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子现状

立贺严塘远在樊城,自然无法知道二爷一家已经到了扶风。

他正靠在大杉树下,升一堆儿火,边烤酒边喝。

当初在京城,别人说陈甘茨是抱他大腿,后来一块出走樊城,别人说陈甘茨是长期投资,到了现在,那就只能使患难见真情了。

公子们到了东疆,全都是按劳发饷。初到樊城的几天,立贺严塘充满了斗志,获得了全城上下的一致好评。照这架势他很快就能在樊城买上一座府邸,站稳脚跟了。

结果晴天一声霹雳,立贺完了,松枝一脉上到八十多岁的立贺松枝,下到襁褓里还没有起名的婴孩,整整五十三口儿,只留下了他一个!还不知究竟能不能活。

从那之后立贺严塘一蹶不振,每日里只知道在这大杉树下饮酒,边喝边哭,直到烂醉如泥被陈甘茨背回城去。

初始几天别人还可怜他遭此变故,盼望他早日振作起来,但在他几次严重的酒后闹事后,樊城人已经认定他彻底废了。

这时候只剩下一个陈甘茨,青着一只眼睛跑来跑去的给他打酒。若是睡眠不好,该两只眼睛一样,再说是黑不是青。大家便都猜测他是被立贺严塘给打了,于是更加对立贺严塘咬牙切齿。

“自己碰的,差点把眼睛扎冒了。攒下钱来定要把上山的路修修。”陈甘茨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跟几个同事聊天。

一个人便说:“我家里还有几坛好酒,明日带来给你尝尝。”

陈甘茨忙停下手里的活计,乐得花一样:“那谢谢啦,我可得好好尝尝。”

那人听得心酸,借口如厕跑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跳着脚骂娘。他清楚地很,陈甘茨是哪还有钱了?昨日里他还看见这家伙提着坛酒,边啃馒头边往城外跑,倒是那坛酒香了一路。

“今天这酒挺贵吧?白瞎了,尝不出味儿。”立贺严塘醉醺醺的。

“哪啊,跟京城的没法比。”陈甘茨抿着嘴,他已经尽力了,“公子饷”本就低,现在又没得仗打,他一个谋臣赚得还不如个力巴多。按说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也别矫情了,可他就是觉得在京城混的时候立贺严塘请他喝的是什么酒,现在他不能对不起好兄弟。

“昨天你喝了,今天你一口都不舍得喝。老弟你打的酒,你得喝。”

妈的,算你说了句人话!陈甘茨眼泪差点落下来。

接着下巴差点掉下来,因为他看见立贺严塘站起身来,提着酒坛,走到大杉树下,哗一下把酒都倒了:“兄弟!喝!咱哥们儿喝得起!”

他拼命地吸了两口空气中弥漫着的酒气,拼命地吞了两口唾沫,心都在滴血。

“没酒了?”

立贺严塘不满的声音传来,听得陈甘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边眼睛刚养好,他可不想再青一个,可是现在自己真的是没钱再打酒了。

“那就不喝了!睡觉!”

扑腾,立贺严塘倒在了地上,呼噜声立马响了起来。

樊城地势高,现在已经很冷了,前两天立贺严塘催的太急,冬衣钱都买了酒,陈甘茨只觉得冷风过来刀刮的一样,到了背风的地方,又冻得骨头疼。他出来时只啃了一个馒头,胃里一点油花儿没有,又背着个熊一样健硕的家伙,走着走着,终于是眼前一黑。

冷雨落下,很急,地上很快就出现了积水,而水坑中赫然带着冰碴。

立贺严塘选在这里喝酒,便是因为这里半年也不来一个人。到现在,这便成了最大的噩耗吗,无人施救,这两人怕是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雨幕中,一道洁白的窈窕轮廓从立贺严塘身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把立贺严塘从陈甘茨的身上推下来,揪着他的衣领抽了两耳光。

没什么动静。

那轮廓人又扭过头去,揪起陈甘茨的衣领抽了两耳光。

也没什么动静。

祂有些急了,原地跺了一会脚,终于是挥了挥食指,像是计上心来。

原地消失不见。

眨眼的功夫祂又回来了,一手托着一根热乎乎的烤地瓜,脑袋上还顶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因为担心雨浇进去,面碗上还盖着一整张荷叶。

祂用脚尖踢了陈甘茨两脚。

依然没什么动静。

祂站在原地思索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一抬右手把软乎乎的烤地瓜糊了陈甘茨一脸。

还是没动静?!

祂有点慌了,牛肉面掉在地上,全洒了,碗也碎了。不是因为一抖失去了平衡,是那碗面直接穿过了她圣光一样的身体。

祂再度陷入沉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祂刚刚睡醒,脑袋还不太灵光。

很快祂就想到了办法,蹲下身去,手一挥,那碗牛肉面眨眼间完好如初。

冷雨噼里啪啦的掉进去,祂愣着看了两秒才想起来用手去遮。

这分明是一个女子的轮廓,虽不是小家碧玉的那种,但绝对不是个巨人,两只手如何能遮住一个大海碗?到祂把手变大足够遮住碗口的时候,掺了雨水的面汤已经快溢出来了。

这可真是个最笨的办法了,边上不是有荷叶吗?再说祂刚才动作那么快,再偷一碗去不好吗?最主要的是,那烤地瓜糊在陈甘茨脸上,把口鼻封了个严严实实,这么长时间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分明是死了啊,人都死了还看着那碗面干嘛?

这么一耗,就耗到雨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发白。

很快,立贺严塘有了醒酒的迹象,面也凉透了,陈甘茨也凉透了。

祂就这么蹲了一夜,直到立贺严塘咳嗽了一声,才激灵一下。

扭过头去朝着立贺严塘无声的尖叫一下。

立贺严塘也一动不动了。

祂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坐在地上颓废的锤着地。

说也奇怪,锤着锤着,刚冒出头的太阳又沉了下去,月亮缓缓升起,散去的乌云再度聚拢。地表上渗出水来,雨点刷刷的往天上飞。

牛肉面开始冒出热气。

摔烂了的地瓜自动飞回祂的手上。

祂这才停下来,十分得意的打了个无声的响指,升至半空,两手一招。

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从草木中汇聚到她的双手,又被她揉了揉,一掌打到陈甘茨的胸口里。

陈甘茨开始剧烈的咳嗽。

祂好似吓了一跳,化作一道光芒回到了立贺严塘的身体里。

嗅,嗅。

好香啊!

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陈甘茨硬撑着爬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左手边的一碗面,两根地瓜!他实在是太饿了,就是眼前有泼屎,只要能饱腹,他也照吃不误!更何况是这热气腾腾,一看就很美味的东西!他眼睛都绿了,扑过去,也不顾一手的污泥,抓着面条就往嘴里塞!

他陈甘茨有生之年吃过最落魄,也最好吃的一顿饭!

面条捞干净了还意犹未尽,又抓起烤地瓜来往嘴里吞,终于是噎住了。

他就想到用面汤顺顺。

现在他也缓过来了,有精力去看那碗了。谁知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细瞧,竟像是见鬼了一样,差点把碗给扔出去!

京城的天福隆的碗!

还冒着热气!

再看包地瓜的纸,上面有字,安陵国的字!

一细品,这地瓜可还烫嘴呢!

他又看向盖碗的荷叶,正面带斑,背面带刺儿的荷叶!分明是古籍中记载江海帝国前身,古斯特精灵帝国皇室的象征,身孓荷!

天啊,自己这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神迹!一定是神迹!

樊城这两位全是因为立贺严塘拖累才混得这么惨,当初赫莉把公子们打包卖给锻铁的时候可是有条件的,历练归历练,不能没下限!人家好歹也是成就了一番功名的贵族公子,你不能不把他们当人才。“公子饷”虽低,活着总归不成问题!

比如簪台景石这边,他不光活得挺滋润,还能带着一帮狐朋狗友逛青楼。

两江十二郡的青楼楚馆可是出了名的,浊江三角洲离十二郡这么近,就是差也差不了许多。

只怪这先州城太小了,养不起什么像样的馆子。其实在白塔国内还真有专门靠这种产业发展起来的城市,多特彻恩刚,小城不大一点,到处灯红酒绿。只是离了便利的飞马道,浊江三角洲可没这种好去处。

小城唯一的妓院里,簪台景石俩眼睛闭得紧紧的,骑着一个姿色相当一般的妓女。手里还端着一碟麻辣小海鲜。您且记着,海鲜就吃一个鲜味,麻辣的基本全是次品。同理,最性感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进来就脱精光的也基本全是次品。

“我说大公子,这比京城咋样啊?”同屋的甲问道。

簪台景石泄愤一样的用力:“比你妈!”

“那你不也来了?”乙调侃道。

“我没得选!”簪台景石是沉默了一会,才舒爽的说出这句话,边说话还边往嘴里丢了个螺玩命的嘬,同时手底下一拍,示意那个妓女可以滚了。

丙满脸淫笑地递过来一杯酒:“大公子,不错嘛!”

“在扶风可憋死我了。”簪台景石把嘬干净的螺往杯子里一吐,随即明白过来,仰脖子把酒都给干了。

“到底是公子,这喝酒跟咱们都不一样!咋?好喝?”丙醉醺醺的质疑。

“老子在京城酒杯里加的是冰!想冰块了没有,我不吐个这个你给我孵啊?!”他没敢说出实情,真实的情况是杯子也次,酒也次,他稀里糊涂的给当痰盂了。这话要真说出来,跟这帮乡巴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就垮了。

“啧啧,想京城了?”

簪台景石精疲力尽的靠在有点发黑的棉被堆里,眯着眼睛没心没肺地笑:“不回!京城老爷子看着,我敢这么玩儿吗?跟你说,还是这好!”

丁:“我是真没想到咱公子能跟咱们玩到一块来,真的,我以为你们贵公子都不玩这个。”

“我都是叫家里玩。”簪台景石大概是喝多了,舌头也不利索。

夜深了,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人,簪台景石嫌弃地挪开妓女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轻手轻脚地逃离了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肮脏的屋子。临出大门的时候,没有忘记结账。

小厮早在外面的马车里等着他,见他衣衫不整的出来,顿时心疼的迎上去:“公子,您何必这样呢?”

簪台景石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这样怎么跟这帮野种交流?不这样我说话他们听吗?不做出点什么来,不还是回扶风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哥哥心里苦啊,哥哥都是闭着眼睛办事儿的啊!”

“公子您要哭就在这哭,让他们看到可不得了啊。”

两相无言,马车走了很久,簪台景石才坐起来:“往哪去呢?”他还没喝断片儿,认得出来这不是回驻地的路。

“公子您忘了?今夜要去林员外的家里,林三小姐可约了赵四姑娘等着您呢。”

差点忘了这事儿!

还不如忘了呢!

簪台景石痛苦地一拍脑袋,又是两个歪瓜裂枣!

平心而论那两个姑娘也还不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轰轰烈烈追求过赫莉的人,哪还瞧得上别的姑娘?

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身为京城七公子之一,同被赫莉卖了,他也能混得比其他人好一点。他最初正好被派到了鹿州附近操练水师,开打之后直接随锻铁渡了江,一路上立了不少战功,前段日子负了点伤,被留在先州城。不是单纯的养伤,是有重要工作的!先州城不大,却是个战略要地,按照赫莉的意思,要在这里建设一个大型军港,再建几座军粮工厂,把海鲜加工成方便储存和携带的干制品。

从前的白塔,军用设施就是军用设施,不会跟民间有什么关系,军事带动生产,这是赫莉的一次大胆尝试。渡江而来的兵都在前面打仗,他们用高价雇佣当地的百姓建设军港,再通过垦荒、收购海鲜等刺激当地的生产,让当地人切实感受到,白塔接管之后,日子过得比原来滋润多了。

簪台景石本就不是个单纯的武夫,治理先州城这么个域内人口不过百万的海滨小城还是错错有余的,他确实完成了赫莉的构想,用互利共赢的方式安定民心,而且还成功辐射到了其他的州郡。

只苦了他自己。

纵观整片骢阳界,白塔京城都是历史最悠久、最富庶的地方,那里的生活浮华、充满铜臭,造就了京城人傲慢、轻浮的性格。在他们眼里这并不是什么毛病,相反其他地方的人就都是蛮夷,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人。簪台景石不知道怎么跟蛮夷和土人交流,在他看来完全无法和这些人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类风雅的事物,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个在所有男性间通用的事情。

他开始带着下属们频繁出入那间他在京城时候看一眼都会觉得污了眼的场所,就是前面提到的,连办事的时候都得闭着眼睛。他已经联络了先州城及周围的那些富商,准备在先州搞一个高级一点私人会所。

请下属嫖娼,若不是实在饥渴难耐,他还是能保持置身事外的,真正推不掉的是当地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们。

所谓的大户人家,也不过是浊江三角洲的大户人家,跟两江十二郡的课比不了,跟九大家族更比不了。前面就说过,若不是簪台景石一心惦记着赫莉,各方贵胄可是抢着要把闺女嫁给他,好攀上簪台家这棵高枝儿,或者强强联手。此次白塔再次君临浊江三角洲是怎样的强势,这些当地人已经完全相信了他们可以统治自己很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再看簪台景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九大家族核心子弟,简直就如冷雨里的陈甘茨瞧见那碗牛肉面!

簪台景石终于体会到了赫莉在京城里的感觉,自责也好,自嘲也罢,或者仅仅是形势所迫,他沉沦了。

在我们上帝视角可以看出,其实簪台景石比赫莉惨多了!九大家族追求赫莉,背后多少机关算尽都不必说,表面上的功夫要做好!就是不能把赫莉逼急了,她可是能咬人的!就算她自己不肯下手,她爹绝不会惯着,他哥哥更是十分愿意代劳。而这些所谓的闺女们追起簪台景石来,那根本不讲道理啊!他们的家族早就查清楚了,这簪台景石现在是虎落平阳,此时不欺他,以后等他回了京可就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再说这小公子生得也太俊俏了!这帮贵女们是争着投怀送抱,就盼着簪台景石对自己负责,将来把自己接走,做小也好。

这些当地的大户人家肯如此支持他的工作,正是将他当成了女婿。

精力有限,又不可不去。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同出京的还有一个大公子,王继韬,也一块介绍了吧。

这兄弟当初数茶叶,认定了就留在扶风静观其变。这些日子也不过问军事,白日里沉浸在同文馆里,夜里回来享受自己已经修补的不漏一丝凉风的床,公子们相继离开,他现在有得是锅,再也不用夜壶、脸盆、饭盒三合一了,他甚至奢侈到可以专门留一口锅出来煮茶。

这还是赫莉去鹿州前他的生活,到了现在他日子更是滋润。

因为他的一项火药改良方案被研发局相中了,正作为最高优先级的项目进行攻关,争取在攻打两江十二郡时可以投入战场。

“公子饷”虽低,倒也讲道理,肩负着如此重要的工作,他已经在附近的市镇上买了套不错的宅子,可以趁休沐日的时候跑过去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天。

还够请上一位管家,好好伺候宅子里那不能下床的老人家。

“王公子,说实话你真是个天才。你的化学知识少得可怜,但是你竟然能靠着这点有限的知识配出如此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火药。”郎之万毫不吝啬自己对于王继韬的赏识。

“晚生主攻的还是军事,只是偶尔喜欢胡思乱想,没有人规定火药的破坏力一定靠爆炸来呈现。”

“非常好!真的非常好!这么说可能有点大逆不道,但是说实话,近五十年这么灵光的脑子,本座只见过一个,就是安心公主。”

“先生谬赞了,晚辈只是偶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