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姐,公关公司那边传真过来场地的情况,我已经和酒店那边沟通过了,确认了宴厅的布置和宴会的安排。还有,Marilyn的秘书打过电话,如果您听到留言,请给她回电。”
“文昕,怎么又转到秘书台?我下周三生日,咱们挑个地儿好好FB吧,不带帅哥不准来!”
“余小姐,您好,我是博胜店的小杨,您的车已经修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余小姐,费峻玮关机已经超过八小时,他的助理、保姆统统不知道他的去向,如果您听到留言,请速回办公室!”
“余小姐,请速回办公室!”
“文昕,我是Marilyn。请你马上、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文昕终于挣扎着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拨出电话:“Vickie……”
Vickie听到她的声音简直如获至宝:“文昕,Marilyn到处找你,还有更要命的是费峻玮不见了,现在全体人仰马翻,Marilyn快抓狂了……”
文昕屏住气:“我知道了。”床上的男人终于被吵醒了,他懒洋洋翻了个身。文昕虽然穿上了衬衣,却没来得及扣好扣子,露出腰下一截白皙的肌肤,真正的如凝脂般。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柔软的肌肤上轻轻划过,仿佛是小孩子淘气。她怕痒,狠狠瞪了他一眼,电话里Vickie还在小声地告诉她Marilyn怎么发飙、怎么难以应付、怎么焦头烂额。
确实,这是荒唐而无稽的一天。虽然今天是周六,虽然她已经连续加班三周,虽然她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虽然他还和三年前一样帅、一样迷人,但这一切都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再次和这个男人上床的理由。
没错,再次。
西谚说,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是不可救药的傻瓜。而中国有个词,叫重蹈覆辙。
文昕快速地扣好衬衣的扣子,穿好裙子和外套,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绾好头发,一连串动作看得床上的男人似乎颇为不满:“每次你都这样急不可耐地想离开我。”
他的发音有一点点平卷舌不分,但仍旧透着悦耳的磁性。上帝把这个男人造出来,就是用来陷害女人的。
她面无表情地纠正他:“‘次’是平舌音,唱歌的时候千万记得别唱成‘赤’。”
他笑起来,露出招牌的洁白牙齿:“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跑调天王,不介意平卷舌不分。”
一点做偶像的自觉性都没有!
文昕不再理睬他,开始找自己的鞋子。被这男人随手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记得他把她狠狠地按在墙上,吻得她欲仙欲死。没错,欲仙欲死。不枉前一阵子某娱乐频道搞了个“你最想亲吻的男人”排行榜,结果短信投票他名列第一。
看他拥着被子懒懒地靠在床头,随便一个姿势就可以拍下来扔给杂志去当封面。人长成这样帅真是天怒人怨鬼见愁,她琢磨要不就拿手机拍两张,万一他再纠缠她,她就威胁他泄出去成第二个“艳照门”。
她还在琢磨要不要揭开被子再拍,他却忽然将被子一揭,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坦裎相见,吓得她大叫一声跳到一边:“你干吗?”
“穿衣服。”他无精打采,“你都要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冷嘲热讽:“你要再不开手机只怕天都要塌了。Marilyn已经发飙了,求求你给公司各位同事留条活路吧,尤其是我。”
他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中竟然满是黯然,或许是演技太好。这家伙唱歌跑调,可是演戏一流,年纪轻轻还拿过影帝。她还在警惕地看着他,他已经重新回过头去,慢吞吞地套上T恤,声音在衣服下显得闷闷的:“那我呢?”
文昕很想踹他,装起可怜来真是要多少演技有多少演技,下次开会的时候提议让他去演苦情戏好了,反正手头正好有几个本子,有一个还是著名的影视公司,现在市场缺小生缺得厉害,大家早就对他垂涎已久。她可以说让他尝试拓宽戏路,哦不,还是说需要转型好了。
她丝毫不介意公报私仇。
一不留神他就又跟牛皮糖似的贴上来:“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她拍开他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冷面冷心地答:“马上,Marilyn一定会拎你去臭骂的,我会回公司看热闹。”
他哭丧着一张脸:“太狠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才刚刚……”
她把脸沉下来,他很知趣地闭上嘴,乖乖去继续穿衣服。
走时他先离开,照样帽子、围巾把脸一遮,腿长步子又快,钻进停车场就消失了。她磨蹭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打车回公司去,一进大门发觉连前台小姐都屏息静气。Vickie告诉她:“费峻玮终于找着了,被Marilyn骂到狗血淋头……”
“他去干吗了?”
“他自己说突然馋了去吃农家菜了,还说山里没信号。Marilyn会相信吗?这不,还在骂他呢!”
Marilyn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加快步子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想起几个钟头前这个男人几乎是愤怒地与她对视:“我费了多少力气才可以单独见到你,你知道吗?”
对他而言,侥幸从公众的视野中逃开,避过一切狗仔队和二十四小时贴身的助理、保姆,到底有多艰难,需要如何费尽心机才可以,其实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一时心软,所以她才会鬼迷心窍。
Vickie把刚接到的牙膏广告拿给她看,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神不定,打了几个电话跟广告公司沟通,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纸上记下了些什么,就听到“咔嚓”一声,Marilyn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Marilyn和他一起出来,助理和保姆都迎上去,保姆还拿着一件外套。Marilyn一边看着他换外套,一边继续痛心疾首:“如果有任何负面的消息出来,我唯你是问。”他露出横扫无敌的招牌微笑:“吃农家菜会有负面消息吗?”
Marilyn“哼”了一声,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围巾:“这是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们赞助商的品牌?”他笑得像个羞涩小男生:“我想要是围着一万多块的围巾去吃农家菜,那才会出负面消息呢。”
Marilyn直接被他气死,跑回办公室摔上门不再理他。助理跟在他后头似乎在苦笑。他经过企宣部的时候却有意停了一下,跟她打招呼:“余小姐!”
她朝他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容:“费先生。”其实连Marilyn都叫他小费,公司上下都喜欢他,小费小费的一直叫。他的fans都热爱这个昵称,一遇上活动比如首映宣传什么的,全场高呼“小费小费我爱你”,那场景简直是波澜壮阔。她曾无数次见到有人痛哭流涕,只是因为他的一握手或者展颜一笑,甚至只是遥遥投向这个方向的眼神。
套用《梅兰芳》里的台词,费峻玮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属于座儿的。
只是看到他脖子上的围巾,文昕忽然想起来,这条围巾是她的!她顿时觉得全身直冒冷汗。见面的时候他还嘲笑过她,围的什么围巾啊?她很理直气壮:“我自己织的。”因为懒,她把原来织毛衣余下的线用粗棒针织了条围巾。当时他扯着她这条围巾,嗓音喑哑:“男人婆!”她气得拿脚踹他:“去死!”
结果他没被踹到,反而将她按在墙上,吻得她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呢……然后丢脸的事情就发生了。Vickie还拼命给她打电话,他把她的手机抢过去关掉了。等她开手机,已经天下大乱,她急着回公司,把围巾给忘了。没想到这个男人顺手牵羊,竟然围在他自己脖子上了。
好吧,她只得承认费峻玮实在是帅,这么粗糙的一条围巾被他随便圈在脖子上,也会变得格外顺眼好看,这大抵就是所谓一线大牌前赴后继找他代言的原因。人比人真的要气死人的,有人披个麻袋也好看。
谢天谢地,这条围巾她还没在办公室围过,不然被人认出来还了得!
她有些气恼,对他说:“记得还给我。”
费峻玮眯起他迷人的电眼:“啊……我有借你什么?”
偏偏Vickie还在旁边好奇地探头:“余小姐,小费借了你什么?”
她随口瞎扯:“钱。”
Vickie一脸的不信,又转头看费峻玮,他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想起来啦,几年前在片场,我半夜肚子饿,向余小姐借了五十块,去吃消夜。”
Vickie“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费峻玮还促狭地朝她眨眨眼,似乎真的是在开玩笑。
文昕直接脸红到脖子里,这件事她都忘记了,如果他不再提。那时候费峻玮刚出道不久,虽然外形不错,但一直没多少机会冒头。Marilyn在某个剧组给他找了个小配角,是古装戏,一直在横店的外景地里,大夏天里拍冬天的戏,导演脾气又坏,没有一天不骂人的。整个剧组人人都心浮气躁,苦不堪言。
她当时是汪海的助理,成天拿着把扇子,汪海一下场她就拼命替他扇着,就这样还被汪海骂。其实他也就是拿她出气。汪海是男主角,大热天还粘着厚厚的头套,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皮袍子,怎么会对她有好气?
那天拍完戏后,大家都回了宾馆。半夜,她屋子里的空调坏了,热得睡不着,爬起来转悠,遇上费峻玮正好也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在走廊里踱步,于是跟她打招呼:“喂,童养媳,有没有花露水?”
她气不过,问他为什么叫自己童养媳。费峻玮一直笑,说她每天就像童养媳一样,天天被骂,还红着脸蛋替汪海继续扇着扇子。
她是一张娃娃脸,圆乎乎像苹果,腮上甚至还有婴儿般的晕红,平日就最讨厌别人觉得自己幼稚。眼看她要翻脸了,他连忙说:“别生气啊,要不我请你吃消夜吧,正好顺便去买花露水。”
宾馆附近也没什么消夜可吃,那时候横店还不像现在样样都有,半夜了就一个烧烤店还开着门。他们点了烤羊肉串和炒田螺,结果文昕一尝,就知道那羊肉串是猪肉做的,于是问老板:“老板,这个是野猪肉吧,比羊肉贵耶,您卖错了吧?”
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正宗的山羊肉,你没吃过羊肉吧?”
文昕笑眯眯:“我家养了三千多只羊呢,您说我吃过羊肉没?”
最后老板还是坚持那是羊肉,她怕人生地不熟的,吵架会闹出事来,最后忍住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来问她:“你说你家里养了三千多只羊,是真的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张开了双臂,“我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在河滩边上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
她张开双臂站在夜色里的样子,其实有点傻,但费峻玮只觉得她像一只鸟,不对,是一只漂亮的小黄莺,当她晾开翅膀的时候其实非常可爱。
后来他经常和她出来吃消夜,大牌们晚上经常包车去附近的城市泡酒吧,闲在宾馆里的剧务啊、服装啊又经常聚在一起打牌。他们既不泡吧又不赌钱,于是无所事事,每晚出来吃消夜。
外景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吃了最后一次消夜,那天晚上她刚刚接到男朋友的分手电话。大学四年,一直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可是毕业后她成天跟着汪海在剧组之间东奔西跑,每次想和男友见个面都不易。
她本觉得自己不会伤心的,只是吃到辣辣的炒田螺后,眼泪忽然忍不住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费峻玮什么都没有问,就递了包纸巾给她。结果她一边哭一边说,把四年恋情的苦乐酸甜全都讲给他听了。那天晚上,他陪着她喝了很多两块钱一瓶的啤酒,最后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她把五十块往桌子上一拍:“我请你好了。”
仿佛豪气干云,其实也只是五十块人民币。
在回去的路上她走得拖拖拉拉,好像怎么也迈不动腿。夜风轻柔,却忽然听到他说:“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
她说:“你还会唱歌?”
他笑得很羞涩,露出漂亮的酒窝:“就是喜欢跑调。”
他说得没错,他唱歌就是喜欢跑调。那天他唱了很多首歌给她听,从《往事随风》一直唱到《东风破》。
短短一段路,他们拖拖拉拉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宾馆楼下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快哑了。她说:“哎,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开个人演唱会?”
他还是笑得露出了漂亮的酒窝:“不会的啦,我哪儿有机会开个人演唱会?不过如果真有那天,我一定会请你当嘉宾。”
2007年,他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上座率十足,整个体育场中排山倒海,尽是“小费小费我爱你”的高呼。全场荧光棒的光芒璀璨如星光,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当时她站在后台,看着他身着闪烁着细小银鳞般光芒的演出服的光影,立在一切光环的中央,宛若这世上最英俊的王子。
只可惜,她并不是拥有水晶鞋的那个仙度瑞拉。
文昕去4S店取了修好的车,刚刚上车不久,就接到Vickie的电话:“余小姐,Marilyn请你联络她。”
她直接用蓝牙拨过去,没想到会是Marilyn亲自接的电话,她语气匆忙:“文昕,你马上回公司,即刻起所有媒体的电话由你负责接听。”
文昕心里一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果然不待她问,Marilyn就告诉她:“刚刚Faye从酒店包房被带走,现在她在警局。”
Faye是公司旗下的女艺人,当初只拍了两支广告,Marilyn就慧眼识珠签下了她的经纪约。这两年公司培养Faye跟费峻玮搭档,人气渐旺,新近她又拍了部收视不错的电视剧,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
她并没有问Marilyn究竟Faye到底因何被警察带走,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该怎么回答媒体?”
Marilyn微微沉吟,才说:“我现在已经赶到警局,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但你……别对媒体说什么,务必拖住他们。”
Marilyn没有具体细讲便把电话挂掉了。文昕寻到最近的路口掉头,用了半个小时赶回公司,一踏进办公室的门,果然电话铃声此起彼伏。Vickie正手忙脚乱。文昕连外套都顾不得脱,随手抓起其中一部电话,一听声音正是老熟人,《星闻报》的记者Jerry,他劈头就问她:“刚刚有人爆料,Faye在酒店聚众赌博被警察带走,文昕,是不是真的?”
文昕笑起来:“Jerry,你还欠我一顿饭。”
Jerry有点尴尬:“是啊是啊,还没有谢谢你的票。我妈妈非常喜欢小费,说看完他的演唱会简直年轻十年,而且最让她高兴的是,音乐间奏的时候小费还特意同她握手,让她很开心。”
“那下次我还是给老人家留内场前排VIP吧,小费看到有年纪的歌迷都会格外客气一点。”
“啊,那我先谢谢你啦!”Jerry稍顿了顿,又说,“文昕,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事只怕捂不住。据我所知,几乎所有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接到爆料,现在大批娱记已经赶到警局外守候了,这次会很麻烦。”
“谢谢你Jerry,你是好人。”
搁下电话她就给Marilyn打电话,Marilyn静静听完她的讲述,对她说:“直接给Rex的助理打电话,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头条。”
文昕猜到了她的想法:“这样太冒险了。”
“先去做。”Marilyn的声音非常镇定,“围魏救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文昕亲自给Rex的助理打电话,对方告诉她:“Rex在夏威夷度假。”
“哎呀,真不巧。”文昕说,“Marilyn想和Rex谈谈,关于复出商演的事情,我们觉得上次谈到的价格基本可以接受。”
“那我把酒店的电话告诉你,你直接打给他?”
“好的好的,十分感谢。”
拿到号码她就拨打,听筒里传来国际长途冗长的提示音,幸好不久之后,电话就有人接了。Rex的声音通过太平洋光缆,还是那样带着悦耳的磁性:“嗨!”
“嗨!Rex,我是文昕。Marilyn想亲自和你谈商演的事,那个价格我们觉得可以接受,就是一些细节我们还需要确认一下。”
“对不起,”Rex彬彬有礼地说,“我已经和另外一家公司谈妥,由他们代理我商演的经纪约。”
文昕只觉得心里一沉,但对着电话仍旧是笑声清朗:“Rex,我以为我们会有优先权的。”
“对不起。”Rex似乎轻叹了口气,“我和Marilyn是非常好的朋友,当时我想复出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打给她,但她犹豫了。”
“对方价格非常合理吗?”
“是的。”Rex诚恳地说,“我无法拒绝他们的诚意。”
“Rex,谢谢你。”
“哪里,是我觉得很抱歉。”Rex说,“希望下次有机会。”
文昕放下电话,打给Marilyn:“有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刚刚已经知道了,Rex签约新辰国际,不过正式的消息还没出来。”
文昕没有出声,Marilyn在圈中浸淫多年,自然有她一套收到消息的方式,不会比她慢。Marilyn问:“现在还有什么新闻可以铺天盖地,淹掉整个娱乐版?”
“除非小费结婚。”
“很好!”Marilyn不由得赞扬,说,“去准备记者招待会。”
文昕搁下电话就对Vickie说:“告诉他们准备一下,明天我们要召开记者招待会,有重要消息宣布。”
Vickie问:“能透露是什么事情吗?”
文昕头也没抬:“小费结婚。”
Vickie看了她三秒钟,不愧也是Marilyn一手调教出来的,马上面不改色地去打电话。文昕觉得很累,坐下来歇了片刻,然后打给费峻玮的助理。
费峻玮正在现场拍广告,接到她的电话非常高兴,却告诉她:“稍等一下。”她听着电话里的杂音和脚步声,他大约正匆忙离开摄影棚,一直走到非常安静的地方。文昕清楚地听到听筒中传来关门的声音,然后他愉快的声音响起:“你想我了吗?”
“公司需要你做点事情。”
“哦……”他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失望,问,“什么事?”
“今天拍完广告后你就去见你的女朋友,立刻、马上。”
“我没有女朋友。”他像是在赌气,语气非常不高兴,“你想让我去见谁?你吗?”
“那就于颖吧。”她迅速地在几个适合的人选中做出决定,“你刚出道的时候曾和她传过绯闻,比较合理。旧情复炽,让人有遐想的空间。”
“当初的绯闻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他冷冷地说,“我不去。”
“别耍小孩子脾气。Marilyn会打给于颖的经纪人,于颖正好有新片上映,应该会非常乐意配合你。”
“余文昕!”
“听着,Faye出事了。我们现在需要引开娱记,淹掉负面新闻。这是公事,Marilyn要求你的。”
听她这样说,他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好的。”
“拜托到时候敬业一点,多给狗仔队几个好点的surprise,别让人家连牵手都拍不到。还有,记得用左脸对着镜头,你左边侧脸比较帅。fans见到绯闻觉得受伤心碎的同时,看在你那么帅的分上,也会马上原谅你。”
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冷冷问:“需要我吻她吗?”
“如果你肯的话,当然!”
他“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文昕本来有点担心他真的赌气不干,在打给Marilyn联络妥于颖后,她还有点忐忑不安。结果等到快六点的时候,费峻玮的助理打电话过来,说费峻玮已经结束广告拍摄,问她现在应该去哪里。她大喜过望,马上告诉他:“东方酒店。”
搁下电话就放消息,等放完消息差不多已经快七点钟了。Vickie叫了外卖,她虽然胃里空空,却吃不下去,一边用勺子挖着白饭,一边问Vickie:“现在情况怎么样?”
“七家报纸,四家电视台,还有无数线上媒体……”Vickie耸耸肩,“明天所有‘小飞侠’看到新闻都会心碎的。”
“小飞侠”是费峻玮fans的统称,文昕艰难地吞下一口饭:“没关系,明天我们就会开记者招待会辟谣,说小费和于颖是在讨论新戏,就说他们有可能在下部电影合作好了。总之纯粹在谈公事,他们根本没有超友谊的情感发生,所有这一切全是媒体的恶意炒作。”
“要不要顺便宣传一下小费的下部新戏?”
“当然要!”文昕抓过纸巾擦嘴,“记得在通稿里写,这部新戏是江导继戛纳电影节之后,最具颠覆性的力作……不对,是最富创造性的力作。”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Marilyn回到公司,文昕还没有走,于是去办公室见她。Marilyn正蜷腿坐在大班椅上看新闻,线上传媒反应最快,各大网站铺天盖地,全是娱记刚刚偷拍到的猛料。屏幕上滚动着照片,费峻玮替于颖开车门,于颖挽着费峻玮的胳膊,两个人亲昵得如同热恋中的情侣。全部都是长焦偷拍,但是照片清晰得惊人,连噪点都非常少。
文昕说:“现在的相机真好。”
Marilyn抬头瞧了她一眼,点上一支烟。她十指尖尖,涂着艳丽的蔻丹,夹着烟卷,有种异样的魅惑。她吐出一大片淡白的烟雾,然后淡淡地说:“过了啊。”
文昕不解。Marilyn点了点其中几张照片,费峻玮正在亲吻于颖的脸颊,拍得太清楚,连于颖脸上那种欲嗔还羞的神色都一清二楚。
“你当时怎么跟小费说的?”Marilyn掸了掸烟灰,“明天fans要是闹起来,怕不好收场。”
文昕看着那些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吻了。顿了一下才说:“怪我不好,是我让他多给狗仔队一点surprise……”
“这孩子真不醒事,叫他演戏就演得这么逼真。”Marilyn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那几张照片,喃喃地说,“这哪儿是surprise,简直都快是startle了……”
文昕低声:“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到。”
Marilyn把烟掐掉:“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明天我会亲自跟小费谈谈,我觉得他最近情绪有点不对,不晓得为什么在闹别扭。”
文昕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她放心不下,去费峻玮的后援会网站看了看。因为今天是周六,这个时间在线人数还是非常多。大部分人情绪还算淡定,口口声声说“相信小费”“不干涉他的私生活是fans的共识”。但百度贴吧因为是非注册制,于是乱成一团,有人哭楼有人骂,大部分是骂于颖,还将她早年拍过裸戏的事拿出来说,一口咬定是她勾引小费。
公众论坛更乱,费峻玮已经够轰动的了,再加上一个于颖,双方fans忍不住在论坛对掐,都觉得自家偶像受了莫大的冤枉和委屈,一时间口沫横飞板砖四溢。无数网友在一旁看热闹跟帖八卦,短短几个小时,点击率已经超过数十万了,而且到处都是转帖。
她关掉网页,正想起身去放水洗澡,电话响了。
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知道他这个号码的除了公司少部分高层,并没有太多人。他其实也非常少打给她,她怔了一下还是接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丝疲倦:“你睡了吗?”
“还没有。”
“我想见你。”他说,“就是现在,非常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算了,现在我家外头全是狗仔队,他们一定会盯通宵。”他自嘲地笑笑,“你就算变成只蚊子,只怕也飞不进来。”
“你早点睡,明天有记者招待会。”她说,“记得准时到公司。”
“你生气了吗?”
她愣了一下:“什么?”
“我亲她了。”
“噢!”她说,“Marilyn担心有点过火,怕fans反弹太严重,到时候不好控制。”
“我亲她了!”
“我看到了。”她说,“还有,你还是忘了把左脸对着镜头,角度要多差有多差!你吻戏都拍过好几次了,怎么一点镜头感都没有?”
他气得把电话挂断了。
文昕坐在浴缸边,看龙头“哗哗”地放着热水,水汽氤氲,暖洋洋地将人包围。她用手试着水温,然后往里面滴入精油。
浸入水中的时候,她由衷地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逐渐放松下来。躺在水中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烦恼、所有一切都被抛开,只要放松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浴室里没有分机,她痛恨房东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只好裹着浴巾匆匆爬起来,到卧室接电话。
竟然是Jerry,他说:“对不起,文昕,我有个很坏很坏的消息告诉你。”
“怎么了?”
“今晚小费和于颖的事是你们故意放出来的吧?”
她笑了笑:“Jerry……”
“刚刚我们报社收到传真,是戒毒所的诊断证明,证实于颖刚接受完强制戒毒,她吸食大麻甚至海洛因。我想肯定不止我们一家拿到了这份诊断证明。”
文昕手一松,浴巾落在了地上。她半晌想不起来去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事不妙。
Jerry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谢谢,谢谢你。”文昕急促地问,“已经排版了吗?”
“是的,我们把原来的头条拿掉,换了这个。明天一早肯定会见报。”
“谢谢你,我明白了。Jerry,我欠你一个人情,到时候请你吃饭。”
“别客气,你赶紧想办法吧。”
听筒里传来忙音,她使劲摇了一下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然后抓起手机,开始给Marilyn打电话。Marilyn的手机一直占线,她心急如焚,只能不挂断静等,过了好几分钟后,Marilyn终于切过来,劈头就问:“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刚刚知道。”文昕急切地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被算计了。”Marilyn说,“这是个圈套,对方太清楚我们的底细,知道我们会怎么做,所以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入圈套。”
文昕脱口问:“是谁?”
Marilyn答:“不知道,不过干得出这种事的没有别人……看这手法就是新辰国际,只有他们才会这样不顾江湖道义。”
“那该怎么办?”
Marilyn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文昕从进入公司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她叹气,不由得觉得心里突突直跳。Marilyn说:“我现在去见老板,和他商量一下对策。你早点睡,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文昕知道第二天会格外地被动,可是也没想到会被动到这个地步。硬着头皮召开的记者招待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的危机公关。于颖算是彻底完了,而费峻玮也遭到了公众舆论的最大质疑,连一些铁杆fans都开始觉得失望。铁证如山的照片和弄巧成拙的绯闻成了他出道以来最大的负面新闻,Faye赌钱的事当然也被爆了出来,网上开始谣传费峻玮也吸毒,所以才会有吸毒女友。更有甚者,说他“女友吸毒,搭档赌钱,他自己肯定又毒又赌”。
公司想方设法做了许多危机公关,但短期内完全没办法达到明显效果。部分广告客户更是非常不满,提出要解除代言合同。四面楚歌亦不过如此,文昕忙到焦头烂额。
公司暂时给费峻玮放了假,以避免没完没了的狗仔队跟拍,更避免娱记会问他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文昕曾试着给他打过一次电话,结果他的私人号码关机。
据说老板曾亲自向费峻玮道歉,因为这次完全是公司的失误。
唯一可以希冀的就是时间,希望时间淡化一切,然后再想办法补救。
开完会后,Vickie告诉她:“Marilyn叫你去趟她的办公室。”
她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事,然后去见Marilyn。
Marilyn正在整理东西,文昕以为她要休假,没想到Marilyn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我已经辞职了。”
文昕大吃一惊:“什么?”
Marilyn竖起中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其他同事还不知道。”
“你也要放弃吗?”文昕不由得问,“还是你认为没有必要再努力?”
“不是放弃。”Marilyn淡淡地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负责任。”
“可是……”
Marilyn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说话。Marilyn点上一支烟,然后深深地蜷缩进大班椅里。她身形娇小,每次文昕看到她蜷在椅子里,都会想起猫——那种既骄傲又敏感的动物,非常有灵性。Marilyn吐着烟圈,说:“公司欠艺人一个交代,错是我犯的,当然该由我来承担。老板已经同意我辞职,我也厌倦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斗来斗去,太累了。”
“那签约的那些艺人怎么办?尤其是费峻玮,他是你带出道的,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你走了……”
“目前只是暂时的危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费前途光明,你放心吧。老板亲自和他谈过,我走后,全公司所有经纪人随便他挑,他愿意跟谁都可以。”
文昕说:“他不会选别人。”
Marilyn淡淡地笑了笑:“你还真了解他。那孩子死活不干,非要我留下来,真傻。”
文昕不说话,Marilyn把烟掐掉:“我入行十几年,带过的艺人,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个。小费是最红的一个,也是最重情重义的一个,我也算值了,只是这收官收得不好,还连累了他。新辰国际那帮混蛋,竟然做得出来这种事,简直半分江湖道义都没有!如果放在十年前,我一定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现在……”她摇了摇头,“天理循环自有报,由他们去吧。”
“Marilyn……”
Marilyn转过脸来看她,淡淡地笑:“文昕,我向老板推荐了你,让你去做小费新的经纪人。”
文昕吃了一惊,半晌才说:“这怎么可能?我做不来。”
“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宣传了,只要再稍微用点心,怎么会做不来?”
“可是……”她连说话都失了条理,“公司最好的经纪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走?”
“不会你可以学,你原来也从来没有做过宣传,还不是做得很好?”
“Marilyn……”她终于明白无法挽回,只是望住Marilyn,“你真的不可以留下来吗?”
Marilyn笑了笑:“这公司除了小费,就数你最傻,你不带他谁带他?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她无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我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辛苦了这十多年,早该找个好男人嫁了,老老实实去相夫教子,谁也别想拦着我……文昕,你不会怪我在这种关头撂挑子吧?”
“当然不会。”
“嗯,我会跟小费谈,劝他接受你这个人选。”
文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Marilyn很轻松地笑道:“你会是最好的经纪人,因为你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他。”
她稍微停了一停,说:“我很放心。”
文昕同Marilyn一起去见费峻玮。
他难得放大假,独自在恒温泳池中游泳。一个标准泳道来回,才冒出来透口气。
Marilyn跟他打过招呼,却又走开去接电话。文昕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看他搭着毛巾坐在泳池边。
他其实还是挺有看头的,有肌肉,可是不纠结,匀称好看,公司花重金替他请的形体教练没白请,下次可以考虑让他去拍动作片。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用手机偷拍几张,然后放到后援会网站上去当福利。湿淋淋带着水珠的帅哥,fans一定会流鼻血。
正想得天马行空的时候,Marilyn回来了:“小费,过来坐。”
他们三个人坐在三张躺椅上,不过文昕离得远一点,她总觉得有点忐忑,不知道为什么。
费峻玮听完Marilyn的话之后,不出意料的态度生硬,说:“我不要。”
“无所谓,公司所有经纪人任你挑,除了她之外,你也可以挑别人。不过我还是向你推荐文昕,我觉得她是最恰当的人选。”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那随便谁都好,反正不能是她。”
Marilyn不动声色:“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费峻玮板着一张脸,“我不喜欢她,我跟她八字不合。以前她做宣传,还可以勉强搭档,但如果她当经纪人,我觉得受不了。”
Marilyn突然笑了笑:“你如果不接受,我也可以理解……不过小费,那条围巾到底是谁织的呢?真是丑死了,亏你还天天围着!”
文昕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Marilyn转过头来对着她笑:“文昕,你觉得那条围巾是谁织的?”
文昕方寸大乱,下意识地问:“什么围巾?”
Marilyn却笑着问费峻玮:“嗯?小费,关于经纪人的人选,你是不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他不作声地站起来,跳到水里去,姿势十分好看,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他在泳道里游,Marilyn跟着他在池边走,边走边问:“为什么呢?文昕到底哪里不好,说出来大家讨论。我觉得她最合适,为什么你要反对?”
他终于游到终点,趴在池沿边拂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绷着脸很生气似的:“又傻又笨,她如果当经纪人,我担心她应付不来连累我。”
“她可是我教出来的,当着老师的面骂徒弟……”Marilyn直摇头,“小费,你得罪我了哦!”
他重新从水中爬出来,很认真地盯着Marilyn:“你是认真的?”
“很认真很认真。”Marilyn收敛了笑意,“我觉得她最合适,真的。”
“现在的情况她应付不了。”费峻玮说,“我觉得她不合适。”
“没试过怎么知道她应付不了?你都不肯让她试试。”Marilyn意味深长地微笑,“你要知道,有些事物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她其实很有潜力。现在情况确实很不好,但我想这个乱摊子,她会收拾,也能收拾。她擅长的不是危机公关,而是重塑信心。”
费峻玮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丢下一句话:“好吧,如果你坚持,就让她试试。”
Marilyn的引退在江湖上引发了不少谣言,有人说她是因为“赌毒门”危机公关不力而被迫辞职,有人说她是被竞争对手挖角,还有人说是因为她与旗下艺人不和。但信息时代,再轰动的新闻都不过昙花一现,少则三天,多则一周,马上会被公众遗弃,忘诸脑后。
文昕渐渐适应了新的职位,跟着Marilyn这么多年,旁观也学了七八分。业内对她成为费峻玮新的经纪人都觉得大跌眼镜,毕竟和Marilyn比起来她道行相差太远。文昕没有费太多时间、精力在危机公关上,而将工作的重心放到了电影节。
Marilyn教过她,以不变应万变。
周一搭飞机去参加电影节。
费峻玮出现在机场时,照例引发了小小的骚动。短短几步路已经有数人惊呼甚至尖叫。虽然他戴着帽子、墨镜,但他那张脸不被人认出来的几率相当低。保安护着他走VIP通道过安检,直接进到VIP候机室。文昕陪着他,其他同事还落在后面。
他突然就在航站楼通道里停了下来,在自己的大幅平面广告前驻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张拍得不好。”
“广告公司觉得挺好。”文昕催他,“别看了!有什么好自恋的?”
“我笑起来还没不笑好看。”他却有点沮丧似的,“不笑他们又说这样不够可亲。”
“在fans眼里,你笑不笑都帅!在敌人眼里,你笑不笑都傻,所以别纠结了。”
“你就不能鼓励我一下吗?”
“好,鼓励你。这次争取再拿个影帝,我们就一举渡过难关!谁要再叽叽歪歪,我们就用金像奖砸死他们!”
谁知道他连眉头都皱起来了:“我叫你鼓励我,不是叫你给我压力。”
“电影早就拍完了还有什么压力?放心吧,你演得很好、很棒、很帅、很有突破,高颜虽然实力强大,但这次他也不见得能赢过你。晚上走红毯的时候记得把左脸给镜头拍,还有走红毯的时候不要笑太多,fans喜欢你冷峻的样子。如果拿到最佳男主角,上台发言的时候千万记得第一个感谢fans,哪怕最近全世界都误解你,他们仍旧对你不离不弃……”
他臭着一张脸掉头往前走:“你干脆写个稿子到时候给我念好了。”
“我叫宣传写了一份,回头你看看。我掐过秒数了,不会超过大会规定的发言时间。不过我觉得既然是直播,还是真实反应好,那样会比较感人……”
他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你对我挺有信心啊。”
“信心当然有。不过万一拿不到奖,会后回答记者提问的稿子我也叫人写好了,你在飞机上可以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修改。”
他被她气得半死,大踏步往前走。
登上飞机,头等舱的空服见着他笑容满面:“费先生,您好!欢迎登机。”
费峻玮倒是习惯了随时被人认出来,很客气地答:“你好!谢谢。”
刚坐下没一会儿,另一行人进了头等舱,双方都是一愣。
纵然是王不见王,其实偶尔还是有机会见面的。新辰国际的当家花旦方定奇,后头则是金牌经纪人苏西和助理。她们想必也是去电影节,只是没想到竟然跟他们搭同一架航班。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唯一高兴的就是航班机组,一下子见着两位著名演员,又都是俊男美女,进入平飞后就有空姐来:“小费,定奇,可以签名合影吗?”
费峻玮很大方:“当然可以。”
方定奇也笑了:“没有问题。”
空乘都是小姑娘,一个个笑逐颜开,轮流来签名合影。
苏西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被小姑娘摆布着拍照,隔着座椅对文昕点了点头:“嗨!”
文昕于是也笑了笑:“苏姐。”
“不用这么叫我,把我都叫老了,叫我Susie吧。你们是去电影节?”
“是,你们也是?”
“对。小费的那部片子真好,我看的时候就觉得,他比之前有很大突破。以前观众总觉得他太帅,难得他能狠下心扮丑。”
文昕笑笑:“定奇的新戏也很出彩啊,看的时候我真没想到,定奇能表现得那么有感染力。”
不是不假惺惺,哪怕在院线拼得死去活来,哪怕数年来恩怨重重,可是见了面,还是这样客套而虚伪。
拍完照片回到座位,费峻玮戴上眼罩,仿佛要睡觉。头靠在椅背上一歪,却低声在她耳畔细语:“你刚刚跟她说什么?”
“她夸你,于是我夸了方定奇。”
他似乎笑了一声:“真虚伪。”
“你刚刚还跟方定奇搂腰拍照,难道你不虚伪?”
他不动声色:“我的职业是演戏。”
她亦不动声色:“我的职业是让你安心演戏。”
他“哼”了一声,戴上耳塞就睡着了。文昕睡不着,拿了本小说在那里看。这部小说是出版社寄给影视公司的样书,希望能改编成电影,影视公司又递给了她,希望可以说服费峻玮主演。
作者文笔不错,她看得津津有味。
机场有大批fans和娱记接机,虽然走的是贵宾通道,可是禁不住十面埋伏。无数fans尖叫着涌上来,现场几近失控,文昕同助理还有机场保安一起,好容易才护着费峻玮杀出重围,上了商务车,镁光灯兀自闪个不停。助理接过费峻玮抱着的花束,刚刚好几个fans将花硬塞到了他手里。
刚下了机场高速,文昕就开始打喷嚏,一个连着一个。
助理关切地问:“余小姐,你怎么了?”
她说着没事,拿纸巾捂住口鼻,却忍不住又打了一串喷嚏。
费峻玮终于忍不住了:“有过敏性鼻炎,还坐在花旁边。”
文昕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顾不上他的幸灾乐祸,她确实对花粉过敏,不停地打喷嚏。
助理拿着花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扔掉吧?”
“不,后面一定有娱记的车在跟拍。”文昕泪眼汪汪看了眼后视镜,“被拍到扔fans的花,我们就死定了。”
费峻玮突然说:“停车。”
文昕大惊:“什么?你要干什么?”
“倒回去……”费峻玮自顾自地指挥司机,“好,就这里。”
没等文昕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过花束推开车门下车,朝着广场上的献血车走去。正巧有人坐在那里填表献血,费峻玮将一束鲜花递给他:“谢谢!”
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谢谢、谢谢!还有花送吗?”
“是啊。”他一本正经地答,“谢谢你义务献血。”然后拿着其余的花束转身登上献血车。
文昕冲到献血车边的时候,只听到车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有人在叫“小费”。她几步冲上车,和助理一起将费峻玮拖下献血车,还没等广场上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将他拉上商务车,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启动后他才得意地问:“怎么样,我挺有急智吧?”
文昕几乎要吐血:“如果真的被娱记拍到,明天出来新闻,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你只献花,却不上车献血?就算你献血了,可今天晚上就是电影节颁奖,只要个别媒体别有用心,在报道的时候稍微暗示一下,立刻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场我们事先策划的作秀。”
他怔了怔,才说:“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她气得要命,“拜托你在任何行动之前,跟我商量一下好吗?你这样心血来潮,会给我的工作带来很多不便。你不是第一天做艺人,为什么还这样随心所欲?”
他将太阳镜重新戴上,不声不响靠在椅背上。
文昕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可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一直等进了酒店,她亲自查看房间,才让他入住。
费峻玮见她处处不放过,任何可疑物品都细细检查,忍不住冷冷地说:“不会有针孔摄像机,我又不是女明星。”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弯腰仔细检查电视柜下,“别忘了Rex当年在五星级酒店被偷拍。”
“那又怎么样?Rex比过去更红。”
“你和Rex不一样,他是歌神而你是新生代偶像。形象健康对你非常重要,不然公司为什么连食品、药品都不让你代言?”
他忍不住:“我还以为我是实力派。”
“今晚战胜高颜拿到影帝,全世界都会承认你是实力派。”她直起腰来,“行了,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会儿,造型师四点钟过来。”
他却看着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她顿了一下,终于说:“好吧,我为刚刚在车上的事道歉。不过下次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我还是希望你事先告知我,然后再行动。”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他用那双迷人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可以拒绝你的道歉吗?”
“不可以!”她拉开门,转身退出去,“有任何情况给我打电话。”
文昕回到自己房间,首先打开电视机,调到本地的娱乐频道,现在正在直播电影节的预备情况,已经有记者陆续到达现场,红毯正在铺设,有fans开始冒雨守候在红毯两侧。插播广告之后紧接着是历届电影节花絮回顾,熟悉的音乐中闪过一个个片段,文昕一边看一边脱掉外套,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来,Vickie的声音兴奋得几近失态:“余小姐!”
“镇定,慢慢说。”
“影帝大热门高颜被爆与同性男友同居,有记者拍到他和同性男友亲热的镜头,刚刚视频被上传到互联网上,就在五分钟前。”
“这么巧?”
“有人说高颜得罪了东家新辰国际,因为他坚持不肯续约。而评委会不太可能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颁给同一个公司选送的两部电影,所以新辰国际舍车保帅,这时候踢爆丑闻,以力保一姐方定奇的影后。”
文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好的,我知道了。”
她刚刚挂断电话,组委会工作人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首先确认他们已经抵达,然后询问他们是否收到流程,包括入场及就座的顺序和其他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客气地说:“大会这次规定的发言时间是九十秒,如果到时有发言,请切勿超时。”
“谢谢!谢谢!”放下电话她就打给费峻玮,“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的那个。”
“我们有麻烦,恐怕明天得面对很多媒体,有件事情非常不好解释,但我们一定要让人相信,那件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依靠的是实力,而不是运气。”
听她说得这样语焉不详,他不由得问:“那好的那个呢?”
“刚刚组委会打过电话来,我想你会是最佳男主角。”
“出了什么事?”
“你最大的竞争对手高颜,刚刚被爆出与同性男友同居。”
他有几秒钟的沉默,旋即问:“就为这个,组委会就决定将他排除在奖项之外?”
“当然,观众是传统的,组委会也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挑战传统道德观,以避免与主流观念为敌。何况这次电影节改变了评奖规则,网络公众评委投票占到三分之一票数,今天这件事一爆出来,高颜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公众评委得票。”
“可这跟他的演技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的私生活,和他有没有资格拿到最佳男主角有任何关系吗?”
“他不仅仅是演员,更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有必要树立正面的形象,引导积极健康向上的娱乐气氛……”
“他就是爱上一个同性,就是爱上一个在大家眼里他不应该爱的人而已。这算是不正面吗?这算是不健康吗?”
“小费,组委会的决定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公众评委的态度我们更没办法改变。你不是第一天做艺人,你应该明白。有时候不是谁演得好谁就可以拿到奖,有时候……”
他忽然意兴阑珊:“好了,我知道了。”
不等她说什么,他已经将电话挂掉了。
文昕放心不下,想了想又给他拨过去:“需要我过去看你吗?”
“不需要。”
她想了想,搁下电话后还是走到隔壁他的房门前,轻轻敲门。
门后静悄悄的,她疑惑他是不是不打算开门,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了,他猛然将她拉了进去,“砰”一声关上房门,用力将她按在房门上,俯身几近凶狠地吻住她。
他的吻永远都能让人意乱情迷,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她都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他近乎迷茫地看着她,她还在急促地喘着气。他手心滚烫,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却是压抑的喑哑:“你爱我吗?”
她将脸偏过去,躲开他的再一次亲吻:“造型师快来了。”
他几近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不是费峻玮,你会爱我吗?”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脸,柔声说:“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好,但Marilyn临走前也说过,一切困境都是暂时的。新辰拿不到高颜的续约,所以才出此下策,是的,他们是想一石二鸟,既断了高颜的前途,也顺便拉低你这个影帝的含金量。可他们也不得不付出代价,那就是他们没有一线小生,新人不可能太快上位,我们起码能有一年的时间稳固现有的一切,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来,再图机会。对,目前这个影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可是公众不会想得那么远……”
他放开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胜之不武,这个奖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要自欺欺人?观众又不是傻子!”
“重要的不是拿奖……而是高颜完了,我们在年内不会有竞争对手。”她还试图说服他,“我们目前处境困难,对手削弱等于我们壮大,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从长计议……”
“没错,高颜完了……你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吗?”
她沉默了片刻:“我们公司不是新辰国际,你也不是高颜。何况老板不会对自己的艺人这样,老板的为人你非常清楚,他不是时川。”
“我知道公司不会,老板不会。”他仿佛有些疲倦似的,闭上眼睛,“这一行看着无限风光,其实是在悬崖峭壁上摸索行走,没有灯,脚下是万丈深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跌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所有的人都爱你,全世界似乎都给予你笑容和热情……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恨你,讨厌你……”
“小费……”
“你回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费峻玮?”不知为何她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他不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开始解衬衣扣子,她只得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半个小时后造型师Ken带着助手到了,文昕放心不下,亲自盯着做造型。助手取了刚刚熨好的外套来,替费峻玮换上。造型师特意带来两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配上酒店的落地镜,前前后后,一丝不苟,仅一个领结就折腾了半晌。最后造型师Ken才满意地点头:“很好!很帅!”
“Ken,谢谢你。”文昕同造型师握手道谢。Ken右手还握着她的手,左手却翘起兰花指,仔细地将费峻玮的一根发丝拨到后面,方才笑逐颜开:“好啦!这样子简直迷死全部观众,谋杀所有的菲林!”
费峻玮同Ken握手:“谢谢,辛苦了。”
Ken笑得更灿烂了:“不辛苦。拿到影帝要请我吃饭哦!”
下楼时她终于忍不住:“你不必为了高颜担心,那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费峻玮却冷冷地说:“他有什么问题?他不就是和Ken一样?你对Ken那么好,你和Ken合作这么多年,你觉得Ken非常正常,为什么你要觉得高颜有问题?”
她举起手来:“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了好不好?待会儿万一有记者问到高颜的事,你也不要发表任何言论。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沉默是最保险的做法。”
他扭过头去看电梯的镜子。
在前往现场的路上,她有点担心地问费峻玮:“注意事项你都记住了?”
他并没有看她,不过还是回答了她:“少笑,左脸对镜头,发言时间九十秒。”
她微微松了口气:“也不要太绷着脸,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在赌气。”
车子稳稳停下,戴着白手套的礼宾上前一步,打开车门。四周已经响起“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无数道炫目的闪光灯亮起,白光如昼闪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远处观众区上的fans开始尖声狂叫。
文昕看着他踏上红毯,媒体开始一致地追拍,闪光灯此起彼伏,摄像机几乎全对准了他。经过观众区的时候,他向fans挥手示意,有人尖叫着昏倒,现场顿时一片大乱。费峻玮往前走了两步,已经走到围栏边,似乎试图过去查看。fans更疯狂了,无数人尖叫着朝他伸出手,礼宾赶上去拦住了他,工作人员赶过去处理昏倒的情况,费峻玮回到了红毯中央。
文昕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场大屏幕上是费峻玮的特写,信号全都是直播传输,他又忘了用左脸对着镜头。红毯主持人在背景板那侧等他,依着惯例他和主持人站在一起让媒体拍照,足足好几分钟,闪光灯一直闪烁着。女主持人孙佳妮拿着话筒开始说笑:“小费你今天真是太帅了。”
“谢谢佳妮。”他彬彬有礼地反问,“我哪天有不帅吗?”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文昕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女主持问:“这次你凭借影片《心事》入围最佳男主角,大家都非常看好你,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
“在《心事》里面我造型比较不同寻常,我希望大家看过后不要认不出我。”
“哦……对的,这次电影里面,你颠覆性地毁容扮丑,牺牲非常大。”
“拍一部好电影需要的是敬业,我认为这只是敬业的一种方式,还算不上牺牲。”
“谢谢小费。”
“谢谢佳妮。”
进入采访区后,文昕已经从工作人员通道迎上来,低声对他说:“你走得太快了,主摄像机的摇臂都追不上你。还有,回答提问的用时比预计时间短太多,跟主持人的互动也不好。”
“在下雨,fans有人晕倒。我快点进来,他们可以早点离开。”
“费峻玮,你即使进来他们也不会立刻离开,你明明知道,他们一直会守到颁奖结束。”
他的发丝被雨淋湿了,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而他的眼睛就像那水滴一般纯净,凝视着她。足足好几秒,她终于移开目光。身后有媒体探过话筒来:“小费,可不可以回答几个问题?”
她将位置让给摄像机。
大屏幕还在直播外面的走红毯,雨越下越大,礼宾替明星们打着伞。方定奇踏上红毯的刹那,掀起了另一波高潮,她穿着一袭非常惊艳的曳地晚礼服,唇色是当季最流行的鲜红色,妆容艳丽。她回首对镜头从容微笑,然后向观众招手。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大叫:“定奇!定奇!”礼宾手中的黑伞影响拍照,她走出伞下,这下连媒体区的记者们都禁不住鼓掌。摄影师将她拍得非常美,如同雨中仙子般楚楚动人。
文昕有点心神不宁,因为按照大会发给她的流程,方定奇后面就应该是高颜。
高颜的出现果然引起轰动,媒体区的记者们几乎要将围栏挤塌。但高颜没有接受任何采访,也没有同主持人说话,只是跟随在导演后面,直接站到主题背景板前拍照。在镁光灯的闪烁之下,他似乎如寻常般微笑着。远处观众区有嘈杂的喧哗声,不知道是在吵嚷什么。
雨越下越大,临近庆典正式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高颜从背景板前离开,跟随导演走向星形的拱门,就在这个时候,观众区那边突然飞掷过来一个东西,正砸在高颜的后脑勺上,他整个人被砸得一个趔趄。因为是现场直播,只听有人尖叫:“死变态!滚回去!”礼宾和保安冲上去。高颜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砸着他的是个矿泉水瓶,正在红毯上滚动着。摄像机拍到他的脸,只是一瞬间,他的眼中满是落寞与不安,然后他回过头直接进入了内场。
文昕心中突然一动。
她转身去找到费峻玮,内场的媒体仍在向他提问。她说了声“对不起”,将他拉到角落里,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确定?”
“我一点也不确定。”她已然后悔,目光游移不定,“所以我希望你反对我刚刚的提议。”
他却态度坚定起来:“不,就按你说的做。”
他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她急急地拉住他:“不,不不,我觉得不行,那样不行!”
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其他人已经到了,包括影片的导演和摄影师,他跟导演握手。在场的几乎全都是熟人,东南亚地区的电影人齐聚一堂,无数人跟他打招呼,同他握手,他周旋在熟人中间。她隔着人群看着他。音乐渐渐响起,灯光正在调暗,颁奖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工作人员开始礼貌地提醒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很巧的是,苏西的位置又紧邻着她,苏西主动与她握手:“嗨,又见面了。”
她连忙伸出手:“Susie,见到你真高兴。”
“今天小费真帅。”
“谢谢。今天定奇简直是惊艳红毯,太漂亮了。”
苏西嫣然一笑:“下次电影节应该向组委会提议,让他们两个携手走一次红毯,我一直觉得小费和定奇真的挺搭。”
“这主意真棒,一定可以谋杀无数菲林。”
音乐声渐渐如潮水般涌起,激光秀过后,主持人出现在台上,照例将电影节组委会主席请上台,宣布颁奖庆典正式开始,然后是热歌辣舞。
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文昕并不是第一次参加电影节,但作为经纪人却是第一次。一个个奖项颁出去,嘉宾或俏皮或煽情或机灵,主持人插科打诨,获奖者声情并茂……一切仿佛再正常不过。
方定奇毫无悬念地拿下了最佳女主角,这已经是她演艺生涯中的第三尊电影节金奖。她在台上首先感谢了导演,感谢了影片的制作方新辰国际,感谢了评委……说到动情处眼角泛着泪光,直播大屏幕上她风姿楚楚,婉约动人。而观众席上掌声如雷,她最后深深一鞠躬,全场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
紧接着就是最佳男主角奖,先是两位颁奖嘉宾上台,资深导演和上届最佳女主角,两个人说笑着调侃了几句。大屏幕照例播放了所有被提名的男演员的电影片花,每个片断都赢得了无数掌声,播放高颜主演的电影时,现场气氛明显有了微妙变化,幸好片花播放亦只是几十秒的事。掌声如雷中嘉宾已经拆开信封,大屏幕上切割画面,镜头分别对准四个入围者,全场音乐骤停,瞬间一静。
“我宣布,本届最佳男主角奖项的获得者是——”颁奖嘉宾故意顿了一顿,然后大声念出,“《心事》!费峻玮!”
欢呼声起,费峻玮的镜头被无限放大,占据了整个大屏幕。他站起来,身边的导演起身拥抱他,另一名入围者就坐在他身后,于是探身向他伸手道贺,周围的人都笑着祝贺他,拥抱他,和他握手,然后他在音乐声中走上了颁奖台。
嘉宾与他握手道贺,然后将金奖递上,他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站在了话筒前:“谢谢!谢谢评委会,也谢谢大家。但我要说的是——”他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吐字清楚而流利,“这个最佳男主角奖项,我拒绝。”
全场屏息静气,所有人都愣住了,偌大的礼堂中鸦雀无声。直播导演急得冷汗都出来了,谁也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1999年,电影节当时将最佳影片奖颁给了讲述同性感情的影片《孤独行走》,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实至名归。现在是2009年,十年过去,我们的社会应该更进步,我们的情感应该更宽容,我们对待电影艺术的态度应该更虔诚。我丝毫不怀疑评委会的公正和能力,而我知道,网络公众评委的投票,并非任何人可以控制。今天我能拿到这个最佳男主角奖,并不是因为我真正在演技上胜过了所有提名者,而是另一位非常有实力角逐这个奖项的男演员,他因为一起偶然的、突发的公众事件,失去了网络公众评委的绝大部分票数,从而失去了获奖的机会。”
“所以,我拒绝领取这个奖项。”他脸色平静,语气从容,“在此,我向评委会深表歉意,同时,也向《心事》所有的合作者深表歉意,请你们原谅我的固执和任性。”他对着台下深深一鞠躬,“对不起!”
全场哗然,众目睽睽之下他径直走下领奖台,一直走到了高颜面前,毫不犹豫朝他伸出手。费峻玮见高颜仍旧一动不动愣愣地坐在那里,于是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而台上的主持人在仓促中开始救场:“好的,下面我们有请嘉宾为我们颁发最佳影片奖……不过在最佳影片揭晓之前,让我们先来欣赏由著名歌手叶脉为我们带来的歌曲……”
灯光迅速暗下,音乐声响起,文昕手心里全部是冷汗,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得指甲已深深地陷入肉里,将自己掐得非常痛,可是因为攥得太紧太紧,她竟然连指头都已经伸不直了,仍旧紧紧攥着拳头。苏西笑着凑过来,在她耳畔轻声说:“干得漂亮!”然后递给她一张名片,“有空我们聊聊。”
她只觉得诚惶诚恐。苏西是新辰国际的头牌经纪人,在江湖上着实声名显赫。尤其苏西比Marilyn年轻许多,出道更比Marilyn晚近十年,却与Marilyn名头并称,二人仿佛娱乐圈的倚天剑和屠龙刀,近年来锋芒毕露,针锋相对,她实在不明白苏西有何用意。而苏西望着她微笑,仿佛一切了然于胸。
颁奖结束后自然是一片混乱,她调到静音的手机已经有四十多通未接电话。现场所有记者全围上来采访费峻玮,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同他一起杀出媒体的包围。没有参加典礼后的酒会,两个人在保安和大会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几近艰难地从后门上车,离开现场。
她把手机调回振铃,第一个打进来的是Marilyn,她竟然和苏西说了同样四个字:“干得漂亮!”
“Marilyn……”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底,当时冒出来的大胆想法,几乎是孤注一掷,“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你很棒,太棒了。与其让所有人怀疑小费胜之不武,怀疑这个影帝的含金量,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这一招太险,小费即将面对他人生中最困难的二十四小时,但成王败寇,如果不拼命一搏,怎么分得出胜负?”
“可是我们得罪了电影节评委……”
“那又怎么样?”Marilyn轻蔑地笑,“当舆论和公众站在你这边的时候,你会拥有全世界。”
直播后老板曾三次拨打她的手机,当时静音她没有接听,现在回了电话过去,老板还算镇定:“你需要向我解释。”
“我和小费都认为,与其拿这个奖,不如不拿。”
“你们在擅自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是否考虑过后果?”
“是的,我和他都考虑过。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需要冒险。”
“OK。”
老板将电话挂断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而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只顾着给Vickie打电话:“情况怎么样?”
“我们是所有网站的头条。各大门户网站都第一时间在显要位置给出了醒目标题。其余新闻统统被压了下去,包括影后方定奇的三次获奖和感言落泪,在这种情形下全都被无视掉了。”
“后援会呢?”
“一面倒,觉得小费此举简直太帅了,‘小飞侠’们都欢呼了。”
“公众论坛?”
“宣传已经投入了全部人力在引导发帖和讨论,目前形势发展在预期之内。大部分网友认为小费打破的是电影节评审委员会的潜规则,还有,不少人都非常同情高颜,认为他无辜,而小费是仗义执言。”
“高颜红毯上被水瓶砸的那张照片?”
“到处都在转发,大部分人表示看上去真心酸,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他是活该。”
“高颜私人的电话?”
“我已经替你查到了号码,短信到你的信箱。”
“传统传媒?”
Vickie终于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写……但我们已尽力。”
文昕喃喃地说:“如果事件反应真的不像预期……老板会杀了我的。”
Vickie还有心情与她说笑:“老板现在就想杀了你,我想他没耐心再多等一分钟了。”
文昕放下电话,转脸看着费峻玮,他仿佛无动于衷,静静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你还好吧?”
“嗯。”
“我们明天恐怕……要面对很多事情。传统传媒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说实话我估计不到。网络舆论能不能带动整个公众舆论的走向,我心里也没有底……”
“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我不会怪你。”
“不,是我要求你弃奖的,在老板面前,请务必这样说。”她几近自嘲地笑笑,“当然如果这次弄巧成拙,我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的。到时候就算我把这责任全扛下来,只怕也没多大意义了。”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有时候胆子真的挺小的。”
她唇上最后一抹血色都失去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很害怕……其实……我真的害怕。”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非常暖,掌心干燥,有一种奇异的使人镇定的力量似的。
“没有关系,如果我做不了艺人,我就跟你回家去放羊……”他握着她的手,竟然很轻松地微笑起来,“你家里有三千多只羊呢,咱们每天吃饱喝足,把羊群赶到河滩去……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在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想想那样的日子,一定像神仙一样逍遥快活!”
她将心一横,终于对他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文昕几乎是通宵未睡。网络上讨论激烈,已经从影片评审的规则讨论到了同性感情道德伦理的高度。天亮之后,助理去买了几份本地的报纸给她,无一例外,费峻玮拒绝领奖都是头条,但新闻措辞谨慎,观点暧昧,似乎还在观望。
“好莱坞影星可以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为什么国内的艺人不可以?”
“这和我国的传统道德是相悖的。”
“我国传统道德还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呢!你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网更是痴心妄想!都什么年代了,《断背山》能感动亿万观众,我们凭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演员性取向与常人不同?”
“不论如何,费峻玮在直播中拒绝领奖是蔑视电影节、蔑视公众,是没有素质、没有公德心的表现!”
“那么用水瓶砸高颜呢?这就是有素质、有公德心的表现?高颜他做错什么了?他的私人情感倾向与他的演技有任何关系吗?凭什么不投票给他?凭什么用水瓶砸他?他妨碍到什么人了?卫道士!”
“你不卫道士,明天你男朋友就来告诉你,他爱上一个男人了,看你卫不卫道士!”
“哈哈哈……我会祝福他。PS:楼上你这么激动,不会你男朋友真是gay吧?”
……
文昕看着网上混乱的掐架和辩论,不由得伸手掐了掐眉心。Vickie打电话告诉她:“主要报纸的娱乐头条基本上都已经出来了,不过大家都只报道事件始末,没有明确的态度。”
文昕“嗯”了一声,说:“看样子传统传媒还在观望……各大电视台早间娱乐新闻怎么说?”
“无不形容为震惊、意外、轰动……这么多届电影节,还没出过拒领这样的事……不过有人表扬昨晚庆典的主持人了,说他临危不乱迅速救场,有大将之风。”
“影协怎么说?”
“还没有态度,我想他们也在观望。”
“我们的赞助商呢?”
“目前没有相关电话打来。”
文昕放下电话,按着刺痛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当舆论和公众站在你这边的时候,你会拥有全世界……舆论……公众……舆论……公众……舆论……全世界……”
如果她成功地赢得舆论和公众,那么她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扭转所有逆势的世界。
如果失败,她失去的也会是全世界,包括费峻玮。
助理打电话询问她要不要订机票。
“订票吧,最早的那一班。”
“好的。”
航空公司很快发确认短信到她的手机上,她一边随手打开电视机看新闻,一边给费峻玮打电话:“我们中午12:20的航班。”
“好。”
“你吃过早餐没有?”
“还没有。”
“小千怎么做事的?”她有点生气,小千是费峻玮的助理,但她并不是生小千的气,而是生他的气,“你是不是又跟她说你不想吃?”
“没有,是我刚起床,其实她已经替我叫了送餐服务。”费峻玮久久听不到她答话,不由得叫了她一声,“文昕?”
她像是猛然一下子回过神来,仿佛需要确认什么似的,问他:“昨天颁奖庆典的主持人是钱进坤?”
“对啊。我拒奖走下台,后来不就是他救的场?反应挺快,不愧是做直播访谈节目出身。”他说,“我叫小千上来替我收拾行李,你那边要不要帮忙?”
“我们中午不走了。”文昕当机立断,“你吃过早餐休息一会儿,等我电话。”
他并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但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放下电话后他拉开窗帘,美丽的海湾呈现在偌大的玻璃窗前。海面其实是非常浅的蓝色,极目望去,远处泊着一艘极大的邮轮,而近处阳光映在海面上,闪着粼粼的金光,有洁白的海鸥无声掠过。虽然天气寒冷,可是室内空调温暖恒定。他抱着双臂立在窗前看海鸥。这城市真美,他来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出外景,有时候是商业活动。但这样漂亮的海湾,仿佛永远也看不厌。
有人在谨慎地敲门:“您好!送餐服务。”
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替他打开餐巾,摆好餐具,然后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费先生,这瓶香槟,是我们酒店总经理陈翰威先生私人送给您的。陈先生还嘱咐我转告您,他个人非常赞赏您昨天在颁奖庆典上的行为,而且希望您以后可以再次入住我们酒店。祝您用餐愉快。”
这倒是费峻玮没有想到的,道谢之后他随手拿起钱包,取了张钞票作为小费,谁知道侍者坚持不肯要:“费先生,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您昨天干得真漂亮!就像您演过的侠客一样,不乘人之危,不计较名利。谢谢您!”
他退出去带上了门,倒把费峻玮给说得怔在了那里。
文昕过来看他的时候,他正拿着香槟杯,立在窗前看海。
她很意外:“你在喝酒?”
“你要不要来一杯?”
她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于是略微放心:“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们暂时不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酒从哪里来的?”
她略微有点意外:“不是你自己买的?”
他喝过酒人会有点迷糊,因为他的酒量约等于无,此时一双电眼更笑成了桃花,像偷吃了糖的小孩:“不是,是酒店总经理送的。”
“他为什么要送你香槟?难道是你影迷?”
“不是。”他得意扬扬地扬起脸,“他觉得我昨天的行为非常帅,所以送我香槟。”
“行了。”她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吃米酒你都能趴下,还喝香槟。上次周年庆你跟老板喝了两杯香槟,结果差点没醉得一塌糊涂,还记不住教训。”
他像扭股糖一样缠上来:“文昕……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凶?”仿佛是抱怨,其实是撒娇,因为他伸手抱着她,像抱着只小狗般,用自己的下巴在她发顶蹭来蹭去,然后还扳过她的脸,特别无辜、特别希冀地盯着她。她被他盯到心里发毛,一把推开他。
几年前在横店的那个晚上,他们一块儿吃消夜,喝了很多啤酒。她没想到他喝啤酒也会醉。其实他喝醉了跟没醉没多少区别,走路很稳,一路上还唱了那么多支歌给她听……
真快乐啊,那个晚上,特别的无忧无虑。他还是刚刚入行的新人,她刚刚失恋,可是哭过之后,有一种割舍的痛快,那时候到底是年轻……失去怕什么?人生这样漫长,她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男人。
那个晚上回到宾馆,她的房间比他的近,所以她一边开门一边与他道晚安。他本来已经说了“晚安”,声音喑哑,可是仿佛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已经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住了她。
后来的一切全是混乱不堪的记忆,唯一记得的是在最最无力也是最最欢愉的刹那,他曾经如同叹息般在她耳畔呢喃:“我爱你!”
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仿佛隐藏着痛楚。她忘了其他,就记得他细密浓长的睫毛,像是整个世界都那样塌覆下来,天翻地覆。
Marilyn有次曾说,男人在床上所说的话都是扯淡。
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除了尴尬没有别的。酒后乱性,是因为太寂寞了,剧组偶尔会出这样的事。太寂寞,关在外景地一拍三四个月,没有其他任何娱乐,工作压力大,日子又枯燥得发狂,于是男欢女爱,露水姻缘一场。
她若无其事,当成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早上九点的通告,她准时到了现场,在他醒来之前就走掉了。他当天上午没有通告,也好,避免他醒过来更尴尬。
下午她在片场见到他,他已经化完妆,坐在那里等着吊威亚,见她也只是淡淡地笑,像其他人一样跟她打招呼:“嗨!”
她顿时觉得整颗心都放下来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复杂得她懒得去分析,也不愿意去分析,只是也不动声色:“嗨!”
一直到剧组杀青吃散伙饭,他们都没有再在私下里交谈过。
她想,那样醉后轻狂的一夜,他一定同她一样,巴不得快快忘掉。
拍完那个电视剧,费峻玮就去演了那部电影——他的成名作。那是一部拍给电影频道的小成本电视电影,导演及整个班底包括主演全都名不见经传,他的表演也略显青涩,但那本身就是个纯净得如同青涩的青春文艺片。后来送展国外电影节,那部电影原本是陪跑,纯粹是拿去凑数,谁知却在国外电影节上大爆冷门,备受评委青睐,一口气拿回三项大奖,其中包括一尊最佳男主角。于是院线全部排期重新上映,他在大银幕上那青涩的笑容秒杀了无数观众,从此一路大红大紫,成为新生代偶像。
现在他被她推开,就势倒在kingsize大床上,竟然无赖一样地看着她:“下午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做……别的事……”
“可以,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说完她就打算走了。
“我在挑逗你耶!”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有点悻悻的,“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好不好?那些周刊啊专栏啊不都说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么……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她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果然只能滴酒不沾,才一点香槟就醉成这样,她安抚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脸:“乖,在房间好好睡一觉,晚上起来看节目。”
他的眼睛微眯,简直像只小狐狸,还是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死皮赖脸抱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你不陪我吗?”
“我有事情要做。”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觉得不能把他单独留在这里,简直太危险了,于是说,“我叫小千来看着你……还有你以后千万别喝酒了。”
他蛮不讲理:“我不要小千,我就要你。”
“好,好。”她随口哄他,“现在睡一觉,等你醒了,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
“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
他心满意足地爬到床头那边去,将自己埋进一堆枕头里,刚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却又睁开:“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看着你睡觉。”她随手替他拉过被子,“快点睡。”
他拥着被子,很满足地睡着了。
他睡着了其实比醒着的时候更帅,额发凌乱,濡湿一点点汗,像小孩子。那样浓密的长睫垂着,眼皮微微地动着,或许是在做梦吧。专家说,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珠会迅速地转动。
他会梦见什么呢?
镇在冰桶里的香槟还有大半瓶,她拿起来替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很爽洌。她伫立在窗前看海,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海面上,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她刚入行做宣传的时候,Marilyn曾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海边有个人非常喜欢海鸥,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鸥玩,几百只海鸥都飞下来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这个人的父亲说:听说很多海鸥都不怕你,落下来同你一起游戏,你捉一只来给我玩吧。结果第二天这个人到了海边,再没有一只海鸥落下来,因为海鸥已经猜到他要捉自己了。
“‘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Marilyn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最高的作为则是没有作为,同别人比试心机,那是很浅薄的。连海鸥都知道你动了心机,何况是人?听上去很可笑吧。我们这行是名利场,充斥着各种阴谋和圈套,机关算尽,八面玲珑,其实永远比不过自然而然。很多时候,你不要跟别的人斗智,因为有些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他们做得出的事,你永远也做不出,所以你会吃亏,你会输。做我们这行,最上品的境界,其实是大巧若拙,自然而然。就是当有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只要你能看清它本来应该去的方向,你就占了先机。就像我们没有办法阻止秋天落叶,但一片树叶刚刚落在水中,你比别人看得清,你比别人出手早,出手拨一拨,帮它顺流而去,朝着你想要它去的方向,你就会赢。”
她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晚上的“钱坤之谈”是钱进坤专访高颜。
在钱进坤的循循善诱之下,高颜彻底敞开心扉,承认自己与同性恋人小波的关系,并且诚恳地讲述了这八年来他们的分分合合。同所有其他恋人一样,他们有过甜蜜,也有过吵架、分手、割舍不下和痛苦的挣扎。
“我爸爸对我讲,你再这样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这是我出生到现在,他对我讲过的最重的话。其实我爸爸的脾气一直都非常固执,当初我要报考电影学院,他反对,足足四年不跟我说一句话。我毕业后拍第一部电影,当时是和付诚安老师合作,在电影里我演付老师的儿子,叛逆不听话,放着大学不上,非要去篮球队。里面我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台词,拍的时候一条就过了。导演夸我演得好,其实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对我爸爸说的话。后来这部电影上映了,邻居都去电影院看,我爸爸单位还包场了。我爸爸终于给我打电话,说:‘你演得很好,原来我觉得当戏子是件丢脸的事,现在看看,其实你就是在演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为什么要抱着守旧的思想觉得这个职业不好呢?’”
“后来我爸爸得了脑溢血,半身瘫痪在医院里面。我在甘肃拍戏,请不了几天假,回去看看他又走了。我爸一辈子要强,睡在床上动不了了,脾气特别不好,赶跑了五六个护工。后来是小波替我在医院侍候他,在医院里一住三个月,寸步不离。起初我爸天天骂他,拿东西砸他,小波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端屎端尿,侍候我爸吃喝拉撒,陪着他做康复……我拍完外景回去时,他正替我爸剪脚趾甲,病房里灯太暗,他把我爸的脚抱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一只一只剪……那样专注,那样认真……他当时的那神情……我到现在眼睛一闭就能看见……他是独生子,在家里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连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我爸出院的时候,小波瘦了三十斤……连脸颊都瘦得凹进去了……我爸是好了,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场……感冒引发急性心肌炎……医生说是劳累过度……我抱着他大哭,问:‘你这样值得么?值得么?’他说:‘为了你,就是值得的。’”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是用整个生命来爱我的,我怎么可以辜负他?”
连主持人都被感动了,过了很久才轻声问:“所以……”
“很久以来我都觉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当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时候,曾经哭着对我说,小波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他是个姑娘,绝对会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儿媳妇,可他偏偏不是……我的职业,我们的情感,注定我们永远不能走在阳光下。但是这次事情爆出来,我反倒觉得轻松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又如何?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深深地相爱,我们视对方为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为了对方我们随时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非常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因为连我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奢望其他人理解……”
……
整个直播节目非常轰动,非常成功,现场打进电话的观众很多,基本上都被感动了。有人说,你们没有妨碍到其他人,你们是真心相爱;有人说,社会越来越宽容,我们应该理智地看待你们的情感,虽然你是公众人物,可感情是私事。也有观众观念偏激,在电话里说得非常难听,但高颜表现得异常坚强和有风度,他只是诚恳地讲述自己与小波的情感,却并不要求其他人理解。
这期节目播出后反响强烈,迅速引起了更大范围的讨论和反思。同情高颜的舆论渐渐占了上风,几乎每个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间,以一种克制而从容的语气讲述他和小波的故事,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无奈。
Vickie打电话给文昕,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赢了。”
从电视到报纸,在传统传媒完胜,媒体压倒性地同情高颜,于是都觉得费峻玮是真性情、真仗义,为他的拒领拍手称快,说这是“侠义”。而网络更不用说,因为网络论调一直以来就更开放,更宽容,所以从起初就同情高颜,赞成费峻玮拒领。
钱进坤打来电话:“谢谢你,文昕,谢谢你提议我邀请高颜做节目,我们收视创了新高。而且节目反响非常好,观众都觉得有深度,话题有争议性,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种情感。”
“不客气,我还没有谢谢你。当时小费那样任性,幸亏台上有你及时救场,那可是庆典直播。”
钱进坤呵呵笑:“我那是职责所在,何必客气。对了,我还想邀请小费来做一期‘钱坤之谈’,这样话题会有延续性和拓展性……”
文昕却婉言谢绝。
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机场的时候,费峻玮问她:“为什么拒掉‘钱坤之谈’?”
“因为你不是落到水里的那片树叶。”
他“哼”了一声:“你欺负我中文不好吗?”
“你的英文更滥。”她头也没抬,自顾自用手提电脑查看上午收到的新剧本,“公司近期会替你请一个英文教练,因为下部电影你将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
“为什么会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
“因为你要饰演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华人第四代……你回祖国大陆寻根,所以你的英文台词不仅多,而且要说得很好,起码要比中文说得好。”
他一脸痛苦地问:“怎么要接这种戏?我讨厌学英文!我从中学就不喜欢上英语课!”
“有点上进心好不好?导演是江导,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跟你搭档的女主角应该是潘胜茵,你还想怎么样?”
“潘胜茵……我宁可搭新人……”他嘀咕,“江导不是最爱用新人么?为什么不海选一下?”
“现在海选这种噱头已经过时了。”她随口问,“对了,你想搭哪个新人?是我们的签约艺人吗?说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资方谈谈……”
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
她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剧本:“你有四场吻戏、两场床戏……其中一场还要露……我得跟导演谈谈,这不行,太多了。”
“不多!如果你肯跟我演,再加一倍也不多!”
她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拍他的头:“去死啦!”
周一,难得老板来参加例会,大家都觉得好不习惯。经纪公司的结构其实非常松散,采用工作室制度,因为独立运作,各顾各比较多,老板轻易不过问业务。不过老板今天当众表扬了文昕,倒弄得她挺意外。
接着开小组会的时候,大家起哄让她请客:“小费这一仗赢得这么漂亮,连老板都夸了,一定要请客!”
她很大方,笑嘻嘻地说:“好啊,下班去吃自助餐,然后K歌。”
回到办公室,Vickie悄悄告诉她:“老板在里面等你。”
她以为老板刚才还有什么公事没谈完,或者有事当着其他同事不便说,所以在这里等她。于是她亲自端了杯咖啡给老板,这才坐下来聆听老板教诲。
老板却一副不胜头疼的表情:“文昕……你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吗?”
“嗯……”她含糊地回答了一声。老板非常低调,很少在同事面前提及家人,她进公司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老板的太太,说实话,老板有没有妹妹她还真不清楚。
“我妹妹比我小十几岁,一直在国外,上个月刚刚回国。那天你不是在电话里跟我说,要给小费找个英文教练,结果被她听到了,她死活非要来。我这个妹妹被我父母给宠坏了,其实非常不懂事,一直觉得我们这行很有趣,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对她说,闹了这几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文昕,你不介意吧?我就怕她来给你和小费添乱。其实她英文挺好的,毕竟在国外这么多年……”
文昕笑着说:“您就让她来吧,您也知道小费挺好相处的,再说只是教英文,能给我们添什么乱?您真是太多虑了。”
“好的,下午我叫她过来,你先见见,如果觉得不合适,不用给我面子,毕竟这是公事。”
“您放心,我会公事公办。”
BOSS走后文昕就给费峻玮的助理小千打了一个电话:“今天下午小费有没有通告?”
“有,在片场拍广告,牙膏那个。”
“几点能回来?”
“晚上有个赞助商的酒会,可能不回公司就直接去酒会了。”
“好的,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告诉Vickie:“下午有人过来面试,我要去趟影视公司那边,大约三点前能回来。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到了,你就让她等我一会儿。”
“好的。”
她约了影视公司谈合同,却十分意外地遇上了汪海。
影视公司将她奉为上宾,殷勤地亲自下电梯去接她,然后她就看见了汪海。他没有带助理,自己独自一个人,开着一部半旧的奔驰,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车边抽烟,见到影视公司的人丢下烟头就迎上去,没想到那人是过来接她的。认出她之后他表情更是尴尬,有点讪讪的:“文昕,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
文昕落落大方:“我以前是汪先生的助理。”
“哦……余小姐上楼去谈吧,这里风真大。”影视公司的人有点心神不定似的,又回头瞧了汪海一眼。
“我就不上去了。”汪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文昕谈完了公事下楼,去停车场取车,没想到汪海正在停车场等她:“文昕!”
她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笑着问:“有时间跟我吃午饭么?我们边吃边聊吧,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真饿。”
汪海异乎寻常的爽快:“好,我请你吃饭。”
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等上菜的时候,汪海似乎很唏嘘地说:“你变了很多,刚刚我都不敢认了。”
她微笑道:“有变化也是应该的,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现在你做经纪人?”
“对,从宣传转到经纪人还没有多久。”她笑了笑,“你呢,还在那家公司吗?”
“早就没签约了,自己干,图个清静。”
“自己干也挺好的。”
话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冷场,服务员还没有上菜,汪海自言自语:“混了这几年,我也算心灰意冷了……反正就那么回事,混口饭吃呗。这圈子没背景没来头,要混出来太难了。打电话给导演,人家第一句话就问你,你能带投资进组么?×的,我要有投资我还拍什么戏,我不晓得拿钱去干别的?干什么不比拍戏要好?这世道,真他×的黑。”
她静静地听他说,最后才安慰他:“有时候是机遇,机遇来了就好了,耐心点慢慢来。这圈子就是这样,大家都在等机遇。”
“机遇个P!”汪海似乎有一肚子怨气,“那个高颜,拍过什么?不就是拍过几部大导演的文艺片,大家就异口同声说他是实力派。前阵子爆出来他是同性恋,结果呢?摇身一变,反倒比从前更红了。现在的观众,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种人也红得发紫,简直是老天没眼。还有那个岑成,选秀出来的,一夜成名,号称百万粉丝,随便开个演唱会就三个小时卖掉五万张票。她唱的什么歌?她那能叫唱歌吗?跟蚊子哼哼似的,吐字都不清楚……”
“任何人成功都有他独到的地方,岑成的演唱会我看过,台风非常好,气质独特,唱功也不弱。三个小时卖五万张票,那说明fans肯认账,fans肯买就有票房,这挺正常的。”
汪海有点吃瘪,悻悻地没再说什么,正好服务员开始上菜,就打岔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终于还是问她:“其实我还是想签个公司,有经纪人万事省心一点。你们公司条件怎么样?现在外边公司抽成都很高,再说做生不如做熟,你知道我散漫惯了,一般人我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
她搁下筷子,很认真地叫他的英文名字:“Carey,如果你还将我视为朋友,我说几句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汪海怔了一下,说:“你说吧。”
“我们公司是工作室制度,按理说呢,每个经纪人都有权做主签艺人,但我刚刚从宣传转行,而且依我们的惯例,要开过会之后,才可以决定签不签。我可以跟同事们去商量,讨论你的情况,但如果你的脾气还是那样子,我恐怕同事们不会同意。”
他又怔了一下,笑着说:“哎呀,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认真了。你真是……这么多年都这么实心眼儿……”
“Carey……”
“不说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他坚持要买单,她也只好作罢。两人走出餐厅,保安指挥他们倒车,他的车却半晌打不着,只好自嘲地笑:“这奔驰……就是这样,中国的油,不行。”
“要不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我不赶时间……再说我还有部车呢,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
“那好。”她说,“我还约了人,那我先走了。”
她开车走出不远,突然想起围巾和手套忘在餐厅了,于是又掉转车头回去拿。刚刚将车开回餐厅前,就看到汪海又靠在车边抽烟。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夹克,显得形单影只,在街头的寒风里,不是不萧瑟。
她拿了围巾、手套下楼,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车倒还扔在那里。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打了个电话问Vickie:“你觉得……我再签一个艺人怎么样?”
“不要……”Vickie那边背景音嘈杂,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明显正忙得抓狂,“那样会成倍增加我的工作量,而且小费的事已经那么多本来就忙不过来,还有他小气起来真的会很小气的,你如果再签一个人,他会认为你没有全心全意待他……”
“Marilyn就不止带一个艺人……”
“你能和Marilyn比吗?她那么聪明……”
“Vickie……”文昕气结,“有你这样的助手么?你是我的搭档耶……”
“我没有说你笨啦……”Vickie安慰她,“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我们经验都不太丰富,不适合再带一个艺人。对了,你想签谁?”
文昕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汪海。”
“What?”Vickie大叫起来,“为什么要签他?他原来对你那么差,他现在又过气这么久了!”
“回公司再说。”文昕无意多讲,Vickie却想起来:“对了,你说来面试的那个模特来了,正巧Aimee过来公司,她看过后觉得没有多大问题,那边一直打电话催开工,我就直接叫她把人带去片场了。”
“什么模特?”
“平面广告的那个啊……你不是说她下午来面试?”
文昕终于弄明白了:“不是!广告里的女模特已经不要了,昨天取消掉了,今天下午来面试的是小费的英文教练。”
“什么?”Vickie大惊失色,电话里一片乱,也不知道是打翻了什么,“惨了惨了,我真是忙昏头了……”
“没关系,我自己过去片场跟Aimee说。”
片场永远嘈杂忙乱,鼓风机吹得呼呼直响,打板的工作人员拎着东西不停换位置,灯光师在调整……Aimee气场强大犹如女王:“小费,笑得再开一点点!不对!眼神不对!你在看什么?”一边说Aimee一边回头,只见文昕正走进来,于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文昕说:“Program改了,对方说不要用女模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新的program昨天应该有发给你的助手……”
Aimee正忙,也顾不上多说,大声叫自己助理去拿新的program来看。文昕趁机问她:“那个女模特呢?”
“化妆间。”
文昕推开化妆间的门,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师正忙活,那女孩抬头看了看她,因为一脸所谓的时尚妆容,睫毛眼圈化得像熊猫似的,所以文昕只觉得她五官不错,长得还挺漂亮的。她心里歉疚,连忙问:“是厉小姐吗?”
“对!”那女孩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
“你好,我是余文昕,你叫我文昕就行了。”
“哦,你就是……”女孩仿佛恍然大悟,连忙伸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厉贝贝。”
文昕拦住化妆师:“阿关,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厉小姐说。”
“好。”
听见化妆师带上门的声音,文昕才笑着说:“真不好意思,因为工作人员失误,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没关系!”厉贝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一脸的幸福和憧憬,“我刚刚看到小费了哦!真是太帅了!比我想象的还帅一万倍!”
“你很喜欢小费?”
“是呀!我看过他拍的所有电影,还有他演过的所有电视连续剧,不过有好几部剧他出场都不超过四十分钟……完全是龙套嘛!可是龙套都好帅!”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知道西雅图有多无聊,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就看DVD,翻来覆去看太多遍,所以连他出场的时间和镜头都能记住……”
文昕觉得这女孩还挺单纯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对小费这样着迷,估计她吵闹着要来当教练,也是出于对偶像的崇拜,怪不得老板都拿她没辙。于是她说:“英文教练其实挺辛苦的,因为小费很忙,通告很多,他没有专门的时间用来上课。”
“没关系啦,我有思想准备。”
“而且你要想清楚,小费他……嗯,怎么说呢,你在他身边,或者会觉得他和屏幕上的不太一样,也许你会觉得幻灭……你要知道明星也是人,通常外人觉得他们很梦幻、很偶像,实质上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甚至会有普通人的脾气。而且小费的英文基础很一般……”
厉贝贝说:“不会的啦,我以前教过小孩子英文,是华人移民家庭的小孩,我知道怎么教中国人说英文。而且我有教育心理学的学位,我有执业资格。”她很认真地去翻包包,“证书我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下?”
“不用了。”文昕迅速地做出决定,“我带你去见小费。”
回去的车上她问费峻玮:“你觉得厉小姐怎么样?”
“还好吧……毕竟就刚刚那么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他大概有点累,伏在前排椅背上,一张帅脸都抵在胳膊上,“晚上酒会你要不要一起?”
“我约了杂志的人吃饭。”她稍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他,“厉小姐是老板的妹妹。”
“哦……”他没多大反应,“跟老板长得不太像。”
当然不太像,毕竟差了十来岁,而且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孩子。
她说:“反正只是练三个月英文,你就当这位大小姐是来兼职的,毕竟她也不可能在公司长待。对人家好一点,客气一点,人家还是个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比你只小一岁半……确切点说是一岁零五个月二十三天。”
文昕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告诉我她的出生年月日……刚刚练口语的时候。”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
他突然孩子气地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不告诉你!”
“从明天开始她就来上班了,你到哪里她到哪里,见缝插针地练习吧,毕竟没时间让你专门去上课。我得跟宣传那边打个招呼,毕竟你们成天在一块儿,省得fans以为厉小姐是你女朋友,万一娱记拍到照片什么的,也好交代。”
“我和你也成天在一块儿,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全天下都晓得我是你的经纪人。”她有点好笑,“不会有人想歪的。”
“那你晚上能不能到我家来?”
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干什么?”
“嗯……谈工作啊。”
她考虑了片刻:“好吧。”
“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她看了他一眼,“不是谈工作么?你不会想歪了吧?”
他抿起嘴来笑:“没有没有。你吃什么消夜?我可以叫小千先去买。”
“别吃消夜,会长赘肉。”
车子已经到了地方,司机下来替他开车门,他一边穿上西服外套,一边对她说:“那我等你!”
无可匹敌的英俊帅气,尤其是回头一笑的时候。
和杂志的人约的是六点半,结果因为堵车,对方七点才到。寒暄后落座,菜刚刚上到一半文昕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一看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只能不动声色地说了声“对不起”,走到包厢外边去接。
“怎么了?”
“晚上你不吃消夜,喝茶行不行?我家有一套别人送的茶具,还有茶叶,听说挺好的。你喝不喝乌龙茶?”
她简直要无语了:“你专程打电话来就为这个?”
“酒会好无聊……全是些商界人士,讲来讲去不是股票就是地价……”
她不禁叹了口气:“赞助商的酒会,你就装个样子也得敷衍到底。不是还有其他艺人吗?跟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好了。”
“我不想跟他们聊天……”
“这种酒会都散得早,忍忍就过去了。对了,现场记者多,记得别乱说话。”
“知道。”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九点多,寒风夜色中的城市显得格外萧瑟。她本来已经开车上了高架,忽然想到那种酒会其实吃不到什么,费峻玮肯定是半饿着肚子回去,下午拍了整整半天的广告,晚上又吃不到什么,再不让他吃消夜,也确实太不人道。费峻玮就喜欢吃芝士蛋糕,她想了想,下高架桥掉头,把车开到蛋糕店去。
赶在打烊前买到最后两块,店员包装得很仔细,还贴心地问:“买给男朋友一起吃么?那我给你们拿一套爱心套装的刀叉。”
所谓的爱心套装,也就是刀叉的柄端有半个桃心,合起来会组成一个“心”形。蛋糕店的噱头越来越多,不过这家店的芝士是招牌,小费很喜欢吃。她刚把蛋糕放到副驾座位上,手机就响了,竟然又是费峻玮。
她简直要投降了:“又怎么了大少爷?”
“刚刚……我那个,撞车了。”
她猛然一惊,匆匆弯腰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忙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对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前方一个变道的车别了一下,然后我自己撞到护栏上……”
“报警了没有?”
“还没有。”他停了一下,说,“你说过,有任何事情先给你打电话。”
她心急火燎也顾不上别的:“那你站在那里别动,告诉我地方,我马上就到。”
总算是离得不远,她不过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车子撞得很惨,闪着红红的尾灯半横在那里。幸好天气寒冷,车流稀疏,路过的车并没有一辆停下来看热闹的,大家都匆忙赶着回家,没人减速。费峻玮已经换过衣服,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高领套头毛衫,又戴着帽子,乍一看像个犹未大学毕业的男生,站在离车子很远的隔离带旁,远远看到她把车停下,才走过来。
“你喝酒了?”
“没有。”
她毫不客气抓着他的衣襟,因为没穿高跟鞋,她不得不踮起脚来凑近了闻他身上的气息。非常近,他的呼吸暖暖地喷在她脸上,清清雅雅,并没有酒气。而他的眼珠很黑很亮,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希冀,盯着她的唇,似乎小孩子想吃糖,喃喃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她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司机呢?你怎么自己开车?”
“我叫他下班了。”
“你还没有到家为什么叫他下班?”
“他送我到家了,然后我自己开车出来的。”
“你已经到家了还开车出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不作声。过了几秒钟,才拉开后座的车门,拿出一大束紫色睡莲,包得十分漂亮,寒风中更是楚楚动人,他说:“我买花去了。”
“这种事叫助理去好了,什么事值得你半夜自己开车跑出来买花?”她又气又怒又急,“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刚刚一大堆负面消息才平息下去,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好容易才重新让公众接受你的正面形象,这个时候你不要添乱,不要自毁前程好不好?”
“你。”
“什么?”她快被他气死了。
“花是买给你的。”他说,“花店说这个花粉处理过,不会过敏的。”
她愣了片刻,回头看看撞得一塌糊涂的车,是去年刚买的新车,因为他平常太忙,还没开过几次,车子基本还是崭新的,都不到三千公里,只是撞得很惨,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她看着都替他一阵心疼,还算是新车呢……回头看他,还好没有受伤,于是说:“我打电话报警,顺便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他看着她,终于说:“我出来得太急……忘了带驾照。”
她是真的……真的……被他气死了。
“行车证一直放在车上,我就是忘带驾照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犯错的小孩,“你别生气了……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她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是公司艺人,我真盼望警察把你抓到牢里去关起来!”话虽这样说,幸好这一段是交警摄像头的死角,路上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下了决定:“OK,你开我的车先走,我来报警。”
他乖乖开着她的车走了,她用手机打了122,然后再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交警不一会儿就来了,看过她的驾照问了她几个问题,照例开了张罚单给她。因为只是车辆受损没有别的事,所以保险理赔到了现场,也就拍了几张照片。
回到家中已经是午夜时分,她刚进家门就接到费峻玮的电话:“你还好吧?”
“没事。交警扣了我两分,罚款两百块。”她打了个呵欠,“这两百块从你佣金里扣,省得你下次记不住。”
“你不过来了吗?”
“什么?”
“来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谈工作啊……你答应过我。”
“不去了,太累了。”
他“哦”了一声,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似的,最后却只是说:“那你早点睡。”
“晚安。”
“晚安。”
放下电话,她走进浴室放水。当初花掉二分之一的月薪租下这里,就是因为这间浴室她非常喜欢。下沉式的浴缸给人一种安全和奢侈的从容感,而浴缸对面的窗子,又正对着繁华的高架桥。幸好地方够高,每次她将自己完全浸在水中,看着足底银河繁星似的车灯,都会觉得自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在俯瞰这个尘世。
她像在泡日式温泉,头顶一块毛巾,享受着香薰的快乐。这个时候应该来一杯红酒,不过她是个大俗人,所以拿起刀叉来吃蛋糕。她将自己的车子交给他开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包,也随手将这个纸袋拿下来了,而他心神不宁,完全没有留意。
蛋糕很好吃,湿乎乎的芝士味抿进嘴里,非常美味。
为什么不把蛋糕留给他呢?或者是因为那一束莲花。那样美,那样漂亮的花束,幽蓝色的花瓣楚楚,在寒风中似乎呵口气都可以融化似的。他怎么会想起买这样一束花送给她?莲花还放在他车的后座上,而车子早已经在她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之后,被直接拖到修车场去了。
她想起一句话: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
万丈红尘,滚滚浊世,谁当得起出淤泥而不染?
她没有那个资格。
每次费峻玮用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时,她都会下意识觉得心虚。他们识于微时,只有她知道,他仍有成名前的单纯与稚气,有时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所以自己才会答应Marilyn做他的经纪人吧?
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圣经说。
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是粉身碎骨,一往无回。
她重新将自己沉入水中,不愿意再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