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天,道观里的落叶已经积得没脚了,却无人打扫,一间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屋里,一个的长相清丽脱俗的少女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半天没有动过一下。
自从前年师父离开了她,师兄师姐也下山历练后,她便开始变得沉默不语,常常呆在师父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她的年龄最小,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犯错了师父也是能原谅的就原谅,不能原谅也不至于罚得太重,和那一犯错就要受惩罚的师兄师姐的待遇天差地别,而这,也成为了师兄师姐疏远她的原因。
可当时有师父罩着她,她依旧是天不怕地不怕地胡闹。可如今,师父不在了,师兄师姐也抛弃她了。她不愿意离开道观,离开这个她与师父一同居住了十几年的,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
于是她在观里留了下来,饿了就去深山里摘野菜、打野味,无聊里就练习师父生前教她的法术,想师父了就在师父屋里待上一整天。每天还会空出一些时间打扫师父的屋子,整个道观里,最干净的也就师父的屋子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又是一个秋季,在这个充满着凄清和悲凉气息的秋天里,在这个师父仙逝的秋天里,尤使她心痛。她记得每年中秋节,师父都会带她去山下的镇上吃好吃的,晚上会一起赏月,师父会笑着看她傻乎乎地指着月亮上的黑影说那是嫦娥玉兔和李刚,可今年的中秋节在她浑浑噩噩间已独自一人度过了。
还有她的生日,她的生日……她哪记得什么出生时间啊!自那天师父带她回离山她便只当那天是她生日了,不过,那时候师父在,从来都是师父记着时间,师父带她庆生。如今师父不在,她也不记得时间了,她也懒得去回忆,师父不在,她过什么节日都没了意义。
啊!还有重阳节,每年师父都会带她去登山,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山,有风景秀丽如画的,有高耸入云的,有山路崎岖的。每次爬到半路她就哭喊着说累得不行,奈何师父不让她使轻功,说靠自己的力气登到顶峰才有成就感,这种时候她都会让师父背她,师父不肯,她便让他牵着她的手一起爬。
师父牵着她的手时,她的心里像灌了蜜糖般甜。登到顶峰,纵使底下风景再美,有师父在身旁,她也是觉得这风景无比逊色。
“明天似乎就是重阳节了吧?”祢儿喃喃自语,“师父,要是今年你还在世,会带我去哪座山呢?应该轮到枫山了吧?上一次我登上山峰,看着远处那一片火红的枫林,心里满是向往时,你一定也在看着我笑,冒出下一年要带我去的念头了吧?可是你还没能带我去,怎么就……”
祢儿吸了吸鼻子,离开了师父的屋子,踩在厚实的枯叶上,却并没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鞋底也没有陷入枯叶半分,可想而知她内力之深厚,轻功之高强。
翌日,老早收拾好东西的祢儿正往山下走去,她打算穿过小镇,步行走到枫山山麓。
正值重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祀拜祖,街上少了很多小贩,显得大街异常冷清。祢儿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新奇的,便加大了步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出了小镇,走到了枫山山麓。
周围陆陆续续走过的人很多,枫山上是没有坟的,这是师父当初告诉她的,大抵是因为这枫山太美,百姓实在是不忍在此地盖坟,以毁了它的气氛。所以经过的人一般都是文艺书生,或是趁着这个日子前来踏青的,或是吟诗作对,曲水流觞,高谈阔论。
祢儿并不打算从这里上去,她特地绕到一处山路崎岖,周围无人的地方,开始了她的登山之行。
枫山原本就是个风景圣地,山路平缓,即使再崎岖也不会崎岖到什么程度,而就这样的崎岖程度,对于祢儿来说如履平地。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枫林里兜兜转转,就是不想那么快登上山顶。
秋枫十月,红叶香里。暮秋之时,其它树叶早已落得秃了个顶,唯这枫叶,火红依旧,即使到了暮年,却仍给人一种生命力旺盛之感。偶有几片红叶经不起折腾,在凉风的催促下,忽地脱离枝条,步履蹒跚地左右摇晃,终是落到了地上积得厚厚一层的枫叶上,随时准备着贡献出自己的养分。
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为何,祢儿又想起了师父。
要是师父也在就好了,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吧?不过他游历过那么多地方,肯定见过比这还要美的景色。师父啊!祢儿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呀!你怎么就这么抛下祢儿独自一人离开了呢?你还没来得及带我游遍世界,教我更深奥的法术呢!
突然,祢儿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也不知是因为她之前伤心过度陷入沉思导致他没有感受到还是因为这气息过于微妙,竟就这么突兀地出现,祢儿不由得产生了几分疑心,动身前往一探究竟。
不远处的一棵粗壮树干前,一个脸色异常苍白的男人正垂头半躺着,看不清面容,却让人觉得气质非凡。右手捂着腰腹处,有鲜血从指间渗出,源源不断地流到身下红叶上,染得原本红艳的枫叶更加妖媚。
祢儿全身戒备地走近时,看到的便是此情此景。此人伤得很重,祢儿猜想,或许之前是他故意掩住气息,所以自己才感受不到,现在他受伤了,或许是无力再屏息,亦或许是故意释放气息惹人注意以发现他,这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于是气息就这么突兀出现,惹她前来。
祢儿看了两眼,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正欲转身离开,那人的手竟动了一下,头微微抬起,待祢儿看清他的脸后又无力般垂了下去。然这一看,祢儿的脚步就定住了,她的心现在跳得非常快,仿佛恨不得要立刻跳出这副身体,跑到对面男人身上。
那人的脸竟和师父的一模一样!
祢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师父的脸,早在他收养下她时,便已被她小心翼翼地刻画在心里头,经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的面容早已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加深痕迹,一次又一次地深化细节,再也抹不去了。
可是,可是师父不是已经仙逝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模样还变年轻了许多,是他十九二十岁时她第一次见他的那副模样,只是如今这个少了丝神气。
意识到这人应该和师父有关,身体不经大脑思考便已作出了反应。只见她快步上前,食指中指合并快速地在那人身上点了几个穴位,血瞬间就被止住了。紧接着她拿开了那人放在伤口上的手,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还有救。
祢儿迅速拿起伤口上的衣服朝两边扯开,谁知刚一扯开,祢儿就愣住了。
那人的伤口周围竟有无数黑丝,呈树枝状相互缠绕着。早已布满扯开的那小部分位置,按时间来看,估计已经快蔓延到胸口了。
幸好她及时点了穴,抑制住它的扩散速度,可如果再不给他排毒和解毒,这人怕是无药可医了。
她没有细想为何刚才流出的血并不是象征中毒的黑紫色,只一想到这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可能会在她面前死去,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痛,以至于她早已不由自主地弯腰为他吸毒。
毒素渐渐减少,黑丝渐渐收缩,此时那人早已度过危险期,可祢儿仍是未发觉般继续低头吸抬头吐,恨不得直接把毒素全吸出来,那人马上醒来。
当然,毒素通过吸毒立刻全消是不可能的事,不然还要解药做什么用,但奇迹的是,那人此时竟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