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夏天。
今年的皇城,暑气来的早,才六月初,正午皇城的地面就能热得烫脚底心了。
大中午的,太阳顶在头顶上,街道两边的酒馆茶铺里都坐满了来吃中饭的客人。
一对年轻夫妇撑着伞走在日头底下,男子时不时的拿出丝巾替自己身边孕肚微凸的夫人擦拭着汗水。
“娘子,你走累了吗?要不要坐下来歇歇,喝口茶水?”
少妇打扮的貌美女子摇了摇头道,“不了,咱们再走会儿,拐过这条街,前面就是我们家脂粉铺子了。”
男子虽心疼爱妻,但拗她不过,只得为她撑着伞,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这名男子正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黄裳,他会试中榜后,因为名次靠前,外加家里有人有钱,使了些关系,便在皇城里留下做了个小官。
当时北齐挥师北上,要与大秦拼死一搏,没人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
那时的他,对顾家脂粉铺子老板的女儿顾青璇一见钟情,也不管是不是在打仗,最后的结果如何,傻头傻脑的就带着人上门去提亲了。
但不知为何,商贾出身的顾老板似是不太喜欢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故而刁难了他好一阵。
顾青璇知晓此事后,悄悄观察了黄裳许久,知他人品、样貌、家世无一不好,便动了一颗女儿心。
有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后,顾老板无可奈何,最终还是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了对方。
黄裳在皇城为官,家中为其在此购置了一处宅院。
小两口成婚后,就住进了这套宅院里。
眼下顾青璇有孕在身,今日却是六月六日天贶节,按理说是要回娘家一趟的。为此,才有了这小两头走在日头下的这一遭。
两人走了一阵后,顾家脂粉铺子终是到了。
黄裳的岳母,顾青璇的生母祝氏早就在铺子前眼巴巴的望着了,这会儿视线里出现了两人,忙不迭的出声迎了上去。
顾老板则慢吞吞的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腆着一个将军肚,听到女婿跟自己打招呼行礼,也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这小白脸拐走了他的女儿,还想让他给好脸色看?门儿都没有!
祝氏有些不满自家相公的态度,偷空拿眼瞪了他一下,身为妻管严的老顾被迫生硬的挤出一抹笑容,领着女儿女婿进了后院。
自家这个婆娘,知道女儿今天要回娘家,一大早就外出买鱼买肉的,做菜时的那个热乎劲,简直看得老顾心里直扑扑的冒酸水。
眼下一桌四人坐齐了,酒菜都有。老顾也不说别的,开了一坛女儿红,给女婿和自己都倒了一大碗。
“来,干了这碗!”
岳父大人主动碰杯,作为女婿是万万不能怂的。
黄裳以前读书的时候,酒是几乎不沾的,不过留在皇城当了官了,多少也能喝点了。这会儿和老丈人碰了一下装酒的大碗,仰头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见女婿一碗酒见底了,老顾这才满意了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不错不错,这才像个样子嘛!哈哈哈,咱们再来!”
他说着又给女婿满上了一碗酒。
顾青璇看不下去了,“爹,你就别使劲儿给相公灌酒了!他下午还得去衙门里呢!”
“喝这点酒算什么?”老顾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
眼见他是铁了心的想要灌醉女婿,祝氏放在桌下的手当即狠狠拧了一下老顾的大腿,疼得他顿时脸色涨红成了猪肝色。
女儿女婿只当他这是喝酒上头脸红了,也没多想。
祝氏见他不闹腾了,连忙抬手给女儿夹起一块鱼肉道,“来来来,别管你爹了,快吃菜!尝尝看,这红烧鱼是不是还是璇儿你最爱的味道?”
顾青璇低头,乖巧的咬下一口鱼肉,香滑的口感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家中未出嫁的时光,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那种对于娘亲的感恩之情,只有在她自己也为人母的时候,才感受得越发深刻。
见女儿喜欢,祝氏高兴的给女婿也夹了一筷子鱼肉。
最后一个,才是刚刚被她拧了一把的老顾。只是她这筷子下去,意外发现鱼腹中露出一串白白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本是喝着小酒、眼神微熏的老顾,一双眯眯眼里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他拿起筷子,三两下将鱼腹划开,只见里面竟露出来一颗雪白的大珍珠。
桌上的其他三人都看呆了,这鱼肚子里哪来的大珍珠?
未等四人作出反应,前面本来被关上的店铺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紧接着一群穿着皂衣的官兵冲了进来,领头之人穿着典狱司特有的紫黑色官服。他一进门,便看到了桌上一盘鱼的鱼腹中露出的那颗珍珠项。
“来人,将那珍珠拿起来检验,看看是不是镇北侯爷府中遗失的那颗南海珍珠!”
长官刚一发话,一名小兵立即上前,将那颗大珍珠取出,用一方白巾托着检验。
其他卫兵则将顾家三人和黄裳团团围住,不让这四人有走脱的机会。
片刻后,小兵向自己的长官汇报道,“回禀大人,这正是侯府丢失的那枚珍珠!”
黄裳见情况有些不对头,便冲那位典狱司官员拱手行礼道,“这位大人,下官是皇城司下属衙门掌管公文的佐官黄裳。今日下官与拙荆来岳父大人家中做客,但不知为何,鱼腹中忽然出现了一颗珍珠,更不知大人为何恰在此时破门而入,出现在此?”
听出黄裳话中意有所指,那典狱司的官员皮笑肉不笑道,“黄佐官是吧?前几日,镇北侯府遭了贼人,家中一堆珍宝被贼人所窃。本官适才接到举报,说是这顾家脂粉铺里,就藏着镇北侯府的赃物!”
顾老板身为一家之主,焉能让这样的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他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愤而喝道,“岂有此理,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诬告!”
典狱司官员可不管这些,既然接到了举报,他就得带人来查。
“是不是诬告,总得查了再说。来人,给我将这里搜上一遍!”
“你!”顾老板怒的想要上前几步,和来人评评理,却被祝氏一把扯住胳膊,后者摇着头,用眼神哀求着他不要上去。
家中突逢此变的顾青璇,此时也是面色发白的靠在自家夫君的怀里,看上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多时,典狱司的人就将顾家院子里都翻了个遍。
“大人,我这里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等下面的人一一汇报完情况后,典狱司来的官员这才举起那枚放在白巾中的珍珠问道,“这枚珍珠,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祝氏犹豫着开口道,“这鱼是我今晨去早市买回来的,宰杀的时候鱼腹里都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何,上桌吃饭后,忽然就多出来这个东西,接着大人你后脚就来了……”。
她和自己的女婿一样,都感觉事情发生的太蹊跷,而这位大人出现的时间又太巧了。
黄裳又忙接口道,“不错,此事下官可以作证的,这珠子确实是上桌后才从鱼腹中突然被发现的。若真是有人偷盗赃物,为何不直接将赃物藏好,偏偏要放在已经煮熟待食之鱼的腹中呢?此事定是有人在暗中栽赃陷害,还望大人明察!”
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发生的太突然了,让他眼皮直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典狱司官员目光暗下几分,沉声说道,“到底冤不冤枉,得进衙门里审了才知道!这位买鱼做鱼的大婶,却是最有嫌疑,接下来,就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来人,将此人带走!”
“不!”
顾青璇见母亲被人扣住,双眼里顿时溢出泪来,她转头哀求自己的夫君道,“相公,我娘她什么也没做啊!求你开口,救救她啊!”
衙门那种地方,素来是屈打成招的。她娘已经一把年纪了,何曾去过那种地方?万一被人刑讯逼供了,那样的场景,她是想都不敢想!
这时,顾老板站了出来,他的一双眯眯眼死盯着那名典狱司官员道,“且慢,既然你们要拿偷盗宝物的贼人,她一个妇人又能做的了什么?既是赃物出现在我家中,你们自可拿我去衙门审问,放了她!”
对方听完,沉思了片刻,最终却是挥挥手,将两人一并带走了。
顾青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皮往上一翻,当即昏倒了自己夫君怀里。
“青璇!青璇!”
黄裳唤了几声无用,连忙将人打横抱起,匆匆出门找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