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淞市公安局。
大虎看着面前眉眼精致的男人,问话居然有些卡壳:“你……你让人跟踪梁有焘到底有什么目的?”
坐在旁边的虞琳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大虎,暗自叹了口气,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笔录上,尽量不抬头看那个男人。
“八年前,我向荥城公安局提交了梁有焘犯罪的证据,导致他被判入狱。因为我是举报者,他出狱后就来了浦淞,我担心他会对我打击报复,所以采取了一定措施自保。”祁琚看向大虎的目光毫无躲闪,眼底的情绪真诚柔和,语气诚恳。
大虎:“采取什么措施自保?说清楚点。”
祁琚:“我雇佣了安保公司的员工,也就是沈全,让他注意梁有焘的行踪,如果他有接近我或者我身边人的迹象,及时转告我。”
“那你认为梁有焘最近的行迹有威胁到你吗?”
祁琚看似在认真思考,随后声音低沉道:“有的,他曾经出现在我未婚妻工作地点附近。”
大虎一顿,安静了三秒:“你的未婚妻是?”
“我的未婚妻之前在温氏建设集团工作,梁有焘曾经出现在温建大厦楼下,并且和保安起了冲突。”祁琚没有直接回答大虎的问题,反而提起一件旧事。
提到温氏,大虎的眼神微变,再次重复问道他未婚妻的名字。
祁琚抬眼,缓缓开口:“你们应该认识,她的名字是——温澄。”
听到这个名字,大虎和虞琳皆抬头,惊诧地看着一脸淡定的祁琚。
虞琳想起温澄,心道他们两个人身上那股淡定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大虎则暗自感叹,幸好今天审讯的人不是乐恒里。他第一次见到祁琚,就觉得这个男人极其不好对付,这个男人表面看似温和,回答问题滴水不漏,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游刃有余,让人挑不出错来,却让大虎深觉不安。
两天前,通过反复观察多个监控视频,大虎发现凡是梁有焘出现的地方,身后都会有两伙势力尾随他,其中一伙便是身为报案人的沈全。
沈全坦白得很快,他在安保公司工作,受雇于一个神秘人,每天晚上都会通过加密的通讯软件向对方汇报梁有焘的大致行踪。
今天上午,警方根据沈全的供词找到了他的“雇主”——荥城祁氏大公子,祁琚。
大虎总觉得有些奇怪,沈全吐得太快,警方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查到了对方的身份。而祁琚也很配合调查,一接到电话就来了警局,态度谦逊,知无不言,和沈全的说法一致,找不出任何漏洞。
虞琳认为大虎想得太多,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赞同祁琚的做法,但大虎依旧保持警惕,反复查验祁琚的供词。
大虎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今天审讯祁琚的是乐恒里,他肯定看得出,祁琚在诱导他们调查梁有焘和温氏建设集团的关系。
因为乐恒里了解祁琚,比起温文尔雅的学者,乐恒里觉得他更像个耀眼精明的商人。祁琚不会无缘无故向警方提供这些信息,更不会主动将温澄牵扯进来,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能说明这是解决问题效率最高的方法。
大虎把笔录拿给励队,励队咬牙道:“又是一条和温建有关系的线索啊。”
这时突然跑来一个体型高大的警察,打断了大虎和励队的谈话,急匆匆道:“励队,刚刚门口有个小孩,扔下一封信让我转交,我看上面写着让乐恒里收,但我看他是不是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励队听到乐恒里的名字,脑袋又是一痛,瞥了眼高大个手上的东西,“什么玩意儿啊?”
大虎接过信封,是市面上常见的牛皮纸材质,他颠了颠重量问:“能拆不?阿乐的信,不对,摸起来像一沓照片。”
“扔来警局的东西,有什么能不能拆的,赶紧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啊!”励队用笔录砸向大虎,骂骂咧咧道,“你这么不懂变通,万一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等着那小子从荥城回来再拆?”
励扬果断让大虎拆开,凑过去一看,“举报信?”
“还有照片,”大虎把信先给了励队,自己迅速地翻了翻照片,静默半晌后才喃喃说道:“励队,事情好像有点严重啊……”
看完信的励队,脸色沉了三分。
虞琳刚把祁琚送到警局门口,回到办公室时便听到励队在办公室里大骂:“这是要捅了浦淞的天啊。”
大虎弱弱道:“早知道就不拆那封信了……要不要把阿乐喊回来?”
励队恨恨地指着大虎:“你啊你,还嫌现在情况不够乱吗?这事我要向上报告,你谁也不准说。”
大虎出了办公室,虞琳靠过去,笔尖在空中转了一圈,“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问我,励队说了让我保密。”
“我们俩什么关系,还要保密,太见外了吧,”虞琳见大虎不吃硬的,只好自言自语道,“既然咱俩这么生疏,上次说要给你介绍我的闺蜜,那就不作数了哦。”
大虎一阵无语,心想着这件事肯定是要处理的,干脆和虞琳提前透露了一点信息。
虞琳听了久久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都是十几岁的女孩?”
“对啊,你说可不可怕,真是变态,噫~”说完大虎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虞琳作思考状,“为什么这封举报信会指名道姓交给乐恒里?”
大虎不知道,最后总结道:“要么是举报人认识阿乐,要么是……等等,阿乐回荥城是去查他妹妹的案子么?”
“是啊。”虞琳说到这里也愣住了,和大虎无言对视一眼。
“阿乐妹妹出事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十四岁?”大虎又凭借他过人的直觉,问出一个重要信息,“不会……不会这么巧吧。”
虞琳彻底沉默了,她回忆起那天混乱的场景。
梁有焘在警局一通胡言乱语,成功激怒乐恒里,虞琳听到声音出来时,正好目睹乐恒里狠狠打了梁有焘两拳,也正因为这次冲动行事,乐恒里收到警告处分,被励队勒令暂时停职。
事态平静后,虞琳给乐恒里递了两块止血贴,让他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乐恒里窝在沙发里没有动作,低垂着眼睛。三秒后,他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饱含痛苦,那是虞琳从未见过的眼神,他长睫发颤,说道:“虞琳,你可以帮帮我吗?”
一个小时后,虞琳通过父亲的关系拿到了当年乐恒瑶的卷宗资料,她转交给乐恒里。
乐恒里将卷宗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走前特意告诉虞琳,让她不必担心,“我可能会回荥城一阵子。”
虞琳握住他的手腕,眼底都是担忧:“你有没有想过,梁有焘可能是骗你的,当年有监控视频作为物证,也有目睹现场的老人家作为人证,那个流浪汉怎么可能不是凶手呢?”
“十三年前,鉴定技术还不够成熟,视频可以伪造,证人也可能撒谎,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乐恒里闭了闭眼睛,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放心,我不会再冲动了。”
虞琳自然也看过这份卷宗,那份监控视频只拍下乐恒瑶和流浪汉的背影,画质模糊不清,即便放大也看不清他们的面部,只能通过相同的穿着判断画面里的女孩就是受害者,而这段视频拍到的地点,和抛尸现场相隔不到五十米。再加上有一位老人家目睹流浪汉和乐恒瑶出现在一处,还准确描述出流浪汉的面部特点,所以警察很快将嫌疑人捉拿归案,审了才知道,流浪汉居然是个低智人士。
“梁有焘是有案底的人,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引诱你去复查?”虞琳还是不肯放他走。
乐恒里扯了扯唇角,“因为有人要杀他,他为了保命所以选择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只要有我在一天,查不到真相,他就不会死。”
虞琳一怔,渐渐松开他的手腕,又听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拜托了励队,他会帮我看好梁有焘。”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虞琳看向他。
乐恒里摸了摸她的发顶,脸色平静地回看她:“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
虞琳看着乐恒里离开的身影,又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爸,还有一件事情能拜托你吗?就是乐恒瑶的案子,作为关键物证的那段监控视频,能不能拿去给物证室重新鉴定,看看是否有作假的可能性……”
——
乐恒里回荥城的事情没告诉父母,他先去拜访那位在晨练时目睹流浪汉作案的梁姓老人家,上门后才得知,老人家十年前因病去世了,接待他的是老人家唯一的儿子。
乐恒里给老人家上了一炷香,照片里的老爷爷戴着一副圆框玳瑁眼镜,面容慈祥和蔼。
“冒昧问一句,令尊的老花严重吗?”乐恒里临走之前问道。
梁先生摆摆手道:“我爸不是老花,他当了四十年的老教师,是近视,大概三百度左右吧。”
“那令尊晨练的时候会戴眼镜吗?”乐恒里心猛地一跳。
梁先生回忆良久,“我印象中是不戴的,但我父亲应当不会认错,当时他很笃定,看到那个流浪汉……趴在女孩身上欲行不轨。”
乐恒里的心渐渐沉下来,他和梁先生道别后,径直去了那片偏僻公园的中心湖。
十三年前,这里还是一处很偏僻的公园,背靠一座森林景区,虽然运动设施齐全,但因为附近的居民区较少,只有一座规格较高的别墅区,还有很多住宅建筑尚未完工,入住率较低,人烟稀少。
他知道乐恒瑶挑选这里的原因,这里是荥城市郊,不限制燃放烟花。
平安夜的前一天,乐恒瑶在楼下小卖部买了很多烟花和仙女棒,还是他帮忙提溜回家的。
正值五一假期的第二天,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来公园里玩,耳边喧闹,乐恒里坐在长椅上,疲倦地摸了摸眉心,休息了十来分钟,他重新振奋,开车在公园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
第三次路过那处高尔夫球场,乐恒里找了个路边车位停下,两三口啃完充饥的面包。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建筑围蔽上,扫了好几遍温氏建设集团的广告语。
乐恒里查了查当年的楼盘信息,发现这附近大部分的楼盘都出自温氏旗下。原来十三年前,温氏的势力就已经扩张到荥城了吗?
他又翻开卷宗照片,当年那段足以给流浪汉定罪的监控视频是由公园物业提供的,一查名字也是温氏的产业。
正在他思考之时,虞琳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段,虞琳沉默许久,直到乐恒里意识到不对,出声询问,她才艰难开口道:“有两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也许对你妹妹的案子有帮助。”
——
另一边,祁琚出了警局,驱车去往一处僻静的小巷,车停在一家便利店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上了副驾驶。
“你做的很好。”祁琚给了男人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着一沓现金。
男人摘下鸭舌帽,正是沈全,他接了信封,放进随身的包里。
“既然你的行动被警方发现了,你找个机会和她说一声。但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不必告诉她。”祁琚淡道。
沈全嘴上道好,但心觉这个男人十分奇怪,居然主动冒出来给了自己一笔定金,任务很简单,仅仅是让他被警察查问时,将监视梁有焘的幕后之人说成是他,不要透露温澄一丝信息。
“我想确认一下,您主动揽过这桩责任,应当是出于好意吧?”出于责任心,沈全忽然问道。
祁琚没有隐瞒他:“既然警方能查到你,那么想置梁有焘于死地的那伙人肯定也能找到你,我不想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温澄,这就是我这么做的原因。”
将温澄摘出去,由他来做这个靶子。
沈全放心下车,祁琚才看到温澄给他发来的信息:【宴会好无聊啊,你别来了,我们出去玩吧。】
祁琚笑笑,给她回拨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