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重拾记忆

天已大亮,河面上的雾还没来得及散去,太阳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山头,阳光穿过一层薄薄的云雾,洒向河岸边的纤道。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风。天孝伏在马背上,半睡半醒;天林牵着缰绳,在纤道上往回走着,被阳光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倒印在江面之上。

也许,大白马累了,在接近猫耳岭那个废弃码头时,它停下了脚步。天林正要把它拴到树干上稍作休息,它却不听使唤,把头别向河边。难道是大白马渴了?天林又把它拉到河边,它却并不喝水,反而显得更加急躁,不安地踩踏着脚下的沙石。

此时,丛林深处,突然惊起几只麻雀,引起了天林的注意。隆冬时节,是很难看到麻雀的。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昨晚被天林捆绑在树杆上的黑衣人不见了,只剩下几根被利刀割断的绳子。然而,林间突然来了更多的黑衣人,吓走了麻雀。等天林清楚大白马为什么也会如此急燥不安时,黑衣人已经离他很近,一个个手握兵器,围向码头,距离越来越近,空间越来越小。

“快跑。”天林一边取出片刀准备迎战,一边叫醒天孝逃命。大白马受到惊吓,驮着天孝向黑衣人方向奔去。

黑衣人的主要对手是天林,所以,大白马根本无人阻拦,顺利地逃出了包围圈,一眨眼功夫就淹没到丛林之中。然而,丛林深处,早已有人设下了绊绳,守在路旁,专门等着天孝骑马过来。

“杀——”黑衣人吼着,以百米冲剌的速度气势汹汹地杀向天林。他们的兵器,大多数都是明晃晃的片刀,太阳照耀在刀面上十分炫目。天林避开光芒,迅速往河边退去,就在接近水域、退无可退时,他发现了片刀之外的另两种兵器。黑衣人中,最左侧一人使用吞云棍,最中间一人使用梨花枪。

天林看了看手中有些卷刃的片刀,再看看对方的吞云棍和梨花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片刀在靠近,枪和棍也在靠近,而天林却纹丝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莫非,天林被眼前的阵势吓傻了?这是所有黑衣人的想法,所以,他们迟疑了半秒,就这半秒钟,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

枪和棍比片刀本来就要长出很多,攻击时,自然会最先接触到天林的身体。天林不失时机地一睁眼,身体往后倒向河面的同时,猛然甩出片刀,砸中持枪之人。那人肩部受伤,痛苦不堪,梨花枪瞬间脱手而出。

梨花枪擦着天林的鼻尖射过。天林不再迟疑,伸出右手扣住枪杆,再掉转枪头朝江面刺入,刚好把身体支撑在江面之上。此时,最左侧的身形夯实之人,抢先一步,戳出吞云棍,欲把天林戳入河中。天林眼疾手更快,不避锋芒,左手反而迎上吞云棍,握住末端,往相同方向用力抛出。那人以为天林要把他拉进河里,于是,握紧吞去棍不舍得松手,急忙使劲往回拉。天林再运气抛出,那人再继续回拉,如此反复三次之后,天林身体先向下压,然后借助那人回拉的力量,把身体反弹起来,右手随即拔出梨花枪,横向扫了出去。

“叮叮铛铛……”金属碰撞之声,震耳欲聋。

天林站直身子,右手握着梨花枪再次横向扫过,持片刀的数名黑衣人,守住门户倒退三步,方才稳住。持吞云棍之人,还在用劲回拉吞云棍,企图摆脱天林的控制,天林嘴角上扬,左手轻轻一松,那人瞬间向身后摔出五六丈之远。

“快,杀了他。”黑衣人互相看了看,又迅速把天林包围起来。

“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天林明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个道理。谁先敢向他动手挑战,他便举枪抢先刺倒对方,几个回合下来,又有两人倒了下去。

“一人难敌四手,我们同时进攻,”黑衣人发现了已方出手七前八后而被对方各个击破的毛病,及时向大家发出万剑齐发的召唤。果然,天林被众人困在中央,片刀从四面八方往他的身上招呼,一时难以招架。

天林往前冲,后背受敌,再往后退,前胸遭殃,又往左躲,右方被刺,再往右避,左侧受伤,真是龙游浅水遭蛇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片刀割开了他身上的衣服,划破了他的肌肤,那是一种锥心之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一刹那,有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在天林的耳边回旋,“要知有没有,绝杀三步走……绝杀三步走,天下无敌手……”

“三步走,无敌手……”天林的大脑就像被过电一样,既麻痛又刺激,那声音挥之不去,嘴里便开始念叨着三字决,脚下情不自禁地迈出大三步,手中的梨花枪跟着上下翻飞起来。他失忆后,曾经的很多人和事都没了印象,而在这绝境之下,本能反应会让他再次间断性地闪现出零星往事。发出苍老声音的人,就是他的爷爷。他爷爷生前曾传过三套绝学给他,那就是绝杀三枪、夺命三刀、飘雪穿云步,“三步走、无敌手、打四方、任傲游……”正是绝杀三枪的三字决。

黑衣人攻势越收越紧,更加激发了天林内在的爆发力。只见他嘴里念叨着,吐字渐渐快起来,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快起来,手上的梨花枪也渐渐快起来,前后左右兼顾,大开大合,他每进攻一个方向,都以三步为限,画地为牢,却把所有黑衣人纷纷排斥在外,再也无法靠近天林半步。

进可攻,退可守,天林把绝杀三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至,把黑衣人打得七零八落,伤的伤,残的残,一会儿功夫又倒下了四五人。

“你们都是废物吗?十几个人都打不过一个人。”身后,张麻三肆无忌惮地走了过来,身边陪着昨晚被天林捆绑的那个扶阳人。扶阳人手持反曲弓,箭头指随着打斗的天林身体左右移动着。黑衣人见状,互相拉扯着火速撤至张麻三身边。

天林收住梨花枪,看着张麻三数人,寻思着如何脱身。

“放下你的梨花枪!”张麻三很嚣张的命令道。天林领教过扶阳人的箭,他不敢大意,但并不是很担心,加强防备的情况下,完全能避开对方的。张麻三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于是,扬了扬右手。

后面,王老五和狗蛋架着天孝出现了,这让天林吃惊不小。

“我再说一遍,立即放下你的梨花枪,不然的话……”张麻三提高嗓门说着,示意狗蛋动手。

天林看着弟弟天孝被架住,狗蛋挥舞拳头往他身上打去,而他的嘴被东西堵死,无法言语,直疼得胀红了脸。

“住手,”天林头部充血,青筋暴露,指着张麻三说,“你,想怎么样?”

“先放下你的梨花枪。”

只要天林还有武器在手,张麻三尽管人多势众,他还是心生畏惧。天林权衡再三,得先保住弟弟要紧,无可奈何地慢慢放下了梨花枪。

“放了他!”天林答应把枪放下,也希望张麻三是条汉子,把天孝放了。哪知张麻三咧嘴大笑着说道:“天林,别痴人说梦了,当你有枪在手时,还勉强可以根我谈条件,但是,现在嘛……先杀了他。”

显然,张麻三后面四个字是对那个扶阳人说的。

“嗖——”“啪,啪——”

破空之声响起,离弦之箭飞向天林。与此同时,两声闷响过后,狗蛋和王老五各被石子先后击中后脑勺,“妈的,又是谁的弹弓?”狗蛋很生气,这是第三次被石子打中,天孝已经被擒,那还会是谁呢,嘴里骂着,把头扭向身后。天孝眼珠急转,当即挣脱束缚往上蹦高,两脚再分别猛踩狗蛋和王老五的前脚掌。

“啊——啊——”天孝在痛苦的叫声中,逃出了两人控制,往后跑去。后面的马玉柔拉过他,在铁牛的掩护下,转移到藏身之处。

天孝很惊喜,她居然用弹弓救下了自己,看来,这个弹弓送对人了。“马玉柔,你怎么来?”马玉柔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一说,再表达了她对天孝兄弟安危的关心,“一大早起来,送走张麻三他们后,我既担心爹爹,又担心你们……特别是藏在据点的狗蛋被一个黑衣人叫走后,我猜一定是对方发现了什么问题,你们可能会出事,于是,留下二爹看家,我和铁牛带上来旺便跟下山来,果然,我们发现该死的张麻三等人把马拴在麦苗地里,一边吃烤兔一边商量着,埋伏在树林中,等着你们……不一会儿,你们果然来了,我很着急,可是又没有办法制止对方,所以就用弹弓打飞一群麻雀,希望能引起你们注意而赶快逃走……”

“原来如此,”天孝既被她的聪明头脑所折服,又被她的善良之心所感动,不过,现在不是他发表感慨的时候,他想到了还在敌人包围中的大哥,怎么样才能帮助大哥呢?他想到了来旺,“对了,马玉柔,来旺去哪儿啦?”

“你才想起来呀?它恐怕早就和敌人嘶咬起来了。”

天孝被马玉柔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憨笑了几声。

马玉柔说的一点不错。来旺在天孝挣脱束缚而躲藏之时,它正伏在扶阳人右侧的草丛之中,等待时机。

天林险险避过一箭,发现弟弟已经逃走,他不再有何顾忌,再接着避过两箭后,欲滚动身体到合适位置捡起梨花枪,扶阳人不笨,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毒箭总会一支支地罩到梨花枪,天林迟迟得不到手。

这时,舍身救主的时候到了。来旺像梭子一样的速度,窜向扶阳人。一口咬住他拉弦的手,猛向外拽。箭头偏离方向射出,插在天林身旁一丈远的地方。天林当即抓住梨花枪,一跃而起直接奔向张麻三。

众人正要举刀去砍来旺,被张麻三分别叫回,挡在自己身前。

“张麻三,拿命来。”天林端着梨花枪,枪头划着圆圈,平地生风,逼得张麻三等人连连后退。

“快,把他,把他杀了,”张麻三吓得紧缩脖子,把身前两人推了出去。

“啊,啊……”两人撞上梨花枪,片刀被打飞,手臂被划伤,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

“让开,”天林见张麻三又拉上两个垫背的,他不想伤及无辜,喝退了两人,梨花枪直戳张麻三的胸膛。

“大爷饶命啊,”张麻三双腿发麻,不争气地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带着哭腔乞求道:“大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半岁小儿,我不能死啊……”

天林扫过尿湿裤子的张麻三,再瞄向身后胆战心惊的王老五和狗蛋,枪头一指,还未出声,两人便吓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再把枪头抵在张麻三的胸前,柔声问道:“你为什么杀我?”

“大,大爷,不是我要杀你……真的,”张麻三想用手挪开枪头,反被天林用力往身体里戳进半寸,疼得他连连摆手,声泪俱下,“大爷,是黎道强要杀你。”

“黎道强?”这个名字好熟悉,天林就是记不清他是谁。

“对,黎道强,黎家堡的黎道强。”张麻三见天林有些迟疑,连忙补充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跑腿的,你要报仇就去找黎道强吧。”

“真是黎道强派你来的?”

“是,”张麻三发现天林已经少了几分杀气,便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身体。

“快滚。”天林收起梨花枪,枪尾往硬地上一插,直插进三寸有余。张麻三听了,如释重负,拉着还未回过神来的王老五等人,拼命往前跑。

“站住。”天林声如洪钟,张麻三就像是收到了催命符般,一下子瘫了下去,脸都变了形,天林摇了摇头接着说,“你回去告诉黎道强,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还有,把你的人都带走。”

“是,是,是。”张麻三差点被自己敏感的神经吓死,叫手脚还有些利索的人,把伤残人员扶上马匹。那个扶阳人,在来旺的纠缠下,也是伤痕累累,跛着脚,搭在狗蛋的肩臂,骑着马,跟在张麻三等人后面,顶着正午的太阳远去。

没过多久,马蜂率领大队人马满载而回。他刚到码头,经过马玉柔绘声绘色的介绍,对天林独战张麻三众人的威风竖起了大拇指,直叹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亲自带人把已经往回赶路的天林两兄弟,重新请上了猫耳岭。

酒过三巡,马蜂向天林提出了一个令赵明都深感意外的要求。

“兄弟,愚兄有个好主意,想听听你的想法。”

“马寨主,有话请说,小弟洗耳恭听。”天林豪爽地拱手回话。

“我要把马玉柔许配给天孝……”

马蜂话未说完,正喝着酒的赵明突然喷了一地,尴尬地放下酒杯,小声说道,“大当家的,你这是……”

自古以来,男女结亲,都是应当由男方提出,并且还需要媒人搭上红线,方能成事。没想到,他马蜂却主动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人家男方,赵明觉得,此举有些操之过急。

“怎么,他二爹不同意,是看不上天孝这孩子吗?”马蜂未等天林回话,便质问赵明起来。

“大当家的,凤凰山安家历来都是英才倍出,天孝这孩子当然很好,天林老弟便是个万中挑一的好榜样,不过……”

“不过什么?你我本是江湖之人,不拘小节,说话别再文皱皱的,说一半,留一半,我可听不懂。”马蜂说着,举起土碗往嘴里送,才发现碗是空的,于是,直接举起酒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赵明哪会不明白马蜂的性格,摇头苦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大当家的,我们不在乎女方身份主动提亲,对于我等草莽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天林兄弟出身大户……”

“这……”马蜂语塞,门户之见啊。

“马寨主,此事关系重大,我们是不是应该从长计议……”天林正要解释,被马蜂举手打断。

“难道,兄弟你也有门户之见?”

“没有。”

“那么,是我家玉柔配不上天孝?”

“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马蜂不解。

“我凤凰山当下正是多事之秋,恐怕没有精力顾及女儿情长啊!”天林劫后重生,受恩于山寨,本不忍拒绝,但是,就从失忆后自己的遭遇看来,凤凰山恐怕已是危机四伏,倘若冒然结亲,就会把马蜂卷入纷争。天林宅心仁厚,是不会这么做的。

“兄弟多心了,想我猫耳岭就江湖道义来说,你凤凰山的事,我马蜂决不会袖手旁观的,”马蜂居然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揽,赵明坐在旁边,摇着扇子沉思着。

“这……”现在,是天林无法应答了。

“如果,你凤凰山看得起我马蜂,还有我那宝贝女儿,这门亲事就定下了,”马蜂看了看天林和赵明,语气缓和地说,“当然,如果你,还有你,你们都反对的话,那就当我从来就没说过……来,我们,接着喝酒。”

“就单看天孝和马玉柔这两个孩子的情份,我赵明第一个表示支持。”赵明按下马蜂的酒罐,不紧不慢地说。

话已至此,天林如果还要拒绝,那就真是不识抬举了。他连忙举起酒杯,先不言语,分别和马蜂、赵明对饮三杯,才深鞠一躬,庄重地说,“我代表小弟天孝对马寨主的抬爱,表示由衷的感谢;同时,借此机会,再次感谢两位对在下的救命之恩……”

“哈哈哈……”马蜂紧紧握住天林和赵明的手,开怀大笑,“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对,一家人,可别再说两家话哦。”赵明也笑了起来。

此时,马玉柔领着天孝走进屋里,见三个大男人紧紧靠在一起,眨眨眼睛,奇怪地问道:“两位爹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我们……哈哈哈……”天林看看马玉柔,再看看天孝,又是大笑起来。天孝好像明白了三个大人的事情,用手捂着嘴巴悄悄在马玉柔耳边说了几句,她粉嫩的脸蛋瞬间变得载波绯红,转身逃出门外,妖柔的声音传入大家的耳朵,“你们好坏。”

“哈哈哈……”屋里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