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子进村逞凶残 小院枪声起波澜

时间进入1941年秋季,棒子已经壮粒,高粮正晒红米,七月十七(农历)这天上午,一队日、伪军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道上,追赶着一位身强力壮的青年。一名伪军大声喊道:“站住、站住!我让你跑!”“砰、砰、砰”几枪射来。

枪声传进小留屯集市,一位粜粮食的中年男子紧赶几步,迈上高台向东张望。此人四十来岁的年纪,五尺上下的个头,身材魁梧,腰板笔直,两道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露着几分机智和刚毅。他就是在民国时期曾任某部加强连连长的农民——王杰三。

青年人跑进集市,来到王杰三跟前,焦急地说道:“大哥,敌人正在追我,你快给我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有任务在身。”

王杰三听到“任务”二字,心中一动,打量了小伙子一眼,说道:“快!你把褂子脱下来和我换换。”然后

拽着小伙子拐进了胡同,在墙根下一蹲说:“搭我的肩爬上墙头,到北房顶趴着去,敌人不走千万别下来。”

“谢谢大哥出手相助。”

“客气嘛!”王杰三挥了挥手赶回粮市。

“快追!快追!”一阵呐喊声传来。

王杰三看着粮食直着急,心想:扛着跑吧来不及,扔了又怪可惜,脑子一转,把口袋用胳膊一夹,扭头钻进周家的过道屋,把棒子倒在一个篓子里,转身返回,刚出门口,敌人已到跟前。一个伪军瞅了瞅王杰三,抓住他的褂子。

“你是八路?”

“你才是八路呢!”

话不顺耳,伪军照着王杰三就是一枪托子。王杰三一闪,出手抓住伪军,左手一握想出拳,可又止住了,抬腿狠狠朝伪军脚面一踩,说道:“你打人干什么?顺手一推,伪军倒退了两步,疼得“哎哟、哎哟”直叫。一个鬼子兵上前用刺刀顶住了王杰三。

“你八路的干活?”

“你看有我这样的八路吗?”王杰三用手指了指搭在肩上的口袋。

“集市上有的是人,谁是八路你们快去找吧!”

胖翻译走了过来,打量了王杰三一番,摆了摆手,说道:“快追,别让那个土八路逃掉。”敌人像一窝蜂似的向前跑去。

大街两旁,炸油条的,卖烧饼的;叮叮当当打铁的,牵着牲口钉掌的,卖农具的,换鞭稍的;菜摊、布摊、杂货摊。摊挨着摊,人挨着人,叫卖声、吆喝声,声声不断。

“砰、砰、砰”几声枪响,日伪军持枪荷弹从村东头沿街赶来。见此情景,人们惊慌失措。买东西的顾不上要货;卖东西的也顾不上要钱,摊子一扔。孩子哭、大人叫,喊声不断,你拥他挤争相奔逃。有的年轻人背起老人、抱起孩子,快步钻进大街两旁的胡同,集市上一时混乱不堪。

这时,王杰三趁敌不备,扭头拐向家中。

没有跑脱的人们,被圈到村西头张家台子的一片空地上。日军的胖翻译走向前来,反复向人们摆手,高声喊道:“乡亲们注意了、注意了,下面请五雄队长讲话。”只见鬼子中走出一人,不高的个子,黑乎乎的脸,宽颌骨,大嘴叉,两眼一瞪,好似泥塑的判官,凶神一般。此人正是大东庄据点的日军小队长——五雄倍二。他手握指挥刀,小胡子一翘,咿哩哇啦地讲了一顿。被吓得失魂落魄的乡亲们低着头,根本就听不懂什么意思,尤其是妇女和孩子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哭声不断。这时,胖翻译摆了摆手:“请安静、请安静,太君说了,你们不要怕,皇军是帮助中国人建立王道乐土,实现*****,是大大的好事。你们村跑来了八路,只要你们说出他是谁,皇军就大大有赏。”人们顿时安静下来,但没有人搭话,胖翻译反复说了几遍,仍没人搭话。鬼子兵震怒了,端起大枪向人们胸前不停地摆动,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寒光,令人心惊胆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有的妇女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几个鬼子兵上前拉出了几个青年男子,连推带搡地拽到了五雄跟前,胖翻译说道:“你们快说,谁是八路。”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我们是赶集的农民,也不知道谁是八路。”

“给我逐个搜查。”胖翻译下令。敌人在人群中找来找去。

“报告翻译官,我们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影子。”

“谁家藏起了八路?快说。”胖翻译问。

“我们没有人藏起八路。”人们接连回答。

胖翻译向五雄队长学说了一遍,五雄听后两眼一瞪,拔出指挥刀,嘴里使劲地喊着:“死了死了的有。”几个鬼子开始用枪托劈头盖脸地向几个青年农民头上砸去,有的被打倒在地,满头鲜血流个不止。“我们是种地的农民,不是八路。”听此言,怒气冲冲的鬼子把几个青年打得更狠了。一个妇女看到弟弟被一枪托子戳向胸前,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壮起胆子去拉弟弟。一个日本兵上前一脚,把妇女踹了个仰面朝天,还没等她站起,鬼子大叫一声,出枪刺向妇女的腹部,随即向上一挑,鲜血随着刺刀喷出,妇女滚在地上。一嘟噜肠子流出体外,惨叫不停,血流不止,地上一片殷红,凶残的场面把人们吓得六神无主,过度恐惧令人失声。

“土八路已经负伤,他跑不远,就在村内,王义明,你带部分兵力沿街挨户搜查,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抓捕。”

“是!我马上行动。”

五雄转身下令:“机枪准备,不说出八路,格杀勿论。”机枪手卧倒在地,瞄向被围的村民,端着大枪的鬼子也步步紧逼。

危急时刻,走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中等身材,一头灰白的短发,长长的眉毛,一双大眼的眼皮有些下垂,额头上一道道沟痕记录着他走过的沧桑岁月。此人就是张家大族的族长——张万成。他为人和气,处事精明,办事周到,是乡亲们办理红白喜事必请的“总理”。经常帮助邻里调解一些矛盾,解决一下家族之间的纠纷,是位受人尊重的长者。

这时张万成趋前两步,对着胖翻译拱手作揖说起了好话:“长官息怒,长官息怒,他们确实都是种地的庄稼人,这里没有八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胖翻译求情,敌人就是不肯罢休。张万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何引开鬼子呢?情急之下想出个主意,开口说道:“赶集的外村人很多,真有八路的话我们也认不出来呀!皇军辛苦了一上午,现天已过晌,我请你们先去吃饭行不?”胖翻译走到五雄小队长跟前,低头哈腰地学说了一遍,只见五雄小队长把指挥刀朝鞘内一插,向鬼子们摆了摆手,说道:“开路。”跟着老族长走向街中心的一个小饭馆。

说是饭馆,其实只不过是挂着个招牌打尖、卖水的小茶店,偶尔有赶集的农民来此,要碗烩饼子充饥,个别富家大户的老爷子要两个小菜,喝几口白酒。破烂不堪的穷村子,哪有像样的饭菜,这老族长十分清楚,心说:为尽快让乡亲们脱离危险,也只好如此了,接下来见机行事吧!

“太君,屋里请、屋里请。”老族长躬身让‘客’。进屋一瞧,已人走屋空,无奈之下,赶紧在大街上找来摆摊人丢弃的凳子,搬到屋里让鬼子坐下休息,自己动手点着炉灶,忙给鬼子烧水沏茶。接着,老族长连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店主人,好话说了一大堆,才勉强把店主拉回来。一见鬼子,店主人两腿发抖,心里打颤,可又不得不伺候。做什么饭呢?又发了愁,和老族长商量了一番。

“烙饼、炒鸡蛋,来几个青菜,再上点白酒,先对付一阵子再说。”老族长说完,转身又伺候鬼子去了。店主人做着饭心里在嘀咕:伺候不好别再跟我过不去。一狠心把家里下蛋的鸡宰了两只炖了起来。然后,凑近胖翻译,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道:“军爷,为了犒劳皇军,我杀了两只老母鸡下了锅,得等一会儿才能给你们上,这鸡肉煨的是个火候,材料吃进去才越炖越香,请皇军不要着急。”

“快去吧,别啰嗦。”胖翻译摆了摆手。

回头再说上午王杰三回到家中,把大门一插,说道:“都别出去了,小鬼子又来了。”

“你搭着个空布袋,粮食都粜了?”妻子问。

“粜个屁,要不是这条布袋,可能我小命都完了。”妻子没敢再答声。不一会工夫,中午饭端上桌子,老爷子说:“铁强(二孙子)还没回来呢。”

“吃,不管他兔崽子,小孩家没事。”王杰三说。

吃着吃着饭,铁强跑回了家。

“你干什么去了?”老爷子问。

“我被鬼子圈到张家台子去了,七八个小伙子被鬼子打得嗞嗞直叫,还有一个妇女被鬼子用刺刀挑死,真吓人啊!”

王杰三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别说了!噇你那口饭。这叫过得他妈什么日子,都成亡国奴了。屁股大的小日本,就把若大的中国给占了。国民党上百万部队一触即退,跑得比兔子都快。要是张土匪(作霖)活着也得和他们好好较量一番,如果都像二十九军那样,小鬼子也休想进关,蒋介石还委员长、委员长的,狗屁!龟孙子,纯粹是个孬种。”

“你别嚷了行不?快把这口饭吃了。”妻子说。

“不吃了,拾了吧。”王杰三拿过烟袋抽起了烟。

待到太阳偏西,店主人才把饭菜端上桌子,没等人员到齐,饥饿的鬼子抄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端着白酒豪饮,脸上带着“胜利者”地狂笑,个个洋洋得意,喝得面红耳赤,有的带出了几分醉意,屋子里一时热闹起来。老族长见此,一边给鬼子斟酒,一边说道:“饭菜不好,请多包涵,下次再来我提前做好准备,保证让你们吃喝满意。”

肚饥饭菜香,五雄吃得是津津有味,随着几杯酒下肚,高兴地向老族长招了招手。

“你什么人的干活?”

“哦!太君你问我吗?”老族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是的。”五雄两眼盯着老族长。

“俺是家族的族长,上了年纪,辈份又大,经常管管张家院的闲事。今天太君辛辛苦苦地来了,我怎么着也得帮着张罗张罗啊。”

“这村叫什么名字?”胖翻译问。

“叫小留屯,别看叫小留屯,村子可不小,献县地面上最大的村,有七百来户人家,三千多人口,就这一趟大街四里多地长。这村在献县最南边,与武强、交河连洼种地,是三县交界的地方,远离县城,交通很不方便。村子碱地多,好地少,收成不行,人们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吧,每月二、七大集,连个卖肉的都没有,因此做不出好饭菜,穷呀!皇军多担待吧。”

五雄摆了摆手,叽哩咕噜地又说了一顿。老族长近前两步,低头哈腰地答道:“是、是、是。”可一句话也没有听懂,扭头瞅了瞅翻译官。胖翻译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五雄队长说了,你忠心皇军,是大大的好人,太君封你官做,以后你就是这个村子的会长了,要尽心竭力帮助皇军办事,好处大大的!”老族长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摆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行、不行,我可干不了。”五雄听后把脸一沉:“你不肯为皇军卖力,良心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老族长见此情景,无奈地点了点头。

“当会长可以,如果八路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你放心吧,有皇军给你做主。”胖翻译回答。

“那就行。”然后老族长退到一旁,继续斟茶倒水伺候着鬼子。

再说奉命搜查的鬼子和伪军,陆陆续续赶回饭店,可有一个鬼子想趁机捞点古董,窜着胡同挨家搜查。推门来到朱大爷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看到朱大爷旱烟袋上拴着一个漂亮的玉坠,伸手一揪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悠哉悠哉地走了。来到一个厕所小便,扭头看到有位正在倒垃圾的姑娘,十七八的年龄,纤细高挑的身姿,白嫩透红的皮肤,一头乌黑的长发飘逸在肩后,上宽下窄的瓜子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楚楚动人。鬼子笑眯眯地盯着姑娘喊着:“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提起裤子,追了过去。姑娘见势不好,吓得一声惊叫,扔下簸箕,回头就往家跑,但为时已晚,鬼子追进了院子,抓住姑娘动起手来。

坐在门前台阶上抽着烟的王杰三,忽听南院二婶声嘶力竭地喊:“救人啊,快救人啊!”王杰三扔下旱烟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南墙根,扒头一看,二婶披头散发倒在地上,一个鬼子抓着玉兰的脚脖子正往屋里拽。王杰三见势不好,灵机一动,扭头跑回屋内,从炕头的箱子里抽出驳壳枪,插在腰间,转身返回,两手一搭墙头,翻身来到南院。一推屋门,不堪入目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只见玉兰的衣裳已被撕开,裤子也被扒掉。见此情景,王杰三怒发冲冠,钢牙紧咬,抢前一步飞起一脚,重重踢向鬼子的肋部,只听咔嚓一声,骨断筋折。鬼子疼得嗷嗷直叫,连滚了两个滚,伸手去抓戳在门框上的大枪。王杰三见此,抬腿又是一脚,嘴里骂道:“狗娘养的,欺负到老子家门上来了。”伸手掏出驳壳枪,对着鬼子的胸膛“砰、砰”两枪,只见鬼子蹬了蹬腿就见了阎王。

王杰三回手把枪一掖,伸手把鬼子的大枪填进了灶火膛中,藏了个严严实实。抓起鬼子的双脚拉到胡同东侧的宅子上,“去你妈的吧。”扔进了闲猪圈,抱了几抱烂柴草把尸体一盖,回头说道:“快!你们拿铁锨把地上的血迹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等人们哆哆嗦嗦地铲完,王杰三说:“爹,你带孩子们赶快逃走;二婶,你娘俩也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一会鬼子就要找来。”然后,王杰三转身穿过几个胡同,一路飞奔钻进了村北的棒子地。

当时还在吃饭的五雄,瞅了瞅外出搜查的一郎还没回来,说道:“别吃了,快去给我找人。”几个鬼子兵忙起身到外面寻找,一边鸣枪一边叽哩哇啦地喊叫,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一郎的踪影。鬼子回到饭馆,向五雄报告:“队长,大街小巷都不见一郎,可能遇有危险。”五雄听后勃然大怒,下令:“再给我仔细找!”说完上前抓

住老族长,“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手一推,将老族长搡倒在地。

“这是不是你们预谋陷害?”五雄冲着老族长吼道。

“从上午就在你们身边,没离开半步,此事与我何干?这不是冤枉人嘛!踮前跑后地伺候你们不但无功,反遭怀疑,真是岂有此理!”老族长不停地辩解着。

“今天的行动他并不知晓,此事与会长可能无关。”胖翻译帮着腔,弯腰去扶老族长。

“算了吧!别会长、会长的,这个差事我可干不了。”

“事发突然,队长着急,不要计较,腰没事吧?”胖翻译问。

“倒没大事。”

五雄暴跳如雷,冲着老族长吼道;“带路,务必找到一郎。”老族长擦着嘴角的鲜血,一动没动。

“老头,快走吧!”胖翻译催促着。

敌人全部出动,发疯似地到处乱搜,把一家家的大门砸得“当、当”乱响,闹得是鸡飞狗叫,一个小猪崽子受惊,一声尖叫蹿出圈外,被迎面而来的鬼子一枪打死。怒气冲冲的鬼子,搜到玉兰家中,一看无人,一顿乱翻,结果一无所获。随后砸得锅碗瓢盆碎片横飞,破裂的缸水哗啦啦流了一地。临走放火点起房子,大火从门窗烧到屋顶。这时多处院落起火,滚滚浓烟笼罩着村子上空,让人不寒而栗。鬼子横冲直撞折腾到天黑,也没找到一郎。五雄饮酒过量,这时酒性发作,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自感体力难支,看看天色已晚,唯恐再发生不测,强打精神挥了挥手:“集---集合,回---回营。”

胖翻译冲着老族长说道:“你马上安排车辆,皇军准备撤退。”老族长闻声暗喜,心说:你们可要走了。忙找来李老头,牵来自家的老黄牛,套好花轱辘大车,来到饭馆门口。五雄在几个醉醺醺的鬼子搀扶下爬上了大车,他抬手指了指张万成:“张大---会长,你给我---我找人,限你三---三天,把人---人送到。否则,杀---杀你个鸡犬不留。”

“我一定找到、一定找到!”张万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渐渐黑了,老牛车拉着鬼子走在坑洼不平的大街上,咯噔、咯噔地响着,拐弯朝东北方向的驻地——大东庄据点驶去。

这才是:

枪杀鬼子起事端,何去何从一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