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本是一件大喜事,李家虽是大族,却人丁稀落,香火不旺。
此刻,李志雄却无法高兴起来。在当时,像李府这样的大家族,自家少爷与府上的丫头私通,还搞大了肚子,传出去,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加之以李府在当地的名声威望,且又与赵府有着婚约,若是外界知道,势必对两家影响甚大,其后果要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回想起小寒这丫头的身世,十多年前发生的腥风血雨,那场面之惨烈,更是令他不寒而栗。所以,他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更加怒不可遏,口不择言地一顿数落。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不知羞耻!寒丫头,你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从小到大,吃穿住都在李家,亏我们视你如己出,你却做出勾搭少爷这等苟且之事!你才多大啊,小小年纪就如此放荡形骸,水性杨花……”
“不要用这么龌龊的字眼侮辱她!”文天抢断了李志雄的话,“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全是我逼迫造成的,要骂就骂我好了!”
他大义凛然地叫喊起来。
李志雄二话不说,一巴掌呼过来,“啪”的一声,响亮地抽在他面颊上。力道之猛,迫使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嘴里在流血,一条血线从嘴角溢出来,半边脸火辣辣的,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老爷!”小寒忘形情急地大喊,“请原谅少爷,这不全是少爷的错,是我不守规矩,逾越礼法,请不要伤了少爷!”
李志雄被小寒的求情举动激怒,完全丧失了理智,而又骑虎难下。
府上发生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自己的名声扫地不说,李府多年的清誉也将不保,若因此与赵家结怨,也将对李家潜心经营的生意,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况且,自己还答应了杨文胜纳妾之事,小寒这丫头必须嫁过去。可如今,这事也无法兑现,瞬间让自己变成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总之,必须阻止他们在一起!于是,想都没想,对家丁大吼:
“来人啊!把寒丫头关进柴房,把少爷也绑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他们相见,过了今晚,若还不知悔改,我就动用家法,要重罚他们!”
李夫人凄然大喊:“你要将他怎样?这可是咱唯一的儿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志雄咆哮着,“家里出了这种忤逆子,一定要家法侍候,好让他长点记性!”
夫人虽说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此刻儿子要遭受家法惩罚,不禁痛哭起来,哭着喊着:
“孩子是我生的,你不心疼我心疼,如果你要罚他,那就连我一起罚吧!”
“扑通!扑通!”连声,年迈的杜管家、吴妈、紫云、彩霞……最后,在场的丫鬟仆人全部跪求,参差不齐地喊着:
“请老爷宽恕少爷,从轻发落!”
为何众人对家法如此忌惮呢?原来,自清朝起至今,李府一直保留着无比严厉的家法,专用来对待家族中的不肖子孙,其中也包括全府上下的家佣。男者受杖刑,女者受鞭刑,不知悔改者逐出家门,断绝亲情关系。
文天知道,若父亲不退让,自己不妥协,势必经受家法惩治,自己受点杖刑都没什么,但小寒已是带孕之身,岂能受得住如此折磨。他的心情已然跌入谷底,他决定自己唯有以死相抗,才可能拥有与小寒继续在一起的希望。于是,转过头凝望着小寒,饱含深情地说:
“小寒,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爹他如此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是我辜负了你!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那就让咱们来生再相见吧!”
他站起身来,眼神中闪过一种从没有过的决绝,那么坚定,只见他从腰间,突然拔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看上去锋利无比,他冲父亲大喊道:“今天你若不放我们走,我就死在你面前,了结自己,与其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生不如死活,倒不如来痛快点,如你所愿!”
事发突然,可能谁都没有料想,文天少爷会携带凶器在身。其实,他也不是特意要这样做,起初带把匕首在身上,只是为了防身用,毕竟是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带着以防不测。
李志雄见状,身体开始颤抖了,心中此刻真有些害怕起来。他也并没有真要逼死自己儿子,毕竟是亲生的,也了解儿子的秉性,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追悔莫及的事。
夫人在一旁,早已惊慌失措,眼见自己的儿子此般求死心切,若真行极端,唯恐悔之不及。她痛哭流涕,即要央求儿子,又得劝说志雄,已是心碎。“我求求你们,父子间一定要搞到家破人亡吗?”
接着,全府上下的人又再一次齐声恳求。
此时的小寒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若少爷不在世上了,我也绝不独活于世间,我会追随他于地下。老爷,我求您了,成全我们吧!小寒给您磕头,给您磕头!”她面向李志雄不停的磕下头去,前额重重的碰着地,快渗出血来。
李夫人心疼地哭了,紫云、彩霞、吴妈也都跟着拭泪。李志雄见事已至此,心也碎了,灰了,伤痛极了,终是逼出泪来。看着泪流不止的小寒,又看着不愿屈服的文天,他再也无法狠下心去,无奈点了头,说:
“好!好!我成全你们!”
听到这话,全府上下的人,好像全都松了一口气,小寒与文天对视着,宛如重见天日,相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李志雄用低沉的声音对文天说:“你带她离开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从今往后,咱父子间的情义,一刀两断,你也再不准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爹——”文天痛喊。
“不要再叫了,我李志雄没有像你这般没出息的儿子!”李志雄痛心失望之极。“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们……趁早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文天没料到父亲作出的决定,如此绝决,可摆在面前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他不能犹豫,牵着小寒的手,两人一同跪下,与父母拜别:
“恕孩儿不孝,不能伺奉在您二老身边,孩儿就此别过!望爹娘多保重身体,请受孩儿三拜!”
文天连磕三个响头,小寒一同叩拜,然后拾起行囊,用目光拜别家中所有家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夫人泪眼相送,心如刀割。
一时间,李志雄仿佛苍老了很多,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面对儿子执意离家出走,以后的事情,还得全都需要他去一一面对,一一解决,当下这种狠心了断,父子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一出城门,自此,家就成了他们回不去的地方,同时,也成了他们心灵深处沉重的牵挂。然而,文天带着小寒,他们此行,真是一帆风顺的吗?
按照原来计划好的路线,他们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文天有在外闯荡的经验,所以,还算是比较适应,经徐州北上,一路较为顺利,不日抵达了山东境内。
出门在外,一切全都只能靠自己,文天身上所带的钱虽说不少,但想到今后的生活,在还没找到安身之所前,这一路上只能是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着。
小寒没有出过远门,甚至没有一点涉世经验,加上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事事都是听从文天的。
一路长途跋涉,已有十多天,由于长时间的赶路,风餐露宿,文天没注意休息,以至于病倒了。
他起初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只是伤寒引起发烧,但他咬牙坚持着,时间一长,最终导致肺炎,发着高烧,足足一星期,时而昏迷,说着胡话,时而清醒,深有愧疚。
为了治病,小寒决定不再赶路,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临清城里,他们只好住进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虽说简陋,但还算干净。
小寒请来大夫为文天看病,又想办法给他抓药煎药,守在床边,喂开水,喂药,换冷手巾,甚是细心体贴,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他身边。
文天一连好几天都人事不知,只感到全身上下被一团熊熊的烈火包围,在烧炙着他每一根神经。终于在小寒的悉心照料下,文天身体逐渐康复,可是身上所带的盘缠所剩无几,面对现实,他们只能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找份事做,稳定当前的生活。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在一处较偏点的地方,找到栖身之所。房主是本地人,原本是他老父亲住的,就在前两年去世以后,房子就空在那里,房东人也挺实在和善,租金也不贵,于是他们就决定住下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文天就出门找工作,小寒就在家收拾住所。其实以文天的能力找份工并不太难,只是无法找之前那么轻松的事做了,毕竟不是当少爷的时代,加上当地只是一个小镇,基本上没有工业,没有像样的工厂,适应文天的工作也就不是那么好找了。
“老板,请问你家店里缺人手吗?”
“我们这里不缺人。”
“大伯,你们这里要请人吗?”
“没有,你到别处去问问吧!”
文天站在嘈杂的街上,望着街道两旁的商铺,一脸的无措。
他必须找到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哪怕是当长工也行,可一路走来,他询问了十多家铺店,都没有着落,这结果让他不免气妥。
一连几天,他都在寻找,走得饥肠辘辘时,便在一个流动小摊上买了一只地瓜,站在街边大树底下慢慢在啃咬,口干舌燥,似乎很难入口,吃着吃着,他心中一阵彷徨,抬眸间,他看到的树干上贴着一张红得发着白色的纸,凑近细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漕运码头招收搬运工一批。
下角还附上了详细地址:沿江路六十五号。
“沿江路,沿江路在哪?”文天喃喃地念着,这消息令他喜出望外,目前能找到了一份搬运工的事情来做也是可行的,只要坚持做下来,靠卖苦力活也能维持生计,习武之身对他而言,权当是一种煅炼。
漕运码头,这是靠近市区最近的码头,也是临清运河上最大的码头,客船、货船都停泊在这里,因此,这个码头最为忙碌杂乱。
他去了,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得已去了。虽说工钱不高,但时间不长,不是时时都有货卸装,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看与小寒共同组建的这个新家。
小寒在家里面,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虽是比较老旧的家具,看上去也挺温馨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虽说手头上过得不是很宽裕,她还是挺满足的。
文天从家里出来,随身带了两套衣服,是平时在家中穿的长衫,如今穿这样的衣服肯定不合适这份工,只在当地的裁缝店里置办了两件廉价的短装,在工地上做得并不是很顺利,毕竟是新来乍到,货场的老帮工总是刁难他,看他似一介书生,重的货物故意让他来搬,吃饭却让他最后吃,工头有时也想方设法扣他的工钱,欺负这个外地人。
像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爷,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他都坚持忍了下来。他心里清楚,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工地上的操劳,日晒雨淋,加上营养不良,且大病初愈不久,所以,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皮肤也晒黑了。为了养家糊口,衣服双肩处磨出了几个大洞,两只手结出一层老茧。
小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是滋味。于是瞒着文天,也找了一份差事来做,帮人家洗衣,当起了小工,但没几日便被文天发现了,因为她纤细白嫩的小手,因经常泡在水里搓衣服,已经快要滴出血来。文天知道后,既生气又怜惜地说:
“小寒,听我的话,留在家里,挣钱有我一个人就行了,我不想让你受苦,知道吗?”
“我好后悔,听了你的话,”小寒噙着泪说,“少爷,是我连累你受苦的,如果我当初不跟你离开家,你依然当少爷,怎么会受这种苦呢?”
“小寒,你不要这样说,”文天伸手拭去她眼角欲流出的泪水,心中非常过意不去,接着说道,“你这样说,我会觉得很惭愧的,其实是我能力不够,高估了自己,使得你今时今日跟我一同受苦,对不起,我也没把握,不知这种生活还要维持多久。不过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为了你,我会去打拼,希望我俩的日子能越过越好,能给你一个甜蜜幸福的生活!”
小寒听后深感安慰,眼神中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美好向往。
不知不觉中,文天与小寒离开李府已两三个月之久。中秋临近,这对落难鸳鸯依旧生活拮据,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就在中秋节的当晚,文天对着天空的圆月,寄托着思念母亲之情,他知道自己的离家出走,对母亲来说是一种残忍,但他也实属无奈之举,对母亲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祝福母亲身体安康。
小寒焉能不知文天心中的思家之情,少爷为了她,放弃了原本富贵与安逸的生活,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受苦受难,心中充满感恩与感激的。
在这个中秋月圆之夜,她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拿捏在手中,不禁幻想着自己的身世,陷入了沉思。
她曾对自己的身世,有过多种猜想,父亲是怎样的人,缘何狠心将自己与娘亲抛下不管?娘死后,留给自己的这块玉佩,也绝非平常人家之物,家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她也曾问起过老爷,老爷说,当初救下自己时,母亲是重伤不治而亡,那自己的父亲是否尚在人世?倘若在,父亲有没有回头找寻过娘亲与自己?这其中许许多多的问题,不得而知,在她的心底还尚存着一丝希望,也渴望着能够找到离散的亲人,早日与家人相认团聚的那一天!
文天见她怔怔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也透着一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上前,拢着她肩头,轻声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小寒如梦方醒一般,应道:“你看,这玉佩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看着它,仿佛看见了我的母亲,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像护身符一样,伴随着我成长。”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待生活稳定下来,赚些钱,我带你一同去寻找你的家人,我相信只要去找,就一定能找得到线索,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找着了,到时,你同你的家人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团团圆圆的。”
文天握着她的手,为她描绘着将来,计划着,他的话也激起了小寒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这些,我的身世,除了老爷有跟我提过外,其他人都一概不知,除了我身上的这块玉佩,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就好比大海捞针一样,你说真有可能吗?”小寒心中很迷茫。
“我记得你初来我家那一天的情景,我当时年纪虽小,还是有些印象,你被抱来时,就知道哭,好像是受了特别大的惊吓,而且你的衣裳上有血,红了一大片,大家都以为是你受了伤,结果我爹同我娘解释,说是你娘拿命护着你,你娘临死前,将你托付给了我爹。当时只跟我爹留了一句话,我比较有印象,好像是希望我爹能将你带大。对了,还有一回,我记得是清明前夕,我爹独自抱着你,去给你娘上坟,我一时好奇跟过去,当时被爹发现,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我见到了墓碑上你娘的名字,姓什么我不认识那个字,后面两个叫秀梅,后来,我找不着那个地方了,再后来,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庐州。”
这些话经文天一说出来,在小寒的脑海里,犹如情景再现一般,她是第一次听文天说起有关她的身世,心里少许一些激动,担忧地说:“你说我的家人,我的亲人会不会已经都不在这世上了?”
“应该不会吧,我估计可能是你娘亲抱着你,与你爹他们走散了,咱们可以通过你娘的名字去打听,说不定能找寻到新的线索来!”文天安慰起她来,“好了,不想这些了,开心一点,快乐一点!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等我挣到钱了,我一定要跟你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要向世人宣告,你陈小寒是我李文天的妻子,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少爷,我已经是了!”她会心的笑了。
“小寒,我想跟你说,这一路上你都是叫我少爷、少爷的,其实我现在已不再是什么少爷了,你改口吧!”文天觉得之前是自己习惯了,但现在出门在外的,人家看他俩这么寒酸,听到怕笑话他们,叫什么好呢?心想着,然后俏皮地说,“不如改叫老公吧,我以后就管你叫老婆!”
“嗯,难听死了!”小寒撒起娇来,娇声道,“我才不呢!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你大哥吧!这样我也自在一点。”
“好好好!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你是我的人了,这辈子,下辈子你都要做我的老婆!”文天从后面搂着她的腰,把头靠在小寒的香肩上,闻着她秀发中发出的淡淡清香,暗自陶醉起来。
“嗯,我记着你的话,不许反悔哦!我这辈子是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你的,三生三世,此心不改!”小寒喃喃的应着,眼神中闪透着幸福的光,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的生活还是没有太大改变,一日三餐,勉强维持着生计。
出门在外讨生活太不容易了,文天在这陌生的地方总感觉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特别的无助。
眼见小寒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是当爹的人了,身上的担子与责任也大起来,他忧心忡忡的,终于有一天,为了一件事情让他们发生了争执。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日,文天去了货场,小寒独自留在家中,像往常一样收拾家务,发现家中的干柴不够烧了,油也快吃完了,一看米缸,里面也见了底,收集到一块都不够做一顿饭的。她掏了掏口袋,身上已经没剩钱,唉,怎么办呢?
文天每天都在货场做搬工,劳动强度那么大,如果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力气干那重活?可是,家里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之前夫人给少爷的那对玉镯子拿去典当了,到现在还未去赎,怕是赎不回了,现在唯一值钱的器物,只剩下自己随身佩戴的这块玉佩了。
她犹豫了,当了吧,心中有许多不舍,不当吧,这日子举步维艰,少爷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他的所有,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一块玉佩算得了什么?经过一番挣扎,她虽有万般不舍,仍无奈的决定这样做是值得的,她不后悔。
于是,她换了身衣裳,挺着大肚子去了集市上。
她一家挨一家地去问,终于找到了一家当铺,进了门,拿出玉佩,放在柜台上,没想店主看了看,就开出了五个大洋的价码,让她很是失望,因为文天的家中本就有典当商行,老爷曾说过,像她这样的玉器,料子这么好,而且还很稀少,少说也都值五十个大洋,可如今才典当这点,实在少得可怜,她只好又收回手中,说道:
“麻烦您仔细看一看,应该不止这点钱吧!”
店家抬眼看了她一下,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想当多少?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像这种东西多的是,你以为能值几个钱?”
“少说也能当个二十个大洋吧,你仔细看看,这做工,这成色,这年份……”小寒解释道。
“要当就当,不当就拿走!别妨碍我们开门做生意,我们这种小县城,没有这么大的主,做不起你这桩大买卖!”
她拿着玉佩走出了当铺,有些失望,但她相信总会有识货的,于是从城东头走到了城西头,走到了一家叫“正祥典当行”的铺子前停下来了,这可是全城最大的一家。
小寒缓缓地挪着步子,走了进去,见到当铺的掌柜,将玉佩递了上去,放在柜台上,轻声地问:
“老板,我想把这块玉佩当了,你看能当多少钱?”
掌柜的接过玉佩,看了看,心中暗暗吃惊,用诧异的眼角余光瞟了瞟眼前的孕妇,然后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这东西五个大洋,行不行?”
“这可是上等货,用寒玉雕琢而成,手工精细,做你们这行的,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怎么可能只值五个大洋呢?”小寒心有不甘地说。
“可是你的玉佩上面雕刻有字,只能是值这点了!”掌柜的一看小寒的脸色仍不接受,又开了个价,“好了,给你八个大洋,够多了吧!”
“不行,我要当十个大洋!”小寒说得十分坚决,她心里想,总算是遇到识货的人了,要多两个应该没问题。
“你是不是在做梦?十个大洋?出这么多钱,完全可以将它买下来了!”掌柜的说完,灵机一动,临时又改变了主意。“那,不如这样,我加多两块,直接给你买下来,如何?”
小寒心中实在不舍,贴身物品卖掉的话,可能永远都将失去,但如果是当的话,说不准还有赎回来的机会,于是在犹豫中决定了,说:“我不卖,要么当十个大洋,要么我拿走,去别家再看看。”
“别看了,这城里,我正祥号可是最大的典当行,别人还开不了我这价。”掌柜的见她犹豫了一下,但仍转身真要走,于是改口说道:“要不,你坐下来等一等,我进里面打个电话,问问咱家大少爷,再答复你。”
掌柜的拿着玉佩,往里屋走去,小寒在旁边静静的候着。
大约一盏茶工夫,掌柜的出来了,面有难色,说:
“刚刚二少爷说了,就依你的,十个大洋,但有个条件,一个月之内若不来赎取,你就无权再赎回,至于赎金嘛,要二十个大洋!”
他边说边拿出一张票据递给她,指了指票据的左下角,说:“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如果不会写,按个手印也行!”
小寒想着肚子里的孩儿,想着空空的米缸……哪样都急需用钱,她拿过笔来,应道:“我签!”
她将笔握在手中,写下了她的名字。
掌柜的接过票据,看了看,然后又拿出了十个大洋递到她跟前,又取出一张当票递给她,说:“你若想赎回玉佩,只能凭当票来领取!”
小寒接过钱与当票,转身就走出了正祥当铺。
她买了油,然后又买了些米,经过一个卖鞋的店铺,进去挑了一双鞋,是买给文天的,接着又买了些毛线团,想着天气冷了,给文天织件毛衣,最后买了一担柴,樵夫见她行动不便,便帮忙送到她的住处。
买齐了东西,花了两块大洋,剩下的八块呢,她盘算着过些时候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做些衣裳,为孩子出生后穿着过冬,若是还能剩些钱,就再多买些布,回头给文天也做一身,因为他那几身衣服因长期搬货,都被磨破了好几处,反反复复,缝缝补补。
傍晚时分,文天从工地上回来,又忙了一天,全身都累得快散架似的。回到家里,小寒就开起饭来,吃完晚饭,两人进了房间,小寒从床底下拿出一双布鞋摆在文天的面前,喜气洋洋地说:“试一下鞋子,看合脚不?”
“新鞋子?”文天看着新布鞋,满脸疑惑,“你哪有钱买新鞋?这钱……是哪来的?”
小寒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追问钱的来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文天敏锐的发现,她脖子上似乎少了东西,他抓住她的双肩,急呼:“玉佩呢?你的玉佩呢?你是不是……把它拿去典当了吗?”
小寒不敢出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怎么还要瞒着我把它给当掉呢?”文天痛心地问。
“我看着你,每日都这么辛苦,实在是不忍心,你的工钱只能保住一日三餐,根本没有结余的钱买衣,你瞧你身上的衣服又快要磨破了……”她凄楚地解释,眼神中充满了诸多无奈,又生怕惹文天生气。
“不要说了!”文天生气地抢口,紧接着发起大火来,“说来说去,你是在嫌我没有本事,挣钱太少,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现在受不了这日子,生活不下去,后悔当初不该跟着我出来,是不是?”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寒见文天动了气,顿时慌乱,急得泪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了这个家的幸福而努力,为这个家付出了得多很多,可是我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你将这么深刻的爱给了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那你也不该将玉佩轻易的当掉呀!”文天痛心地说,“它跟随了你十多年,你就舍得失去它吗?”
“我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都当掉了,我想过了,你拿这些剩余的钱,去买画纸买颜料,以你的工笔画的水准,作一些画去卖了,赚取些钱应该不难的,我真的再也不忍心看你继续受累了。”
这些话让文天感到揪心的疼,他目光凝视着小寒秀丽的面容,眼前的人儿为了这个家,操劳得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少女的稚气,俨然成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了,文天觉得她变成熟了,更为心疼她的不易。
“你不忍心我劳累,可是,我更不忍心看着你忍痛将它当掉呀!这玉佩已经是你对家人唯一的念想了,我于心何忍?如果我没能力赎回,弄不见了,你要让我一辈子对你充满愧疚吗?”他把手伸向她,接着说,“把剩余的钱全都给我,我明天一早去赎它回来。”
小寒心中不愿意,但她拗不过文天那倔强的脾气,无奈地打开衣柜里的小匣子,将剩余的钱放到了文天手中。
“剩下的钱……全都在这儿了!”她又从身上掏出那张当票,递了过去,“你全拿去吧,把这个也带上。”
说完,生气地将身子背过去对着他,默不作声。
文天顾不上去理会生闷气的小寒,他掏干净衣兜,把今天领到的工钱,凑到一起,点了点数,还不够九块大洋。
他看着当票上的条款,不由地心凉了一大截。
唉,这明摆着是一个坑,人家压根就没想让他赎回的意思。
这下真难为他了,自家经营过这档子生意,钱不够定是无法赎回的,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于是,他沉思起来,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小寒难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看着文天无奈的表情,知道他是为了钱不够而发愁,她给他出主意,说道:
“不行的话,明天你再上一天工,找工友借一点,凑一凑行不?”
“那怎么行,多一天就多一分利,等拿到明天发的工钱,怕是付利息都不够了!”文天举步朝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上哪?”小寒急问。
“我去想办法,找邻里帮忙一下,借点,等以后有钱再还他们!”
小寒上前拉住他的手,似哀求般,说:“算了吧,不要去赎了,咱们的孩子,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家里处处等着钱用呢?”
“不,眼前我还能将玉佩赎回来,钱……以后再想办法。”文天说着,仍坚持出了门。
那一晚,他腆着脸到邻居家,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是凑足了十个大洋的钱。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钱,拿好当票,工地都顾不上去,直接前往正祥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