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游龙洞追债

医院的事情,全权交给掌柜处理。同样,银号的事情,就靠天林自己一个人硬扛着。现在,存银不足是银号最大的问题。他通过整夜的清查,发现放出去的很多曾年旧帐,早已到期,却一直没有时间追讨。看来,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游龙洞四老爷,家财万贯,在洪渡河岸掌管数十只渡船。洪渡地域独特,是经商必由之处,每天过往商人,多不胜数。码头边设有凉亭,里面坐着息脚的人,偶尔有人起身,去旁边的茶水铺讨碗水喝,所见之处,打趣之声此起彼落。

天林穿过热闹的集市,信步走向码头,每走两三步,便有人问好,他时而点头,时而握手,时而相拥……茶水铺的老板阿贵眼尖得很,老大远就发现了天林的身影,满脸堆笑,早早迎了出去。

“大爷,是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阿贵,我去河东办点事,你快去忙你的。”天林正欲离开,阿贵拉着他就是不放手,还一个劲地拉往茶水铺,挑张干净的桌子让他坐下,紧接着,阿贵端来瓜果,倒上茶水,拉开了话匣子。

“听说,黎家堡那小子被你收拾了。嗯,收拾得好啊,都老大不小了,还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大爷,您是不知道,我姑姑家那只大山羊,得值多少钱啊?按理说,他要偷就偷了吧,可是,事情还没完没了,那小子把羊杀了,做好汤锅,竟然把我姑姑全家人请去喝羊汤……大爷,您说,我是该感谢他的好心呢,还是该记恨他的歹意啊?您说,您说,强盗黎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阿贵啊,人家把你卖了,是不是还得负责帮人家数钱哦。”

茶铺里有人调侃起来,引得众人哄然大笑,有的人茶水刚到嘴边,却禁不住喷洒出来,地上、桌上、脸上,茶水带着口臭味到处飞溅。

“唉唉唉,我说狗蛋,你积点口德好不好……”阿贵被人数落,皱着眉头猛喝了口茶。

那个叫狗蛋的嘻嘻笑道:“阿贵啊,亏你还是茶老板,品茶,你会不会,不懂茶文化,真的好可怕啊……”

“我叫你耍嘴皮子。”阿贵拿起一个烂苹果,硬塞进狗蛋的嘴里。茶铺里,又响起了一阵阵笑声。

天林实在没有心思看他们玩笑下去,便伸手止住阿贵,“阿贵,别闹了,有事说事,没事我可走了。”

“别,爷,我还有正事儿呢。”阿贵把烂苹果取了回来,缓缓坐到天林旁边,边说边搓衣袖:“爷,我欠你的那笔钱,再给我宽限三个月吧。”

“阿贵,我都宽限你几次了,自己说说。”

“三次吧,”阿贵低下头来,已经底气不足。

“一次三个月,已经三次了……你呀,真不知说你什么好,”天林见众人纷纷放下茶杯,聚精会神地听起来,他反而不好意思说下去。

“爷,我求求你,就答应我这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期限一到,立马把钱给你送过去。”阿贵说得很诚恳。

狗蛋东摇西晃地凑过来,不怀好意地说,“阿贵,人家这位爷,已经给足面子了,你真是不知好歹,来,让我给你出个好主意,如何?”

阿贵半信半疑,追问道:“什么好主意?”

“我怕你不敢啊,说了也是白说,还是算了。”狗蛋故弄玄虚起来。

“狗蛋,你是在说笑话吧,实话告诉你,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让我怕过。”

“三天后,黎家堡,我表哥设赌局,可是豪赌哦,要赢了,银子翻几番,怎么样?怕了吧,算了,同你阿贵说,就是句废话。”

阿贵咬咬牙,避开天林质问的目光,从牙缝里出几个字来,“去就去,谁怕谁呀。”

“一言为定,我等着你,还有,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也在等你拿哟。”狗蛋双手搭在阿贵的肩膀上,使劲捏了几把,阿贵有点肉麻,耸耸肩,拉下脸回敬道:“小子,快滚回去,告诉你表哥张麻三,上次使诈赢了我,很不光彩,这次我可没那么好骗了,叫他把银子给我准备足了,我要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好好好,我记下了,话是一定会带到的。”狗蛋心里偷着乐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开门做生意,就怕你不来。

天林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大步迈出茶水铺。

“爷,您再坐坐……爷,那您慢走。”

阿贵见天林要走,并不是专程来逼他还债的,心里笑开了花,假意挽留,跟到门口,正要迈出左脚时,天林转过身,不怒而威地对他说。“阿贵,我站在同宗同祖的立场上,奉劝你一句,十赌九输,你要好自为之!”

“我,知道。”阿贵把脚退了回来,呆在原地,望着天林矫健的背景,从码头上蹬船而去。

息脚的、喝茶的,见船要开了,一窝蜂拥到码头,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虽然场面混乱,人人却对天林礼让三分,护着他坐进了船舱里。

茶铺里还有一人没走,那就是心怀鬼胎的狗蛋。

“傻了?呵呵,就他,马上大难临头了,你还怕他?”狗蛋又凑了过来,先用手掌在阿贵面前晃了晃,再指着远方,嘴角上挑,尽显鄙夷之态,“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还能神气多久?”

阿贵对狗蛋的话充耳不闻,若有所思地坐回茶水铺角落。狗蛋自觉无趣,灰溜溜地走了。

茶水铺的河对岸,一排自下而上的石阶,长达九十九节,从码头延伸至山坳。到了山坳,就是一马平川的庄园。天林下了船,别过船夫等人,一口气爬到山坳,手扶石柱,深呼吸三口粗气,抬头看着闪闪发光的牌坊,特别是牌坊上四老爷亲笔手书的“游龙”二字,会心地笑了。

说起四老爷,还是那么张扬,出门必是穿金戴银,八抬大轿。就连寨门前的石阶和牌坊,都耗资不少。他常自问自答:“人活着,图的是什么?就图一个面子,面子何只值千金啊。”

据说,那九十九节石阶,也是很有“深意”的。他慎重地讨教过风水大师,石阶如果上百节,太满了,形容做人太过,很危险;九十八节以下,稍有逊色,做人又差了一点点;九十九节,正好寓意为长长久久,是做人的上上之选。

如此说来,四老爷可是一个懂生活、很大方的人吗?不,他是其实是一个很吝啬的人。

看那“神龙”二字,歪歪扭扭的,如同蚯蚓爬出来的痕迹。很爱面子的四老爷,本来是要请书法名家出马的,由于书法名家只写下区区“游龙”二字,竟然要收他十两银子,他心疼不已,断然拒绝。下人劝他请个当地的教书先生,同样能写出好字来。四老爷连连摇头,说是请个穷教书匠写牌坊,败坏门风,有辱祖宗德泽。最后,他自己花了三天三夜,才写出了自以为很满意的两个字来。

四老爷还经常叮咛厨房师傅,一定要在菜中多放盐,美名其曰为长工增大力气。殊不知,饭菜咸得难以下咽,长工只得一口饭菜,拌着一口清水,才能填进肚子,顿顿如此,长工们自然就给他省下了不少粮食。只是,大家干起活来,肚子里打鼓,就像在唱戏,叮咚作响。

余话不说,且说天林到了四老爷的深宅大院前,正要敲门,管家刚好开门走出来,见到脸上挂满汗珠的天林,开口便说,颇有责怪之意。

“我说天林啊,你来之前好歹也得知会一声啊,我好派轿子去码头接你嘛,你看看你,弄得一身臭汗,一会儿老爷又要说我照顾不周了。”这话听起来,多舒心啊,说明四老爷和管家真是既热情、又好客。不,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实际上,就算四老爷家的轿子把天林从码头接了来,那是要付轿夫报酬的,当然,轿夫的报酬,最后都会交到四老爷手里。管家内心所想的是,没赚到天林的钱,有些可惜了。

天林也不点破,笑着说道:“大管家,这次我来得匆忙,忘了通报,不好意思啊!”

“哦,”管家点点头,堵在门口不进不出,打量着天林,明知故问:“你这么匆忙,有事吗?”

“我找四老爷,急事!”天林见管家仍无让路的意思,说到“急事”时,特别放了大嗓门。

管家怕天林急红了眼,不紧不慢地把他让进大院,领到客厅坐下,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天林坐有片刻,仍不见四老爷出来,便问管家怎么回事。

“真不巧,四老爷他,刚出门斗鸟去了。”

“请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天林对管家的冷漠并不在意,在意的是必须尽快见到四老爷。

“兴许一会儿就来了,兴许,还得两三个时辰。”

这叫什么话。管家漠不关心的样子,气得天林半天无语。他再也无法静坐,走到大院,看着渐渐偏西的太阳,心急如焚,只好自己出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