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生梦死

正当她们边鉴赏边探讨之际,思寒踏着醉步,醉意微醺地回来了。

房间门没关拢,他跄跄踉踉径直走了进来,看到玉玲与翠萍同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面,实是出乎他意料,惊呼起来:“你……你们怎么会在这?”

玉玲被他这一问,无法应答,翠萍在一旁,却是紧张得要命。因为她偷偷将他藏在行李箱的画像翻出来,正与大小姐一同欣赏,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怕他责怪。

他嘴里散发着些许酒气,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壶,酒壶还有喝剩的酒。他不敢在外面喝太多,怕喝醉出洋相,归不了家,所以常带酒回家接着喝,这样即使喝得烂醉,也不必担心,因此,他经常是外边喝一半,家里留一半。

当他发现珍藏的小寒的画像展开平铺在桌上,像是有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不由地紧张起来,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十分愤怒,上前斥责道:

“翠萍,是你拿出来的么?谁叫你动我的东西?”

“我……”翠萍想解释,但又无以解释,确实是做得不对。

“给我马上放回去,请你以后不要乱动我的东西!”思寒很气恼,似乎有些难为情,看上去更像是极度心虚。他害怕被大小姐看到,其实此刻真实的想法,则是怕引起她不必要的误会。

“你对她凶什么凶?”玉玲从他话语中觉得,他努力在掩饰着什么。既然偷画了她的画像,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知晓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点小秘密吗?

“你能告诉我,这画像是怎么回事吗?”玉玲盯着他开始质问。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好像没这个必要跟你解释!”思寒见她们不肯收拾,自己走上前,准备亲自动手卷起来,不料玉玲拦在他的前面。

“今天你必须跟我说清楚!”玉玲被他的态度激怒。

“别这样,大小姐!”翠萍怕这样激怒了思寒,到时谁都下不了台。

思寒从没用过充满怒气的眼神看过玉玲,在这事上的确激怒了他,大嚷起来:“你给我让开!”

玉玲怔住了,居然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那倔强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反呛他:

“我偏不让!你今天必须跟我把话讲清楚,这幅画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有我的画像?”

“你的画像?”思寒冷哼了一声,“你确定上面画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有谁?”玉玲并不觉得自己会看错,“我早就觉得你来到我们家后,行为怪异,原来你早就心怀不轨!倘若不是翠萍跟我说,我还不信,不过我现在信了!”

她言语中稍带些傲慢,又有些自以为是地说:“就凭你之前对我动手动脚,我知道你心里的肮脏想法了!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这德性,哪点能配得上我?”

思寒觉得她在羞辱自己,一时之间同她解释不清,想把她推开,自己去收拾起小寒的画像,以防损坏,口中念念有词:“我是高攀不起,但请你也不要自作多情!”

没曾想玉玲蛮不讲理的把将画像一把抓起来,置于身后,画像纸在她手中起了皱折印子。

她盯着思寒,心里想着:鸭子死了嘴巴硬!现在证据确凿,还说我自作多情!

她摆出一副有你好看,就是不给的样子,让他着急,干瞪眼。

“你到底给还是不给?”思寒有些不耐烦了,他将手中的酒壶往桌上用力一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那样子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越是着急要,玉玲越是不从。翠萍见他们僵持不下,感觉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急忙上前调解。

“你们别闹了,好不好?”她大声劝道,“大小姐,你还给寒大哥吧,说不准这东西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转回头,又跟思寒好声好气地讲:“你不要这般激动,好些跟大小姐说,可以吗?”

玉玲似乎看他哪里都不顺眼了,叫嚷起来:“有本事暗自请人偷偷给我画像,又不敢承认!我最看不惯这种内心猥琐的小人。”

思寒被她的话语气到爆炸,他竟然无法反驳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他急切想拿回小寒的画像,又怕自己过激行为,使得画像反遭损毁,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口低声求她:“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将画像还我?”

玉玲见他话语软了下来,也就收敛了一些,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问:“那好,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思寒激动起来,感觉自己解释不清了。“这画里的人真不是你,你当然不知道!”

“你当我们眼瞎吗?”玉玲根本不信他这个解释,这明明画的人就是自己,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你告诉我,你画的不是我,这又是谁?”她指着画上的人像,一脸的笃定,质问他。

“这画像是……我的爱妻!是我亲手画的。”思寒不得已陈以实情,希望能尽早将误会解除。

“你当我不识字吗?你画的?那你马上画一张一模一样的给我看看!骗三岁小孩呢!”玉玲对于他的解释感到好笑之极,她可头一回听他说他会作画。

仔细看这画功,画得这般好,至少是大师水准,她再看着眼前的思寒,觉得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是大言不惭!上面明明写的是文天作,这个姓文的,才是画这幅画的人,你?”她摇了摇头,藐视的眼神看他,“你真当自己是大画师么?”

思寒觉得她太执拗了,已经认定了这画像上的人就是她自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自己虽喝了些酒,但脑子还算清醒,在他的眼底,显露出一层悲伤和凄苦,他不得不低三下四地乞求她道:

“不管你信不信,请你将它还我,它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只要你将它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觉得我碍你眼了,我答应你,我可以马上从这里消失!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再回来!”

“你心虚了,是吗?”玉玲觉得自己赢了。他要走,是不是因为揭穿了他的意图,空想无望?或是觉得自己达不到目的,计划流产了,所以才急于选择一个有尊严的方式离开!那他还要保留着这幅画像在身边,有何用处呢?难不成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心里还想着自己吗?

“大小姐,你还给他吧!不要为难他了,也许……寒大哥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翠萍再次恳求着她,同时自责起来,都怪自己多事,若是因为这个事,思寒要离开陈府,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说真的,这幅画,画得真好!我很喜欢,要不然,你将它送给我吧!”

玉玲这样讲,并不是因为画的缘故,真实目的是不想让自己的画像被他思想“糟践”了。被这样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天天在心里“惦记”着,总觉得别扭。

“好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画里的女孩子,她就叫小寒!”思寒深沉地说,他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紧盯在她脸上,“她真的是我妻子,是我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我不是曾跟你说起过她吗?你和她确实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不在了,没有她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每当我想她的时候,都会拿画像出来看看,每一个难眠的夜里,都是她守在我身边陪我度过,所以,恳请你归还我!”

思寒说得那么动情,似乎在向世人倾诉着他对妻子刻骨铭心的爱与无尽的思念。

翠萍被感染了,或许这画像上的人确实是他的妻子,可是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翠萍也犯迷糊了。

自己竟成了他的妻子?他当着翠萍的面都能这样说,玉玲听到思寒这样的表白,觉得更加无法容忍,不禁脸涨得通红,这个男人居然说他每天夜里都在想她,而且还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天天梦里想着她,想想都觉得龌龊。她突然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要毁掉这幅画像,以断绝他心里头的念想,她要让他恨她,这样就不会再爱了。

“你好无耻!竟然当着我的面,还能说出这么难以入耳的话!我上回都跟你说过的,叫你对我死了这条心,真是厚颜无耻之徒!”

玉玲故意将话说得很重,这是她第一次动心机的做这种事情,为了达到目的,她顾不上别人的感受了,任凭思寒如何恳求,哀求,乞求,她依然义无反顾地撕碎了思寒视为珍宝的画像。

思寒眼睁睁地看着画像在他面前被撕扯得四分五裂,那颗心也跟随着画像的撕裂而撕裂!

他真不敢相信这会是玉玲能干出来的事,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神中透着凶悍的寒光。

玉玲撕毁画像的举动,着实令在场的翠萍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料想大小姐会有如此过激反应,早知她会撕毁画像,自己就不应该拿出来,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心里也会好受些。

思寒瞪大眼睛,怒视着玉玲,喉咙不断地吞咽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怎么也打不下去。若换成别人,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那张熟悉的脸,他仍以超强的忍耐力按捺住了心中怒火。

就算是如此痛心蚀骨,他还是舍不得动她,打在她脸上,最终还是疼在自己心里,无奈地将手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画像在她手中撕成了好几大块,被扔到了地上。

她无畏地迎视思寒的目光,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完全读不到他眼神中撕裂的痛楚,反倒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我重申一遍,从今往后,不许在我面前再提及你的太太,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不许再假借那个像幽灵一样女人来亵渎我!”

思寒还沉浸在失去小寒画像的痛苦中,面对着不可理喻的大小姐,想着她刚最后抛出的话,他的怒潮淹没了理智,高声地,尽他最大的力量大声咆哮起来:

“你——跟我滚!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这可能还是她们有史以来见到他发火,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充满着血丝,面部表情十分僵硬,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

翠萍怕他做出伤害大小姐的事情,拉着大小姐的手,朝门外走。

“大小姐,咱先回去吧!”

“我偏不走,这里是我家的地方,凭什么让我滚?”玉玲似赌气,甩开翠萍的手。

“大小姐,你今天做得有点过了!你怎么能将它撕了呢?”翠萍急了。

“不就是一张画像么,有什么了不起的!”玉玲很不屑。

“你们说够了没有?你们不走!我走!”他说着,拿起一旁的酒壶,愤怒的甩门而出!

房间里剩下玉玲与翠萍两个。翠萍知道自己这下闯祸了,从地上捡起碎成几片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想拼合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玉玲阻止她,“撕都撕碎了,你拿去厨房,一把火将它烧了得了!”

翠萍不大高兴,冷冷地说:“大小姐,你要不先回去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呢?这画像,我拿出来时好端端的,这倒好,你图一时痛快,把它给撕了……你说这画像,画的该不会真是他太太?”

“你想多了!”玉玲有着她自己的解释,“我就觉得他不简单!别看他平时寡言少语,其实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一般人看不懂他。”

“你就看懂了吗?”

“他救了我的命,我理当感谢,我爹给他那么多钱,他为何不接受?你想过没有?我当时就觉得不合常理,一个穷小子,哪有不爱钱财的?你说他会不会是这样,他不接受金钱,反倒愿意留下来替我家干活,还干得那么卖命,这般表现自己能力,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希望我爹能欣赏,从而引起我的注意,好让他能顺理成章,成为我的夫婿!你还记得他曾说一句话么?他说在这里,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大小姐,这是你自己认为的吗?”

“不,伟光也跟我分析过,我觉得有道理。”

毕竟人心隔肚皮!翠萍无法反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说不上来。

难道思寒真像大小姐说的那样?上次思寒欲离开陈府,走的时候走得那样坚决,完全不像是有这方面意图的人。这又作何解释呢?

“你怎么看待这事?到底是真是假?”翠萍想探明大小姐内心的想法,问。

“谁知道他有没有!反正我们谁都没见到过,你相信他说的吗?”玉玲遐想起来,“或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是他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这样他就有理由不接受你,原因就是如此简单!你是不知道!他已经在我面前多次通过这样的方式,吐露出了他的心声,也让我看清了他真实面目了。要不是说,狡猾的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真是这样吗?翠萍疑惑了,这看似解释得通,又觉得有些牵强,问题出在他的太太身上,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如果思寒说的是真的,那这世上确实有两个长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想到了什么,但她不好说,因为她也不太相信会有这等巧合的事情。

事实上,无巧不成书。这冥冥中有多少事情是自己可以主宰的呢?

翠萍不再为思寒的事在大小姐面前辩解什么了,想到此行的她的目的还没说,不禁问:“大小姐,你此次前来不是找寒大哥的么?刚才光顾着画像的事,怎么没见你问呢?这事重要么?”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有些郁闷,为了这幅画,她都忘了这茬事,关于爹与伟光之间的情况,他肯定知道得比自己多。“咱们走吧!我可不想在这多呆一分钟!”

“那刚才是谁赖在这儿不肯走的?”翠萍脱口而出。

玉玲被她的话怼得有失颜面,她没好气地说:“你少贫嘴了!此一时,彼一时嘛!刚才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要我滚!在我陈家的地盘上,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翠萍陪同玉玲走出了房间,仍回头看了一眼桌面残存的画像,心中百感交集,不禁感叹道:对不起!寒大哥!这一切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思寒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出了望月轩,顿时觉得无地方可去。

他又回到了那间小酒馆,紧接着叫了两壶酒过来,开始没命地喝起来。他只想大醉一场,忘却所有烦恼。

酒火辣辣地烧着他的肠肚,却烧不走他心头的伤心落寞,只觉得此时此刻喝多少酒,都无法化解内心的烦闷与忧愁。

这个不是他认识的小寒,小寒怎会狠心将自己的画像撕毁呢?这个女人除了一副长得与小寒一样的面孔,还有哪一点与小寒相同?

他深深的自责:对不起!小寒,我没用,连你的画像都保护不好,你说,是不是很没用?

他心中一边默念,一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壶里的酒,他喝酒喝得太急,很快就干掉一壶,直至将自己喝趴下,不醒人世。

酒馆打烊,店小二把他叫醒。在昏昏沉沉中,他回到了自己住所,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那幅拼凑不齐的画像,一向坚强的他,落泪了!

在临清当老师教美术课那段时间,他为小寒画过几幅的画像,而这幅画像,除了自己家中挂在卧室那幅《沉思图》外,算是自己最得意,最喜欢的作品!

离开临清前他所画的那些作品,都留在了师范学院,交由钟社长处理。

唯独这一幅画像一直留在身边,一则可以寄托自己的思念,二来等他寻找到小寒的亲人,可以交给她亲人留作纪念,同时能见到她生前的音容相貌。

可如今,撕碎的画像怎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还能画吗?自从小寒离世后,他就无心重拾画笔。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窗外月色如水,月光撒了进来,撒在窗台上。昏昏欲睡中,眼前画像仿佛凝聚成了小寒的化身,她从画里走了出来,冲他笑,微笑着,他欲上前抱住她,可是觉得脚步沉重,身子前有东西拦住,动不得,他呐喊:“小寒!小寒!是你么?”

小寒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看他。

“你说话啊!你为何不跟我说话?你可知道,我的心好痛好痛!”他伸出手去抓住,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小寒,我过够了这种生不如的日子了,你等着我,我要去找你……”

小寒摇头,对他说:“你我的缘分已尽,你还没放下吗?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世界里,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属于你的那个人,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我祝福你,忘了我吧!”

“不要,不要……”他呼喊,“你怎么能跟她说一样的话呢?”

“你把她当成我啊!你看,我俩不像么?”

“不!不是……”他有些发狂了,哭诉着,“你是爱我的,你不会撕我给你画的画像的,她不是,她怎么可能是你?”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是他的声音过高,把自己从梦中惊醒,小寒也从梦境中消失了……只留下残存的画纸,以及漫无边际夜的黑。

很多时候,一些不为人知的伤痛与思念,只有在梦里面,才会肆意的宣泄,有比一些铭刻于心的悲伤记忆,总强迫自己不要去触碰,但一旦碰触到了,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无法抵挡。

从那以后,他消沉,他颓废,每晚与酒相伴,醉生梦死,酒量也因此大增。

自那以后,翠萍内心惶恐不安,连续好几日都没敢去望月轩。她见思寒也没有来找她,心里更加没底,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躲起来独自一个人疗伤?

他一定会怪罪自己的,哎!都怪自己多事,现在后悔死了,亡羊补牢还有意义么?

那幅画像还能重生么?她于心难安,他会因为这事不辞而别吗?从府上旁人了解到,思寒这几天并没有走,只是时间没有以前那么早,那么准时,状态也萎靡不振了。

玉玲对此漠不关心,丝毫没有为撕毁画像的事,感到过意不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就像从指尖流过的细沙,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过。玉玲所上的学校举行了盛大的毕业会,她即将从一个学生的身份,变成了面向这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

毕业后,同学们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同班同学大多去了医院当实习医生,或当护士,上起了班,而她却没有得偿所愿,父亲不同意,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陈世杰的女儿,富家千金,大家闺秀,还未成家,不允许她长期在外,抛头露面。

这段时间里,她很无奈,只能待字闺中,奈何长日漫漫,真不知如何度过?

陈世杰现在是难得回家一次,工厂自从更新了设备,产能大幅提升,生意蒸蒸日上,业务相继扩大。

开厂到现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产能就一跃成为了济南第二大面粉厂,而且实现了长期盈利。商会罗会长向会社成员提议由他当商会的副会长,振兴民族工业。如此一来,还没上任,手头上的事情就更多了。

玉玲有些闷闷不乐,实属无聊,平时很少做针线活的她,一个人关在房里做起女红来打发时间,偶尔也与翠萍踢踢毽子,其余时间便在府里看看书。

陈夫人见她整天无所事事,怕她把自己关在房中,闷出病了,提议让她出门逛逛街,看看戏,并安排翠萍与春儿一路相陪。

“娘,我哪儿都不想去,上了几年的医学院,我的同学香兰她们都开始工作了,爹他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工作嘛?这叫限制我选择工作的自由!爹什么时候回来?我要亲自跟他说说,什么事情都是由你们替我安排好,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她对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感觉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个劲地抱怨道:“还有伟光他也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我爹也不给他放几天假吗?人也不是铁打的,这样身体受得了吗?迟早会吃不消的!”

陈夫人想着自己丈夫忙于生意上的事,也没抽时间回家,自然伟光的工作就更辛苦了。

她也没有关注这些事情,伟光与玉玲从小关系好,有如兄妹一般,玉玲关心伟光也合乎情理,倒是对思寒的事情了解得更多一些,因为家里的收支账目都是由思寒提交上来,经她确认后再交到丁管家手中保管。这么长的时间接触,觉得思寒做事相当谨慎,账目没有出过丝毫纰漏,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一钩一划,清隽有力,整洁美观。

她回应道:“等会我同你爹打个电话过去,让你爹安排阿昌开车回来接你去咱们家的工厂转转,现在你长大了,这些事情迟早都要去面对的,生意总会交由你来负责打理,早一些时间了解一下吧!”

“这些都是男人们做的事,我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合适。我还是想做回我的医生,要不你同爹商量一下,给我开一家西医诊所吧,我可以给病人看看病,权当是行善积德嘛!好吗?”玉玲对于从医,还是蛮自信的,她用讨好的语气说。

“你啊,想法太天真!”

陈夫人虽说平日里没怎么出门,但生活阅历还是不少,经常与贵妇人看戏打牌,听得多,明白这世间不少道理的。

“你刚出学校,暂且不说你学医如何,就凭你那点临床经验,也能治好病?给你看个头疼脑热的,还管用,万一来个受刀伤枪伤的,你要治不了,让人家丢了性命,到时就会惹出大麻烦!你看咱中药铺为啥只照单抓药,不请人坐诊啊?不就是想在这乱世中图个平安无事么?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爹的苦心呢?”

“那这样子好了,家里又不需要我来赚钱养家,就麻烦一下爹,托托关系,同红十字会的刘会长打声招呼,让我去他的中西医院去上班,我应该可以帮上忙,哪怕是让我当一个实习医生也行。”玉玲提议道。

陈夫人知道这样把女儿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她,“我同你爹说一下吧,行不行另说!”

“谢谢娘!”她笑了,露出迷人的久违的笑脸。

陈夫人见女儿开心的样子,也喜上眉梢,询问:“那你还去不去咱家面粉厂呢?”

“去!要去,我想去看望爹!而且这次我要从家里带一些爹平时喜欢吃的过去。”

玉玲其实哪里只想看爹,其实更想利用这次机会见伟光。她在心里抱怨起伟光来,也真是的,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也不见他跟爹提一下他俩的事,难不成要自己在爹面前说吗?

陈夫人拿起电话机,拨通了面粉厂的电话,响了几声,电话通了。

“喂,老爷。”陈夫人轻言细语的喊。

电话那头回话了:“慧珍,家里有事?”

“哦,”陈夫人应了声,慧珍是陈夫人的字号,“玲儿说她想你了,想过咱面粉厂去看你,你看方便么?若是方便的话,你安排阿昌开车回来接她去。”

“咦!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啰?”电话里头陈世杰假意诧异道:“她前阵子不是说,不想她的老爹充当什么资本家,什么时候转了性,对咱家的生意也关心起来了?”

“你就权当让她去你那边散散心啊!”陈夫人回应。

“行吧!我安排一下,不过这一路上,女孩子家的不安全,你把行程安排妥当些!咱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

“我知晓了,我安排思寒一同去,这样一路上有个照应!”陈夫人不假思索的回复。

“可以,我也正想找他来一下厂里,有事情商量。”陈世杰也爽快同意了。

玉玲一听,这一路要思寒相陪,立马给母亲使眼色,这样安排她不接受。可陈夫人哪里知情,她与思寒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得到老爷的许可后,一个劲的点头。

“好的!好的!我会通知他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再去。”

陈夫人刚挂了电话,玉玲火气就上来了,说:“能不能不要他送,我不需要他陪同,更不需要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来保护!”

夫人不解地问:“为何不可?他之前救过你的命,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娘,有些事情您不知道!”玉玲急了。

“还在为上次那事么?”陈夫人想起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女儿对这事还这么上心。

“是……”她回答,觉得不妥,又改口说:“又不完全是……”

陈夫人这才想起这段时间里,思寒确实有些变化,变得沉默寡言了,像是有很深沉的心事。

“他跟萍儿这丫头没有处好吗?他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她又想起翠萍这几天的反常现象。

“我都懒得去说他们,我真不明白,这个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死皮赖脸的赖在咱家不走了。”玉玲看样子是很厌烦他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咱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啊!”陈夫人虽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但还是语重心长的教育起女儿来。“你是不知道当年咱们一家子逃难来刚来济南时的情形?”

这可能是陈夫人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提起过往之事,玉玲也很好奇,追问:“咱家不是一直住在济南嘛,为何没听你和爹提起过?”

“那时候你还小,咱举家逃难而来,一直寄住在伟光他父亲家里,是咱到来济南后唯一的一处落脚点。”陈夫人陷入了回忆中,仿佛过去的一切又在眼前浮现出来。

往事已不堪回首,只因场面太过血腥,她拣重要的事同女儿说:

“你爹与王叔(伟光的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在逃难的途中,咱们遇到了追兵,当时只顾着逃命,整个大家族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我们与家族其他人都失散了。

你爹当时情况万分凶险,为保护我们母女俩,险些丧命,是伟光的父亲用身子挡了射向你爹的那支箭,才保住了你爹的命,他父亲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后来几经周折,才回到你王叔的家乡——济南。

来济南后,一直寄住在王叔家中,也就是现在思寒住的那个独门小院子。两家子人,七八口,窝在一起。

后来,你爹开始自谋出路,幸而逃难之时,你丁伯他忠心耿耿,保住了咱家为数不多的家当,你爹就是靠着这点家当,经过千辛万苦,艰难险阻的打拼,才有咱陈家今天体面的生活!再后来,伟光他爹因旧伤复发而身亡。”

对于后来的事情,玉玲还是有印象的。那个时候,陈世杰已在济南府立足,并在生意场上小有建树,几年后便迁入现在的宅院。

她是难得听娘亲提起过往之事,听得入迷,不禁把刚才的事置之脑后。

“人嘛!活在这世上就一定要知恩图报!”陈夫人望着女儿,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爹就是一个特懂感恩的人!”

玉玲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只觉得父亲的高大形象在母亲心中闪耀着光辉。

“你可知别的有钱人家的老爷,都是妻妾成群,陈家这么大的家业,而你爹至今时,且只有你这根独苗情况下,也决定不娶小纳妾,是什么原因吗?

那是因为你爹他感恩!曾经我们在逃难之时,只有我对你爹做到了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当年我产后体虚,大夫当时便断言,我将不能再生育。

你爹在家庭的压力下,后又娶了二房,他俩新婚还不到三个月,家中便发生巨大变故,迫使举家大逃亡。

在那次逃难中,为了活命,最终她狠心的丢下他,抛下这个家,还……”

说到这里陈夫人突然哽咽了一下,接着说:

“只有我一刻不离的跟在你爹身边,陪着他。我们才是患难夫妻,在大灾大难面前,我们彼此坚守,不离不弃,自此后,你爹便一心一意,绝口不提纳妾之事。

你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对伟光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视如己出,那全是源于他与王叔的交情,更感恩于他的救命之恩,替你爹挡了箭。

所以,思寒救了你,他视作上宾,即使上回闹了点小矛盾,仍不计前嫌将人留在府上,甚至欲成全了翠萍与思寒的姻缘,便是想报答其对你的救命之大恩!”

玉玲似乎对父亲有所了解,但又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将自己的婚姻锁上枷锁?难道自己的婚姻是父亲为了感恩的牺牲品吗?

她没有直接同她娘说,只幽幽地说:“娘,强扭的瓜不甜!他爱的人有可能不是翠萍,你们就别在乱点鸳鸯了!”

陈夫人再一次被女儿话惊到了,问:“这,你也知道?”

“我只是猜的,”玉玲红了脸,“他就是一个怪人,反正,我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他不正常?”陈夫人倒一点都没有发现他与其他人有何不同之处,做事认真,为人得体,气度与修养都算不错,虽不知他的来历,但从表象上看,是一个不卑不亢的人。

要不是自家人知晓,旁人看来,还以为是陈府的公子少爷。

在他身上散发着那种气质风度,是一个人长期在特有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结果。

“嗯!”玉玲只好低声地告诉母亲,上回发生的事,“翠萍说的,说他极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他也含含糊糊在我面前说起……说我长得像他的妻子,这怎么可能嘛!我敢断定,他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简单,他之所以留在我家,肯定是对我们家还有别的企图,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卖命的为我家干活,他这是在搏取你们的信任!”

“啥?有这事?”陈夫人激动的从椅子里跳起来。

“娘,您小声点!这么激动做什么?”玉玲见母亲反应这么大,她可没见过母亲这般失态。

“你是说,他留下来的目的,是你的缘故?”

玉玲稍带羞涩地解释说:“起初我也不信,但他居然藏有一张我的画像,在他那破皮箱里,是被翠萍发现的,翠萍拿出来给我看,由不得我不信。”

“你的画像?他怎会有?从哪里得来的?”陈夫人忽然间在这事上,显得挺上心。

“谁知道呢!还用说吗?八成是他背地里雇别人画的,可他死活不肯承认,画像上的那个人是我,硬说成是他的妻子!我看他,鸭子死了嘴巴硬,分明就是掩饰,替自己找借口,你说这世上,哪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就觉得他图谋已久,是个城府极深的怪人,我生平最讨厌,最瞧不起这种不实诚的男人!”

陈夫人一脸惊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见过那幅画像?真如你所说一模一样吗?”

“是的,画得挺不错,至少有九分相似……”

“那幅画像呢?”

“已经被我撕毁了呀!谁叫他不愿意将画像还给我!”玉玲毫无顾忌,脸上显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你撕它干嘛?你真能确定……画的是你?”陈夫人一反常态,反复追问。

“娘,您是怎么啦?我撕张画有错吗?您是没见他那样子,敢当着我的面,对画中人左一句不舍,右一句最爱,我都感觉没法做人了,所以当时没有想别的,只想断了他对女儿的这份念想。怎么?连女儿说的话都不信了吗?”

玉玲有些生气,觉得母亲关心画比关心她受的屈辱还要紧!

“娘只是随口问问!”陈夫人吁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何故,为何这般紧张这事。

“反正这次去面粉厂,我不需要他跟着我,我讨厌他。”玉玲将嘴唇撅了撅,反对母亲先前做的安排。

“玲儿,你想怎样?这可是你爹要求他去的!再说这路上,要经过一段山路,万一遇上不安全的情况,至少多个相互照应的人!要不,我安排翠萍这丫头也跟随你们一道,你们仨一同去,这样总行了吧?”

“娘,我看你们都是被上次的事吓破了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玉玲叹着气,很无奈地说:“哎,看样子以后出门都要带保镖才行!”

“傻丫头!这是爹娘关心你!”

“我看啦,你们还不如把我关起来,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免得担惊受怕的!”

“口是心非的家伙!”陈夫人嘴上虽略显嗔怪地说着,但是整个脸上都挂着笑容,心里面却想着先前那幅画像的事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