唤醒她。
赵正祥上前检查小寒的伤口,对文天说:“她还有气,先抱她进房吧,赶紧先止住血,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一定能医好她的。”
文天闻言,将小寒小心翼翼的轻轻搂住,抱回宿舍,平放到房间里的床上。
与此同时,赵永祥怀抱着美莲,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受伤的地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个劲的叫:“莲妹!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
赵正祥过来,毕竟是从过军的人,比较有经验,忙安慰他弟:“她没事,你帮忙掐住她的人中穴,按住一会就能醒。”
赵永祥依言马上掐住人中,果真美莲缓缓的恢复了意识,苏醒了过来,看到自己在赵永祥怀里,一个翻身弹跳起来,忙问:“天哥呢?师母怎么样了?”
赵正祥同她说:“刚送去宿舍,医生应该快来了,你晕血,先别过去。”
文天在桌上找来一些全新棉布,那是小寒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做衣服用的,他急忙按压在小寒的伤口处。
此时的小寒因失血过多,一息尚存。
文天紧握住她的手,似乎要给她活下去的力量,却发现那双纤细的手正在逐渐冷去。
小寒意识到自己很难挺过这一关,心里还有许多话没有对自己最心爱的人说,眼中的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她用微弱的声音,低低的喊:
“大哥……我没听你的话……你不要怪我……我这生……唯一的遗憾……没能为你生下这……孩子,我真希望……希望来世咱们还做夫妻,我……一定为你生……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会的!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要活下去!”文天噙着泪,哽咽着,伤心不已,无法继续说下去,“老天爷啊!求你了……”
她的唇边浮起一个好温柔,好美丽的微笑:“不要难过……你这样子……会让我……走得不安心的!”
文天深深的,悲切的看着她。
她抬抬手,想做什么,却力不从心,手无力的抬起,又无力的落下。他急问:
“你要做什么?”
“玉佩……玉佩……你帮……取下来……”
“你别动,我来取!”
文天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头,从脖子上取下鸳鸯玉佩,再轻轻的扶她躺好,生怕弄疼了她,然后将玉佩放到了她的手中。
她看着玉佩,会心的露出笑意,然后用像是要用尽全力一般对文天说:“我这生……玉佩……唯一的东西,给你……拿好,让它陪伴你……看到玉佩……就像看到我……”
他拼命点头,将玉佩紧贴在手心中,玉佩残留着她的体温,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给他的感觉是滚烫、火热,和炙痛。
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失,渐渐的闭上眼睛。
医生还未赶到,文天害怕她一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他拼命的呼唤小寒,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
“小寒!小寒!你醒醒!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许你这么残忍的离开我!”
她又努力的睁了睁双眼,如同回光返照般,喃喃自语:“我见到他们了,他们来接我了,我的娘亲……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冷?……我好冷……”她的声音微弱颤抖着。
文天紧紧的搂住她,她依偎在他的怀中,终于合上了双眼,头歪倒在文天的臂弯里,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小寒!小——寒——”文天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四野,但凭他怎么呼唤也都无济于事,唤不醒他此生最爱的人了。
她走了,走得那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匆匆走完她短暂的一生。
冬梅与美莲带着医生赶来了,可已经晚了,医生上前查看了一番,摇着头,沉痛地说:“人已经过世,我无能为力了!”
美莲远望着小寒的躯体,因心中难过,呜咽的哭泣。死亡,它永远是一个悲剧。
文天红着双眼,怒视着医生,冲上前去拽紧他胸前的白大褂,吼道:“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你要是来早点我的太太就不会死了……”
医生看着眼前痛不欲生的文天,解释说:“你太太伤情太严重,即使我早来也回天乏术,我能治好病,但救不了命啊!何况你太太还身怀六甲,失血过多,腹中胎儿在体内没有了心跳,要动大手术才行的,拿我们县城的医疗条件来说,任何医生也无人为力啊!”
“你要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别伤了身体!”美莲上前劝解他道。
文天发了狂一般地嘶吼道:“你别管我,你不要管我!你叫我以后还要怎么活下去!”
美莲看着一个幸福宁静的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支离破碎,这一切与她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要不是为了救她,也不至于会发生现在的事情。她示意让医生离开,看到文天伤心欲绝,不断安慰他,劝说:“你别这样!你再怎么样,师母也不会活不过来了!”
医生出门去,赵正祥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上前说道:“你是学校的英雄!你解救了学生,还消灭了土匪,你是临清的大英雄!事已至此,发生这样的不幸,谁也难预料,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呢……”
打仗死人是常有的事,赵正祥心中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明白文天心中感受,更何况小寒的离世是一尸两命,觉得十分惋惜。
文天被他一番话惊醒过来,痛苦万分地说:“你们都走吧,我还想再陪一陪她!”
他又重回到小寒的身边,在床头守候着她,在他的眼中,小寒仿佛只是熟睡了一样。他的脸上除了痛楚之外,再看不出任何表情,对于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凭美莲如何叫唤,他都无动于衷。
赵永祥进来,强行将美莲拉走。
一路上,美莲边走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她脑子里重演,回想起是赵永祥先开的枪,在那种情形之下,他完全不顾及文天的安危,才引发后来的打斗,倘若不是他先开枪,或许现在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于是她怒视着赵永祥,毫不留情对他大声骂道:“卑鄙小人!”
赵永祥假意委屈解释着:“莲妹,你听我说,当时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的,只是事与愿违,我也不想闹出这种事……”
“你住口!亏你还说得出来,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加害天哥的吧!”她愤愤不平地说,“是你间接害死的师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钟社长从外地出差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学校里发生如此严重的事件,为文天的英勇感到由衷的钦佩,对小寒的死也感到无比的惋惜。
他来到了文天的住处,见他守在小寒的灵前,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也不喝,钟社长见此情景开导他说:“你的事,我听说了,你这样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你怎么对得起她,她那么拼命的保护你为了啥?还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吗?”
他拍着文天的肩,继续安慰说:“人已死,无力回天,但活着的人,总归要继续生活下去,你还是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吧!”
文天听钟社长如此说,没有出声,只是无力地,颓废地微微点了点头。在钟社长的帮助下,小寒的遗体入了土,安葬在学校后山腰处,全校的学生自发地为之送行。文天亲手为小寒立了碑,上面题写着:爱妻陈小寒之墓,并镌刻着生卒年月。
自从小寒过世后,文天的心也跟着小寒的离开而死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曾经的那些美好,那些阳光,那些雨露,那些春风,那些暖雾,那些花草,在小寒离去之后,在他的世界里,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社长见他受此打击也很体谅他,给他放了长假,希望他能调整心态,早日回到教学工作上来。
小寒的死成为了他一生的痛,也是他一生中无可挽回的遗憾,而他将所有的过错归于自己,归于父亲,他永远都不肯原谅自己,同时痛恨着父亲的绝情。
如果当初自己不爱上小寒,如果当初父亲成全了他们,如果他们能逃远一点,找一个太平一点的地方生活,如果小寒不将他推开,她就不会中弹,也就不会死了,如果……这世上的如果太多,也就不会悲剧发生了。
在这段昏昏噩噩的时光里,是美莲陪伴在他身边照料他,对她来说,她内心多么希望能抚平他心灵的创伤,可是她再努力也没用,因为她发现文天已经将他的心门关上了。
文天终日在宿舍面对着小寒的画像发呆,觉得天空都是灰色的,他已无心再拾画笔。
美莲真心希望他能重回到了教室授课,直至这个学期结束,他也没有重新振作。
或许时间是一剂良药。来年,阳春三月,正是鸟语花香之时,文天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那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他梦到小寒站在他面前,看着这样很难过,跟他开口说话了,她说:
“人的一生不只会爱上一个人的,如果今生你没遇上我,生命中就不会爱上别人了吗?你为何这么死心眼呢?我都已经走了,你要去寻找另一个爱你的人,说不定她已经等你好久了?”
是错觉吗?这是小寒心里的真实想法吗?还是自我安慰呢?文天心里想着,难道她说的是美莲吗?不管怎么说,还是将生活先回归到正轨上来吧。
美莲为文天的重新振作而兴奋,可有些人的人生总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一天美莲找到文天,跟他说一件事情,令他很不安。她说她要订婚了,家里人让她嫁的人是她最不喜欢的赵二少爷赵永祥,文天听到这消息时,他沉默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美莲焦虑地问。
此时美莲这样问他倒不如说更是在逼他,让他替自己拿主意,也是想试探一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寒过世近半年之久,他应该从这一段婚姻中走出来了。自己对他的这份情意虽然没有明说,他不会不懂,人又不是冷血动物,应该能感知到。美莲见他不回话,又接着说:
“你知道吗,我的命是你用你的命换来的,从那一刻起,就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我想报答你!就让我陪伴在你的身边,好吗?”
文天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是要以身相许!文天看着她,跟她说: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想对你说,我无法给予你要的幸福,你还小,今后的路还很漫长,人生也将更精彩,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幸福!”
他拒绝了她,因为从心底里没法试着去接受她,但同时安慰道:“幸福是自己争取的,婚姻大事你同父母亲好好商量,你不同意,可以找赵大少爷说一说,这个人还不错,同时她还是你的姐夫,也可以找你二姐帮帮忙,看能不能替你说上话。”
美莲的婚事真像文天所说的好商量吗?在封建残留的父权时代,又是新旧社会交替的那个时间节点上,女性的自由,平等,那不过是喊喊口号而已,真能由得她们自己做主吗?
由于她经常与文天在一起,让美莲的父亲注意到女儿的不正常。文天作为女儿的老师,怎能与学生发生暧昧关系呢!尊师重教的传统在旧社会里都是教条,与老师相恋是极不道德的行为,传扬出去为人所不齿。
考虑到女儿还在念书,所以才急忙要先为女儿办订婚,让她早日断了念想。
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美莲心急如焚,在文天面前,只差将心掏出来给他看了,可文天依然是无动于衷。
而文天在面对她这么浓烈的爱意时,他选择了逃避,他认定自己不能够给她幸福,觉得不能耽误了她的美好人生,只因他内心中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尽。
直到有一天,学校放完学,文天收到了美莲在门缝里给他留的纸条,上面写得很严重,着实让文天震惊,内容上说:
“今晚在舍利塔下等你,你若不来,我便爬上塔顶,从上面一跃而下,了却余生!美莲留字。”
从字里行间,文天似乎可以感受到她此时内心中那份万般无奈,流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文天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直发凉。
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匆忙赶往卫河边,到了舍利塔,如约见到了美莲。
此时的美莲露出一种得意胜利的微笑,见到文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你心里放心不下我对吧?”
文天有点被戏弄的感觉,他确实担心她的安危,何况匪患一年比一年严重,治安也不好。
然而听见她如此说来,真心动气了,没好语气地说:“你知道吗?我是真担心你出点什么事?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美莲见他有些动怒,只好收起那副任性的样子,楚楚可怜地说:“我想过了,我是不会向我爹妥协的,但是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要不你带我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我们共同的幸福。”
“不行!”文天脱口而出,像是触动到了某根神经,陡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到自己当初就是带着小寒离家出走,没过一天的安生日子,他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他没等她接话,又接着说:“你还年轻,很多事你不懂!”
“过完下个月,我就是十九了,我比师母还大些,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美莲有少许生气,她觉得他总拿年龄来说事是敷衍她。
文天动怒了,冲她大声道:“你能和她比吗?你知道我俩在一起多少年,经历过多少事?受到多少苦难?你没法去体会失去一个自己最心爱的人那种痛苦!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我却连个安稳的生活都给不了她!”
美莲看似不经意这句话却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慌忙道歉:“天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羡慕她,她可以拥有你,有你这么好的男人疼着,宠着,死了还能让你惦记她一辈子!我有时在想,如果我能代替她,多好!我该有多幸福!”
她话语间不知不觉落泪了,向来比较乐观开朗的人也有感情脆弱的时候。
文天第一次见她因伤心而落泪,难免心有不舍,听到她如此深情,心中感慨万千,他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你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孩子,上天给了一个绝好的女人当你的妻子,你都照顾不好,保护不了,你就没有资格拥有幸福。小寒尸骨未寒就另结新欢,你怎么能够如此,你对得起她吗?
他胡思乱想一大堆,头痛欲裂。
美莲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倾诉着她的心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不奢求你把全部的爱都给我,只需要在你的心中留有我一点点位置就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让我陪在你身边一直与你白头到老,我此生无憾!”
面对美莲的步步紧逼,文天忍无可忍,开始冲她发火了,大声道:“跟着我有什么好?我不值得你这般付出!我也给不了你要的幸福!如果没有你的推荐,没有钟社长的收留,我将一无是处!跟着我只会让你受尽苦难与折磨,连最基本的生活保证都给不了你!我不会害你的,你就对我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怕,我可以像师母一样,你过什么日子我都愿意陪着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多苦我也不怕,受最大的委屈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美莲也铁了心,不甘示弱的回应他。
“你要是还这样纠缠不休下去,我走!没了我,你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就把我当作你生命中的过客,是我的存在影响到了你现有的生活!”文天想用离开逼迫她打消念头,他是真没勇气再去接受她这份沉甸甸的爱。
没想到这话刺到她的内心,觉得很没自尊,她一气之下,转头就朝塔里跑,边跑边拭泪,哭道:“不用你走,我走!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缠住你了……”
文天连忙追上前去,只见她顺着塔中的通天梯一路朝上跑,像是动真格的。文天不敢怠慢,边追边喊:“你要做什么?”
“我不要你管!”她见文天追了过来,没等他追上,一个劲的连跑带爬,气喘吁吁的回他,“我死了……就没有人烦你了……”
文天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一路追到第五层,塔里灯光昏暗,文天差点滑倒,不得不叫唤:“美莲,我求你了!下来吧!”
美莲爬到第六层也爬不动了,楼上突然有东西掉落的声响,紧跟着一个似火球般的小东西在楼间穿梭,美莲没见过此种情形,尖叫起来,文天拼尽全力往上,把美莲抱在怀中,再抬头往上看时,通天柱已燃起熊熊大火来。
美莲本是寻死来的,遇到这火燃烧得很快,吓哭了。
文天来不及想是什么原因塔顶会着火,担心美莲的安危,担心大火会烧毁整座舍利塔,忙对美莲说:“我们赶紧走,这里已不安全,先去找水会的人帮忙灭火!”
舍利塔是木质结构,着火后火势迅速漫延,文天拉着美莲的手,沿着梯子往下,出了塔门一路疾呼:
“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他们的呼喊声叫来了周边的居民,有人急忙通知水会的人来救火,水会的人闻讯后及时赶到了,大家都投入到灭火中去,直至第二天早上才将明火扑灭。
这一场无名的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塔顶,也将文天与美莲的缘分给烧断了。
当晚美莲与文天在舍利塔私会的事在当地沸沸扬扬的传开了。他们说的很难听,其中最难听的说法是有一对狗男女,在菩萨面前偷情,遭受天遣,才导致了这场火灾。
这话传到了冀家大院,冀家宗族族长见事态严重,要彻查此事,好给出乡亲们一个交待。
这场离奇的大火,在浇灭的第二天,奇迹般又死灰复燃,足足烧了三天之久,就像文天的心一样,爱情之火本已熄灭,又被重新点燃,可重新燃起他心中那团爱火的却另有其人。
美莲对文天所付出的感情,因为这场火,注定得不到回报。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会有好的结果,正如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辈子!或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吧。
美莲与文天在舍利塔这一闹,对文天内心波动很大,面对美莲的深情厚爱,他没法马上去接受她,他无法迈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离开。
他本就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正如自己所说,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今后的路怎么走?自己将何去何从?他也没有想好,只想逃离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美莲的处境有多糟糕,舍利塔当时在临清的特殊地位,是众人朝拜的圣地。
如今莫名的火灾,当然要将真相调查清楚,于是乎,她遭受着家人的关押,族人的审判,她始终不肯说出文天的名字,不想将这一个外地人,自己心爱的人牵扯进来,当然更不会承认大火是因她而起的。
美莲没来找他,也没来上学,他还以为只是受到了惊吓,想着自己反正要离开这里了,不见也罢!
于是,他便决定与美莲不辞而别,临走之时,请辞了工作,留下一封信,交给了钟社长,让他代为转呈,然后收拾好行装,不舍的离去。
当风波平息后,美莲重获自由,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才知道文天早已离开学校,离开了临清。
他的不辞而别令她痛不欲生,几乎要快要疯掉时,直到钟社长找到她,给了一封信,正是文天留给她的,她才缓过神来,上面深情的写道:
美莲吾妹,请不要介意我这般称呼你,你我相识虽不长,但你是这世上除了我父母及妻子以外最亲的人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每当面对你的深情厚意时,我都会想到我的妻子,这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你知道吗?你那么的好,那么纯洁,像洁白无瑕的璞玉,我怎忍心伤害你?
忘了我吧,我不希望你活成我妻子的影子!忘了我吧,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人!
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婚姻大事要由我们自己做主,但我们生长的年代要走出这一步,注定是一条漫长的路。我带着我爱妻已经在这条路上出发了,虽然她先我一步永远的离开了我,但即使是这样的结局我也无怨无悔,至少我已曾经拥有过最美的爱情。
你的幸福自己努力去争取吧!倘若有来生,你我能相遇,再续今世未了的缘。
你的天哥。
纸上一字一句,饱含深情,宛若文天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诉说着一样。
美莲看完,已是泪流满面,她不肯接受摇了摇头,内心中暗自说:“不,我不求来世,但愿今生,与你相随,无怨无悔!”
这个强烈且坚定的念头,像是璀璨烟花一样在她的心头炸开了,带着深切的期盼。打定主意后,毅然决然追寻他而去。
这一决定,正印证了她在舍利塔中求签时,签文所示:
“天南地北均为家,四处飘零逝年华,看尽繁华与尘世,情缘终是镜中花。”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