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萨力是拉美西斯的家庭教师，他正在皇宫里到处寻找自己的学生。把数学课扔到一边跑去喂马，或者去和那些酒肉朋友来一场游泳比赛，这种事拉美西斯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萨力天性乐观，他不喜欢运动，是个大肚子男人。王子的家庭教师，这份工作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而他能得到是因为他娶了拉美西斯的大姐杜兰特，杜兰特的年纪比他小很多。

塞提的小儿子并不好伺候，他性格直接且喜怒不定。萨力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希望这个既傲慢又过于自负的小男孩能够对他敞开心扉，这是他坚持工作的动力。法老不参与孩子的童年教育，只在他们将要成年时，和他们见面并加以考验，衡量谁更适合成为国家的统治者，这是旧有的传统。现在的形势几乎没有任何疑问：即将成为国王的是拉美西斯的哥哥谢纳。不过弟弟日后如何发展，谢纳必须安排好，就算不让他成为一个将军，起码也要让他做一个合格的大臣。

萨力刚过三十岁，他的妻子才二十岁，芳华正茂，他完全可以在自己府邸的池塘边与她相亲相爱，以此来打发时间。可是这样的日子太无趣了，可以说是拉美西斯让他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色彩。这个小男孩的想象力极为丰富，对生活充满了好奇心。在萨力之前，拉美西斯其实还有过好几任家庭教师，不过都被他弄得苦不堪言。萨力上任后，虽然也是冲突不断，但总算成功地让小男孩对其本该了解的科目产生了兴趣，并开始练字。萨力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他确实喜欢教导头脑灵活的拉美西斯，特别是在对方灵光乍现、有了特别的感悟时，这种喜欢的感觉会更加强烈。

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有了一些变化，他开始认真地翻阅老智者卜塔·霍特普的格言集，甚至会在清晨时，满腹心事地看着飞舞的燕群。要知道，他过去可是连一分钟都静不下来的，这让萨力感到非常惊讶。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的蜕变的过程。这位家庭教师一边猜测是什么改变了拉美西斯，一边期望年轻人的激情可以变成另一种不那么叛逆但一样生机勃勃的特质。

拉美西斯在很多方面都天分极高，把皇宫里那些所谓的才子都比下去了。他们厌恶他，甚至憎恨他。他既没有因为塞提的皇位继承人问题受到影响，也不曾把朝臣们的阴谋诡计放在心上，尽管那是他必须面对的事。他的未来或许远没有预想中的平顺。在这些阴谋中，他的亲哥哥也出了一份力，正计划着将他排除在朝廷要员的名单之外。他以后会怎么样？会被赶到偏远的边塞去吗？那种季节单一的不毛之地，他受得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担忧变成人们无所事事时的闲言碎语，萨力对自己的妻子都只字未提。他更不可能直接和塞提说，一来法老国事繁忙，没时间和一个家庭教师谈心；再者，他们父子二人也确实不需要沟通什么，因为拉美西斯在塞提这样无所不能的人面前，如果不想造反，就只能言听计从了。总而言之，传统自有其优势，父亲在教育子女上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拉美西斯的母亲图雅是皇家的大皇后，她就是另一种态度了，萨力发现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小儿子。她是一个素养极高且非常敏锐的人，对每一个臣子的优缺点都了若指掌。所有的皇家事宜都由她负责，她从不违反皇室的规矩，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对她颇为敬重。可是，萨力并不敢拿那些不知所谓的烦恼去打搅她，因为皇后讨厌传闲话的人。在她看来，没有根据的指控和撒谎一样恶劣，萨力害怕失去她的信任。相比于当一个只会预测坏事的预言家，直接闭嘴反倒更好。

萨力强忍着厌恶去了马厩。他害怕马和马的蹄子，也不愿意和马夫们待在一起，更担心好高骛远的骑兵团坏事。家庭教师任由马夫们嘲笑自己，他只想找到他的学生，拉美西斯已经失踪两天了，大家多少都觉得有点不寻常。

萨力一连找了几个小时，甚至忘了吃饭，最后只能在傍晚时分，带着满身的尘土和一身的疲惫返回皇宫。

这位愁眉不展的家庭教师甚至没有搭理那些离开教室的同僚。他准备明天早上再去问问拉美西斯的朋友们，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不然，他就只能承认他把这个学生丢了。

萨力想不通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摊上这么一个磨人的天才？自己要是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被驱逐出宫、被妻子休弃，甚至被贬黜为洗衣工，那真是太冤枉了。萨力坐在平时写字的地方，满心的苦楚和忐忑。

拉美西斯一般会坐在他对面，不是一脸认真，就是魂游天外，动不动就要弄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拉美西斯八岁时，字就写得很好了，还会测算金字塔的斜角……他对演算极有兴趣。

家庭教师闭着眼睛追忆自己攀上高枝后的这段美好的时光。

“萨力，你生病了吗？”

这个不再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听上去，仍有些陌生。

“是你，真的是你？”

“你要是睡着了就继续睡，要是没睡着就看清楚一点。”

萨力睁大眼睛。

确实是拉美西斯，他和自己一样满身尘土，但双眼炯炯有神。

“咱们两个，你还有我，都需要先洗个澡。老师，你去哪儿了？”

“一个非常脏的地方，丝毫不比马厩逊色。”

“你去找我了？”

萨力吃惊地站起身，走向拉美西斯：“你的童环呢？弄到哪里去了？”

“切断了，是我的父亲亲手切断的。”

“这不可能！只有……才能接受这种仪式。”

“你觉得我在说谎？”

“很抱歉。”

“老师你坐下，我跟你说。”

王子变得沉稳的声音让萨力有些吃惊，他接受了王子的建议。

“我父亲让我和野牛对战。”

“这……这不可能！”

“我输给了那头野牛，不过我表现得很勇敢，如果我没猜错……我父亲准备日后把储君的位置传给我。”

“不，王子，你的哥哥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他和野牛对战了吗？”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冒险吗？或许塞提只是想提供一个机会让你感受一下。”

“他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我敢说，他就是想把王位传给我。”

“这太疯狂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疯狂？”

“宫里的大人物，有几个是支持你的？”

“我做错了什么？”

“你的天赋。”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做个庸才？”

“你根本想象不到权力的游戏有多凶险，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有勇气是不够的。”

“那我要你做我的帮手。”

“什么？”

“宫里的情况，你非常了解，告诉我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为我出谋划策。”

“我只是你的家庭教师……无法满足你那么多的要求。”

“别忘了，我的童年结束了。你如果不再是我的家庭教师，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你没有掌权的机会，却在这里逼我盲目冒险；要知道你哥哥已经做足了准备，你敢挑衅他，就一定会被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