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0/话说十三妹

过了一日,青山湖泊的官道上,南北两个方向分别来了一拔人,在湖泊边的凉亭里相遇。

北面来的还是刘国秀和赵明,以及另外八人;南面来的却是几名衙役,典吏并没出现,也没有天林的踪影,不过,几名衙役倒是把铁牛交给了他们。

“县令大人有令,铁牛十五日前因犯事被刑拘,现期限已满,予以释放。恐他再为非作歹,触犯法令,我等本意是将他押解回乡,既然尔等前来接应,那就交予尔等,好生督促,千万不要再让他作奸犯科,否则再犯,罪加一等,惩罚不怠。”衙役拿着一张公文,照本宣科一番,再打着官腔对大家进行告诫。

“官差大哥,我家天林他……”刘国秀见铁牛被平安无事地释放,心中高兴,但却不见天林同来,又着急万分,逮住衙役问了起来。

“抱歉,本爷不认识。”衙役厌恶地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准备打道回府。

“请留步。”赵明叫住众人。

“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请问官差大哥,典吏大人怎么没有同来?”赵明见自己投入如此大的精力,仅仅救出了一个铁牛,本想发火质问,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眼前又正是求人之际,只好忍气吐声,强壮镇定地对衙役说。

“典吏大人是何等高贵之人,岂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衙役斜眼看了看赵明,伸出右手掌,大拇指在其余指尖来回摩擦着。

“是,”赵明装出很受气的样子,伸手往空旷之地引导,“官差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不是要贿赂我,哼,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的。”衙役嘴上说着,脚却往空旷之地迈去。

像衙役这种小鬼,实在令人生厌,可又能怎么样呢?两人远离众人之后,赵明站在衙役侧后方,很隐蔽地掏出一张银票递到衙役面前,“小小意思,请笑纳。”

“笑话,你不是在侮辱我吗?”衙役言不由衷地收起银票,转过身,推开赵明,大声叫嚷道,“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的啦,想贿赂我,哼,门都没有。”

“是,官差大哥,您清廉,草民佩服。”赵明无可奈何地陪他演戏。

“兄弟们,听到没有,这傻冒还表扬我呢……我要你表扬了吗,啊?”衙役对众衙役说着,回过头来数落一句,再一扬手,招呼众衙役离开凉亭,“兄弟们,咱们撤,回城喝酒去。”

“好的,老大,这次跟屁虫请客。”一人附和着,跟其左右离去。

“真是的,无事献殷勤,非奸亦盗。”衙役老大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跟屁虫问道,“老大在说谁?”

“你说是谁?”老大奸笑一声,叫跟屁虫把赵明叫过来,很为难地说,“你就是那个赵先生吧,你是知道的,咱们县衙有纪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案情,我看你为人不错,可以告诉你一个关键信息,典吏大人没能前来,是因为天林的案子兹事体大,已经惊动了提督大人,你知道提督是多大的官儿吗,比知府还要大,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一句话,要想天林活命,还得多方打点啊。”

“谢谢官差大哥提醒。”赵明表面感激不尽,心中已经把典吏这帮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唉?我可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哦。”衙役摆摆手。

“知道了,”赵明又把衙役拉开,和众人保持一段距离,掏出一张银票,提出了一个要求,“官差大哥,行行好,让她先和天林见个面吧。”

“这个嘛,好说。”衙役一把抢过银票,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实际上,这些都在典吏和知县的计划之内。衙役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还得到了两张银票,何乐而不为呢?

县衙大牢四面高墙,从牢门进去后,越往里走,越是阴森可怕。刘国秀在衙役老人的带领下,左旋右转,连拐了好几道弯,才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牢房前。

“兄弟,把锁打开。”

“是,老大。”守门小兵很规矩地听从指令,从杂乱无章的抽屉里,找出钥匙,把天林所在的牢门打开。

“快点进去,有什么话抓紧说。”老大把刘国秀推了进去,再把门锁上后,和小兵到值班桌前喝酒去了。

牢房里,刘国秀刚踏进去便闻到一股霉烂的味道,经过短暂的暗适应后,她在墙角的草堆里发现了天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就连走到了他的跟前,都毫无知觉。她鼻子发酸,眼泪夺眶而出,两腿无力,整个身体扑到天林身上。

透过微弱的亮光,她看见天林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已经十分苍老,显得面黄肌瘦,没有一点生机,往日雄风荡然无存。难以想像,他在这里不知道遭受到何等非人的折磨。奇怪的是,铁牛为什么安然无恙呢?

不知什么时候,天林从痛苦中慢慢醒来,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但却听不到任何呻吟声。他双眼微睁,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张脸,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脸。他艰难地抬起浮肿的右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没有疼痛的感觉,有些失落地长嘘口气,说道:“这个是梦……”

“这不是梦,”刘国秀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把他的右手握在掌心,紧接着又紧挨到自己滚烫的脸上,笑道说,“我……我来看你啦。”

“二弟他……现在……切记……”天林气息不畅,词不达意。

“二弟他很好,不用担心。”

“可惜三弟……他已遭……黎家……毒手……”

“三弟他没死,被我和马玉柔救了。”

“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刘国秀看着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正在化脓,十分心痛地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包药粉,这种药粉是大院自治的消炎祛毒的疗伤良药,效果虽好,用药之时,却有钻心之痛,异常难忍。她把药粉轻轻地洒到伤口上,关切地问道,“疼吗?”

“不疼。”天林的肉体虽然已经麻木,但神经系统还是正常的,药粉发挥药效,自然会刺激到极度敏感的神经,他想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很多。

“忍一忍,很快就会好的。”刘国秀再已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别过头去,号淘大哭起来。她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哭一场了,自天林连接出事,她总是强装女汉子,有谁知道其中的苦啊?在天林面前,再坚强的她,也会倒下。

“别哭,还有……很多事情……大院……靠你……辛苦你了……”天林很吃力地说道。

“我不管,你是大院的当家,那是你的事情。”刘国秀故意赌气,不理会他。

牢房门口,铁门被弄得哐铛作响,随后响起了衙役老大催命的叫声,“时间到,快走,听到没有,快走啦,再不走,永远就不要走了……”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刘国秀突然想陪着天林一起坐牢。

“快走,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天林突然说了一句很流利的话,很生气地支走刘国秀,“你不去想办法救我出去,难道是想和我一起死吗?”

“好,我走,你等着我。”

“等一下……”天林好像力气用尽,关键时刻却说不上话来。

“怎么啦?”正要离开的刘国秀,又蹲下身体,把耳朵靠近天林的嘴巴。

“二弟……身上……地图……”天林话没说完,昏了过去。

“你怎么啦?”刘国秀拼命摇晃着天林的身体,却没有半点回应。衙役老大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令小兵把她硬拖了出去。

她不知道怎么走出大牢的,也不知道怎么和赵明等人汇合的,更不知道怎么回到凤凰山的,自看过天林后,她不吃不喝,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喊着天林的名字。

张妈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发现她终于苏醒后,高兴得跳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刘国秀身体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是你自己的房间呀,你怎么啦,太太,”张妈怀疑她是不是饿坏了,靠在她耳边说道,“太太,你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去做。”

“我……什么都不想吃。”刘国秀摇摇头。

“不行,你必须吃点什么,不然,怎么有力气去救大爷呢?”

这时,刘国秀的耳边响起了天林的那句话,“你不去想办法救我出去,难道是想和我一起死吗?”

“吃,我吃。”刘国秀咬咬牙,强打精神点点头。

“嗯,好,我马上去做。”张妈开心得像个小姑娘似的,手舞足蹈地跑向厨房,快速生火、加水、放米、放肉……八宝粥很快做好,张妈正盛了一碗走出厨房,便撞见了天傅。

“张妈,你家太太醒了没有?”

“还没有呢,麻烦你改天再来嘛。”张妈很不高兴,此人在刘国秀昏睡期间,每天都要到大院询问,现在,张妈宁愿撞见鬼,都不愿再撞见他。

“那好吧,她醒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天傅说着转身离去。

“知道了,”张妈暗骂此人阴魂不散,太太醒了为什么要告诉他。

之所以刘国秀很受天傅关注,是因为有人一直盯着大院的田地房屋。这个人就是黎家堡的黎道强,何爱婷卖掉天傅的庭院,黎道强就是那个神秘的买主。现在,天傅仍受到黎家控制,叫他尽快逼近刘国秀把大院产业卖掉。

机会终于来了。刘国秀虽然在猫耳岭的帮助下,拼了老命也要去救天林,可并没有多大的效果。然而,知县、典吏等贪官的味口好像变得更大。虽然,贪官早被黎家堡收买而刘国秀毫不知情。如今,她更是山穷水尽,还想救天林,卖掉产业是唯一选择。

“张妈,你一个下人,竟然如此不厚道啊!”

张妈正在房间里给体虚的刘国秀喂食,门口突然响起了天傅责怪的声音。

“你就不能让太太安静地休息一下吗?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啊?”张妈很生气地把勺子放到碗里,再把碗放到茶几上,三步两步走出房间,对门口的天傅强挤笑脸,“天傅爷,你先回吧,太太她……”

“我知道,刘国秀早就醒过来了,对不对?你竟然敢欺骗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不但没好处,反而会要了你大爷的性命,时间就是生命,你懂吗?”天傅见到张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

“我不懂,”张妈不想再听他唠叨,正要把门关上,床上的刘国秀抬了抬头,使劲说道:“张妈,让他进来吧。”

虽然刘国秀是使劲说,但传到张妈的耳朵里的声音却非常小,张妈没听明白,向她确认清楚后,才不情愿地把天傅叫了进来,嘟嘟嘴说,“这样合适吗?”

“刘国秀,你醒了?醒了就好啊,”天傅不请自坐,端起茶几上的酒杯,自斟自饮。

“天傅哥,有事吗?”刘国秀在张妈的帮助下,半坐在床头说道。

“我啊,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张妈,不是我说你……”

“有事说事,没事请回,太太可得休息了。”张妈嘟着嘴不高兴地回敬道。

“国秀啊,你看看张妈是什么态度?”

“我真的很累,天傅哥你看……”刘国秀真没心情和他废话。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天傅用手指戳了戳张妈的背脊骨,闷了小口白酒,才开口说明来意,“我知道,要救大兄弟,得花很多钱的,所以,我替你出了个好主意,就是把大院产业卖了……”

“你……你安得是什么坏心啊?”张妈一听,顿时头脑爆炸开来。

“你没坏心,那你出个主意把你大爷救出来啊。”天傅反将一军,张妈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他才得意地继续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如果不把产业卖掉,大兄弟就只有等死在牢房里……”

“天傅哥,你别说了,我同意卖。”刘国秀眼眶湿润,强忍着没让泪珠滚出来,张妈很惊讶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痛快,我……我马上就去联系买家。”这个答案,早在天傅的预料之中,他就像不负皇命完成任务似的,兴高采烈地骑马越过龙门而去。

“太太,你就不问问,买家谁啊?”张妈问道。

已经分寸大乱的刘国秀,哪管谁是买家,救夫心切的她,只盼着快点卖出钱来。不过,事情偏不按照她的想法发展,她越是急于脱手,买家就越不急于露面,就连天傅都很少出现在凤凰山,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啊?

万万没想到,她所等待的买家,正在谋划着一场绝密行动。

县衙内,知县正在招待一位重要的客人,此人正是扶阳城的城主、宋朝皇室后裔朱霸文,与黎家堡黎光荣是世交。两人推杯置怀,相谈甚欢。下首陪坐之人有典吏、黎道强及朱霸文之子朱召义。

酒过数巡,知县醉醺醺地晃了晃酒杯,对朱霸文说道:“想当初,本官三生有幸,能与大哥您、三弟黎光荣桃园三结义,才有本官今日之富贵荣华,如今,二哥不幸遭歹人暗算,重伤在身,本官实感心痛难忍啊。”

“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陈芝麻、粒谷子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不过,关于三弟受伤之事,愚兄和贤弟同感,既然仇人已经收监,后面的事情就看贤弟你了。”朱霸文半眯着眼睛,似醉非醉,心中暗想,当年知县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穷酸秀才,全靠他和黎光荣两人出资赞助,供此人求学进京、考取功名,从而把此人扶了起来。如今,此人却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句句不离官腔,摆起了臭架子。

“这件事实,全在本官的掌控之中。”知县把酒杯放到桌上,攥紧拳头说。

“好,这样愚兄就替三弟先行谢过贤弟了。”朱霸文举起酒杯,向他示意。

“大哥,这也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来,先干为尽。”

朱召义在其父亲的暗示下,礼貌地起身,向知县敬酒致以问候。

黎道强坐在轮椅上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两位伯父在上,小侄多谢了。”

“贤侄,你有伤在身,少饮为宜。”朱霸文伸手劝阻。

“好,侄儿,你敬的酒,本官喝。”知县不管朱霸文有何反应,和黎道强饮尽杯中烈酒,说道,“侄儿,你父亲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多谢伯父挂念,家父的伤已略有好转。”

“嗯,那就好。”知县点点头,又向典吏发问,“关门打狗的计划,你都情准备好了吗。”

“回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典吏起身回话。

“记住一句话,这段时间的动静不要搞得太大,尤其是千万不要太过血腥,我可不希望十三妹不高兴。”知县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对女色的贪婪。

“是,大人,下官记住了,等大人和十三妹的新婚过后,我们再开刀问斩不迟。”典吏担心知县怀疑自己办事不力,加以解释。

“怎么说话呢,这是……问斩,问谁的斩?”知县猛拍案桌,大怒。

“下官是说……把天林……”典吏不敢多说,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侄儿,你要和典吏多加沟通啊。”知县变怒为笑,点点头。然后,让典吏和黎道强自行沟通。两人在抓捕天林时早已认识,只不过后来没有深交而已,此时,他们正相谈正欢,围绕着共同的目标,开怀畅饮。

酒还在接着喝,不知过了多久,大家似乎都有醉意。知县开始胡话连篇,自持手握生杀大权,他要谁在三更死,谁也活不过明天。典吏似乎清醒得很,替其表明歉意之后,搀扶着知县离开。

“贤侄,不知你是否方便,一会儿到我房间来,我有话问你。”朱霸文猜想知县定是故意装醉,就像自己一样。他在知县消失后,醉意顿时消失,思路清晰,主动邀请黎道强。虽然,话的内容是在征求意见,但却霸气得无法让人拒绝,“对了,朱召义,你也一起过来。”

“是。”两人同时作答,接着便是相视一笑。

朱霸文把两人找来,就为一样东西,凤凰山安家大院的那本书,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那本书。曾经损兵折将,摆在他眼前的居然是手抄本;这次,得力干将施英差点死在和尚手里(施英夸大其词,说自己大战和尚如何了得等等),得到的又会是假的吗?

典吏联合施英对天林用尽苦刑,直到天林昏厥,才从其衣服中搜到一本烫金古书《奇兵总谱》。虽然,朱霸文从扶阳城赶到安化来,顺利把书弄到了手中,但是,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辨认出这本书的真伪。

“贤侄,我希望你继续关注安家大院的动向,特别是关于那本书的所有消息,只是有任何异常,立即飞鸽传书。”

“爸爸,那本书不是已经到手了吗,还关注他干什么?”朱召义不以为然。

“你怎么知道这本书就一定是真的呢?”朱霸文说。

“书是从天林的身上搜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假?”

“贤侄,你怎么看?”

“伯父说得对,小心使得万年船。”黎道强顺着朱霸文的意思说道。

“你比他小不了多少,他却比你成熟很多啊,多向黎道强贤侄学学吧。”

“是,爸爸。”

“伯父,我不明白,为了一本破书,不惜劳师动众,值得吗?这书中难道真有金山银山不成?”

这本来只是黎道强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被朱霸文理解为,他已经窥视到了此书的秘密。朱霸文杀气顿生,很不高兴地反问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哦,我只是好奇而已。”

“小心好奇害死猫,不该问的千万不要问,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吧。”朱召义说话的语气,很是咄咄逼人。

“我知道了,”黎道强仗势欺人惯了,没想还要受他的气,心有不甘,但又不能当面得罪扶阳城朱家,只能忍气吞声了,“伯父,小侄之嘴了,请原谅……对了,接下来我们就按计划进行,还请伯父多多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