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钥匙

梅吟香记得,那天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弯玄月。

还有她脖颈上的黑曜石,在他眼前不停地来回摇晃。

而现在,她的颈上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她腰间系着的,那枚丑陋不堪的玉佩,其寓意不言自明。

三年前,他以为时间会磨平许多事,三年后,他才明白,时间也会深刻许多事。

他手握那枚玉佩,越捏越紧,他恨,他真的好想把它捏碎,可他更恨的,却是眼前这个躺在病榻上,肆意舍弃他心意的女人。

他放过那枚死物,逐渐伸向她细长的脖颈,触手凉凉的,滑滑的……

他慢慢扼住她的喉,一点一点地加重,他的手指很长,指节也很有力,从她逐渐紫胀的脸上,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命正捏在自己手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一颗泪珠“吧嗒”,落在了她的脸上,他心头一悸,猛地醒悟,慌忙松手。

“啊,岚岚!”

他伸手擦去那滴泪,慌乱地为她顺气,抚摸她的脸,试图抹去她这痛苦的表情。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意识却尚未苏醒。

他俯身将她搂进怀里,侧颜贴着她凉凉的脸颊,喉头里塞满了心疼:“岚岚,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是有意的,哥哥不会伤害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泪水自他眼里沁出,沾湿了她的脸,渐渐地,她恢复如常,他的泪也干涸了。

他痴痴地搂着她,无意间,目光又扫到那枚玉佩,蓦地心念一动。

他收拾好情绪,缓缓放下岚兮,解下那枚玉佩,仔细揣摩起来。

这玉佩,形为椭圆,玉质青色,不透不润,多絮斑,上以浮雕手法,雕琢螭龙穿花纹,反过来另一面,是鱼穿莲叶纹,圆下穿一小孔,坠着墨绿穗子。

雕工虽然精巧,玉料却极是一般,置于掌心,颇具分量,厚度也较一般玉佩厚了三分。

他反复端详一番,突地伸手在岚兮怀里一探,摸出针袋,取出两根银针,在龙眼和鱼眼的中心凹陷处,同时一扎……

他是偃师的再传弟子,这点小门道他怎会看不穿?

果然,机括“咔”地微响,玉佩从边缘中心一分为二,他轻轻打开,居中赫然镶嵌着一把青铜钥匙。

他小心地取出那把钥匙,细细打量,他记得师父曾告诉过他,藏渊山庄的藏剑楼是师祖亲手设计。

其楼高五层,层层都是匠心独运,九九八十一道机关,各有玄妙之处。

其中有一层最为特殊,它埋在藏剑楼底,是不为外界所知的第六层。

要入其中,对于精通机关术者或许不难,但要取剑,却需要一把钥匙,否则便会触动机关,锁于其中。

若用蛮力破坏,则楼毁人亡,剑便会深深埋入地下,这把剑当然就是长渊剑。

他凝视着钥匙,心中只有冷笑:呵!即墨云啊即墨云,你倒是真心得很,连藏剑楼的钥匙,都能拿来作定情信物。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仔细吻合玉佩,“咔”地一声,将玉佩恢复原样。

正在这时,店小二在门外喊道:“公子,您要的热水和巾帕小的给您拿来了。”

梅吟香将针袋和玉佩都掖入枕下,道:“进来吧。”

小二推门而入,将热水和巾帕放在桌上,隔着屏风,堆笑道:“公子,尊夫人看着伤得不轻呢,要不要小的去帮您请个大夫来呢?”

“不必了,去请你们老板娘过来一趟。”

“好,小的这就去。”

小二答着,便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被梅吟香唤住:“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小二问道。

梅吟香吩咐道:“劳你跑趟腿,到成衣店去买几套素净的女装来,捡最好缎子买,记得再买几双鞋。”

梅吟香说着,将放在地上的,唯一的一只靴子拾起,往屏风后一抛,又道:“鞋子的大小比照着这只买,衣衫的尺寸照着屏风上的那件挑,速去速回。”

店小二闻得一股臭气越来越近,忙捂着口鼻,直想后退,但没来得及,却被那只靴子砸个正着。

“哎哟!”

那靴子砸到了他,又掉落在地,他委实不愿意去碰这又脏又臭的东西,抬眼一看,那衣衫也是又破又脏,他不由皱起了脸。

梅吟香的银子很快又接踵而至,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眼前,小二两眼放光,连忙伸手接住。

他但觉双手一沉,赶紧掂了掂分量,眼睛便睁得更圆了。

梅吟香道:“银子若有剩下,你便自个儿留着吧。”

小二听了这话,立马捡起靴子,取了衣衫抱在怀里,眉开眼笑:“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今儿真是遇上财神了,不止包了在长沙城郊的这座客栈,还动不动就有赏钱,遇上这样的主儿,办起事来自然尽心尽力,他咬了咬银子,想着这银子成色可真好,等会儿准能剩下不少,便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等他带上门,梅吟香才起身去端来热水,拧了巾帕,轻轻为她擦去脸上和手脚上的泥污血渍。

他缓缓摩挲着她脸上细碎的擦伤,又是心怜,又是不甘。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回过神,是老板娘来了。

他让她进来,请她为岚兮好好清洗上药,里里外外叮都嘱了一番。

老板娘瞧他心思细腻,事无巨细,压着嗓子轻声笑道:“客官若是不放心,何不亲力亲为,客官细致如斯,可比小妇人妥帖得多,尊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梅吟香望向岚兮,脑海里一阵恍惚,负背的手一紧一松,沉声道:“你照做便是,莫多嚼舌根。”

老板娘笑脸一僵,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连忙致歉道:“是是是,小妇人失言。”

梅吟香大踏步走出去,老板娘紧随送他,直到关上门,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原来是私定终身的小夫妻啊,准是被棒打鸳鸯,才私奔到此,难怪弄得如此狼狈。

老板娘瞟向屏风后躺着的人影,不禁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