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

瓦罕塔吉克语双音节词重音实验语音学报告^注60

提  要  瓦罕塔吉克语词重音分布域是词汇词。在双音节词汇词里，第二音节可视作词重音的位置。词重音与音高相关性显著，与其他声学特征相关性不明显。第一音节基频呈低平，第二音节基频呈高降或高平；当第二音节是开音节或以响辅音结尾时，基频呈高降；当第二音节以阻塞音结尾时，基频呈高平。第一音节元音有弱化和脱落现象，第二音节元音饱满、稳定。

关键词  瓦罕塔吉克语  双音节  词重音  实验语音学

一  引言

瓦罕语属于印欧语系东伊朗次语支帕米尔诸语，主要分布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我国新疆的西南部。在我国，瓦罕语被称作瓦罕塔吉克语（李兵 2016）。以瓦罕塔吉克语为母语的人自称Xik，属塔吉克族，主要聚居在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以下简称塔县）和皮山县。根据Bashir（2009），国外的瓦罕语使用者约33700人。我国的瓦罕塔吉克语使用者约3800人。^注61

本实验使用的语料来自塔县的达布达尔乡。达布达尔乡是瓦罕塔吉克语核心区，以瓦罕塔吉克语为母语的人数约2300人。根据Пахалина（1975）的观点，瓦罕语有七个主要方言，瓦罕塔吉克语属于东部方言。关于瓦罕塔吉克语较为详细的介绍，可参考李兵（2016）。

国内外关于瓦罕塔吉克语的研究较少，对该语言词重音的研究更少。高尔锵（1986）在对瓦罕塔吉克语简介中未提及词重音。Bashir（2009）认为:重音在最后一个音节；动词词干接人称词缀时重音向前一音节转移。Bashir使用的语料来自罕萨方言（Hunza Wakhi），她对瓦罕语词重音的判断主要依靠听感。

本研究以塔县的瓦罕塔吉克语口语为研究对象，采用实验语音学方法对双音节样本词的音强、时长、音高、元音音值等进行分析，以确定双音节词重音的语音特点和位置。

二  语料来源和实验方法

2.1  语料来源

参与本实验的四位发音合作人均为土生土长的瓦罕塔吉克人，男声和女声各两名，瓦罕塔吉克语是他们的母语。本文用M1、M2、F1和F2分别表示两位男声和两位女声。^注62采样词表有双音节样本词526个。录音设备是SONY PCM-D50数字录音机，采样频率为41000赫兹，位数为16比特。录音时间是2014年8月至9月，录音地点均在发音合作人的家中。

2.2  语料的分类

本实验使用的双音节样本词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从语素结构角度看，样本词有单语素词、派生词、复合词和语法词。瓦罕塔吉克语的音节结构类型可用（CCC）V（CCC）概括（C表示辅音，V表示元音），即每个音节包括一个元音，^注630至3个首辅音和0至3个尾辅音。^注64考虑到首辅音对韵部的时长、音强、音高以及元音的影响较小且可忽略不计，我们把无首辅音的V.CV类型与CV.CV类型合为一类，记为（C）V.CV；根据辅音的性质，我们音节尾辅音分为C类（阻塞音类）和G类（响辅音类）；考虑到音节结构对重音分布的潜在影响，我们把双音节样本词分成41个类型。各类型的音节结构如表1所示。

表1  双音节类型和样本词

2.3  测量和计算方法

本实验使用Praat软件（v5.3.61）切分和标注样本词，以提取和计算样本词内各音节韵部的音强、时长、音高和元音音值等方面的数据。在音强计算方面，音节韵部的提取和音强值的计算办法如下：在Praat上标定样本词的韵部，同时提取第一、第二音节韵部的音强值，用Excel列表。利用Excel的计算功能，求取各类型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韵部音强的平均值和标准差。在时长计算方面，在Praat上标定韵部，分别提取单个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韵部的时长值，用Excel列表，求取各类型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韵部时长的平均值和标准差。在音高计算方面，音高的计算方法与音强和时长的计算方法相似（由于双音节单语素词样本有限，本研究不考虑元音的自然音高）。在元音音值方面，用Praat选取样本词，标定样本词的边界并放大，以观察和计算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韵部的元音音值。

三  实验结果

本节报告实验数据。表2至表7显示四位发音合作人的各种音节结构的双音节样本词的音强、时长和音高平均值和t检验结果。^注65各表内S1和S2分别表示第一音节和第二音节。由于篇幅有限，以下各表仅给出名词和动词的相关数据；形容词和副词的各项数据与名词、动词大体上平行，没有明显差异。

3.1  双音节词的音强值

双音节样本词的音强平均值如表2所示。

表2  双音节样本词的音强平均值（单位：dB）

表2表明，双音节样本词音强的整体趋势是前小后大，但有一些例外。音强值与词类和音节结构有关。当第一音节是双元音时，第一音节音强大于第二音节音强；^注66当第一音节以响辅音结尾时，第一音节音强在部分发音合作人的发音样本词中大于第二音节音强；动词中第一音节音强大于第二音节音强的比例要高于名词的比例。此外,音强还与样本词的构词方式有关，如CV.CVG1和CV.CVG2这两种类型样本词的音节结构一样,但音强值有较大差异，CV.CVG1类型样本词为前强后弱，而CV.CVG2类型样本词为前弱后强。这是因为CV.CVG1类型样本词是带格后缀的语法词，^注67而CV.CVG2类型样本词是单语素词或派生词。

我们对第一、第二音节音强、时长和音高分别做了双样本异方差t检验，目的是推断第一、第二音节的音强、时长和音高的总体均数差别。我们首先假设两样本所代表的总体均数是没有差别的，即H₀：μ₁=μ₂。双样本异方差t检验是单侧检验，α=0.05，自由度df=n1+n2-2。t值的计算公式如下所示：^注68

单侧检验的临界值为t（0.05）（df），查表可知相应的临界值。将计算出的t值与临界值t（0.05）（df）相比较，若t>t（0.05）（df），则P<0.05，两者差异显著，拒绝H₀；若t0.05，两者差异不显著，接受H₀。双音节样本词音强的t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表3中的σ为标准差，当P>0.05时，P值用黑体字表示。

表3  双音节样本词音强的t检验结果

表3表明，名词、动词中都存在P>0.05的情况，总体分布无明显规律。当P>0.05时，接受原假设H₀：μ₁=μ₂，第一和第二音节的音强差异不显著。表3中，名词部分的CV.CVG，动词部分的CVC.CVC等23种音节类型接受H₀。在多数双音节类型接受H₀的情况下，音强和重音的相关性难以确定。

3.2  双音节词的时长值

表4给出的是双音节样本词的时长平均值。

表4  双音节样本词的时长平均值（单位：s）

表4表明，双音节样本词的平均时长整体上呈现出前短后长的趋势，且这一趋势较为稳固，仅有少数例外。韵部音段的数量和音段类型对时长有影响，但当第一音节音段数量大于第二音节音段数量时，名词里的CVC.CV和CVG.CV等类型的平均时长仍然表现为前短后长。这一现象应该是词末延长效应造成的。

双音节样本词时长的t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双音节样本词时长的t检验结果

表5表明，名词中的CVG.CV，动词中的CVC.CVCG等7种音节类型的P值大于0.05。这表明，部分双音节类型支持原假设H₀。这部分双音节类型的第一、第二音节时长的平均值无差异。因此，时长和重音的相关性不明确。

3.3  双音节词的音高值

表6是双音节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

表6  双音节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单位：Hz）

表6表明，大多数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呈现前低后高的趋势，但有少数例外。动词里的CV.CVVG、CV.CVCG、CV.CVGG、CVG.CVCG等类型的音高平均值呈前高后低,其中CV.CVVG、CV.CVCG、CV.CVGG、CVG.CVCG等类型的第二音节都以响辅音为音节尾。^注69表6中，第二音节以阻塞音为音节尾的动词类型是以-ak（-ɯk）或-g结尾的不定式形式，而以响辅音为音节尾的动词类型则是以-n结尾的不定式形式。因此，我们认定，以-ak（-ɯk）或-g结尾的动词不定式的第二音节音高大于第一音节音高，而以-n结尾的动词不定式的第一音节音高大于第二音节音高。

表7是双音节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的t检验结果。

表7  双音节样本词音高平均值的t检验结果

表7中的P值均小于0.05。这表明，双音节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的音高平均值差异显著，拒绝原假设H₀。表7中样本词的音高表现为前高后低或者前低后高，这种显著的音高差异不受词类、语素结构、音节类型的影响，具有系统性和稳定性。表7还表明，同一音节结构类型的样本词的音高具有一致性。

3.4  双音节词的元音特点

部分双音节单语素词的第一音节倾向于弱化和脱落，如ʂɯtɯr“骆驼”可读作［ʂətɯr］；pisin“补丁”可读作［psin］；farax“宽的”可读作［frax］；sɯnor“浅的”可读作［snor］；dzaqlai“小”可以读作［dzəqlai］或［dzqlai］。

图1  样本词ʂɯtɯr“骆驼”的频谱图

图2  样本词pisin“补丁”的频谱图

图1表明，ʂɯtɯr的第一音节元音明显弱化；图2表明，pisin的第一音节元音已经脱落；两个样本词的第二音节元音稳定、饱满。元音是否弱化或脱落是判定重音位置的依据之一。元音弱化或脱落是音节弱化的语音表现；或者说，音节的弱化使得元音倾向于弱化乃至脱落。第一音节倾向于弱化和脱落，表明第一音节不是相对突显的位置，而第二音节才是相对突显的位置，即重音位置。

四  讨论

综合以上数据，我们来讨论瓦罕塔吉克语双音节词的重音。这里有两个密切相关的问题：第一，重音的语音表征是什么？第二，重音位置在哪里？

音强方面，正如音强平均值的t检验结果所示，超过一半的双音节类型的第一、第二音节音强无显著差异。据此，音强不是重音的主要语音表征。

时长方面，双音节样本词的第一、第二音节平均时长呈现出前短后长的趋势，且这一趋势较为稳固，仅有少数例外。时长平均值的t检验结果显示，P>0.05的情况在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中都有分布，但总体分布无具体规律。这表明，有一部分双音节类型支持原假设H₀并说明第一、第二音节时长平均值无差异。因此，时长在重音判断中的作用也不明显。

音高方面，双音节样本词音高的t检验显示，41种双音节类型的P值均小于0.05。这表明第一、第二音节的音高平均值差异显著。这一差异不受词类词汇词语素结构、音节结构的影响。虽然不能完全排除音强、时长的作用，但系统而稳定的音高可视为词重音的主要声学表征。此外，我们没有发现第二音节元音弱化或脱落的现象。根据音高的特点以及元音弱化、脱落出现的位置，我们判定，瓦罕塔吉克语词重音的主要物理相关物是音高，双音节（词汇）词重音的位置是第二音节。

双音节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也表明，大多数样本词的音高平均值呈现出前低后高的趋势，但有例外。语素范畴分析显示，例外现象中的第二音节均是成音节的屈折后缀。动词不定式里的CV.CVVG、CV.CVCG、CV.CVGG、CVG.CVCG等类型里的第二音节都以响辅音-n结尾，不定式-n属于屈折后缀，因此，以响辅音-n结尾的动词不定式的重音落在第一音节上。如果把双音节动词的现在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注70双音节动词的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注71以及附着语素也列入统计范围，我们发现，动词的现在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的重音落在第一音节上，动词的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的重音则落在第二音节上，附着语素参与构词的双音节样本词的重音也落在第一音节上。据此，我们假设瓦罕塔吉克语有两类词缀，第一类词缀对重音指派规则没有影响，而第二类词缀则会对重音指派规则产生影响。第一类词缀以前缀、动词的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词缀为代表，第二类词缀以动词的不定式后缀、动词的现在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后缀、名词和代词的格后缀以及附着语素为代表。^注72第一类词缀与派生词缀相对应，第二类词缀则大致与屈折词缀相对应。双音节词的重音指派规则是把重音指派给第二音节，重音指派域是词汇词，派生词缀在重音指派域之内，而屈折词缀则在重音指派域之外。因此，在双音节词汇词里，第二音节是词重音位置。^注73

五  结论

本报告提供的数据和分析表明，在瓦罕塔吉克语里，词重音分布域是词汇词，成音节的派生词缀在重音分布域之内，而成音节的屈折词缀在重音分布域之外。双音节词汇词的第二音节是词重音的位置。在重音分布域内，词重音的语音特点归纳如下。

第一，重音的主要物理相关物是音高，与时长以及音强的相关性不明显。在41种不同结构类型音节组合里，第一、第二音节在音高平均值上差异显著。这一差异不受词类、语素结构、音节结构和个人语音特点的影响，具有明显的系统性和稳定性。

第二，第一音节元音有弱化和脱落现象，但第二音节元音没有类似表现。

第三，双音节词重音的位置及语音特点与双音节词重音的听感特征基本吻合（李兵2016）。

以上是我们对瓦罕塔吉克语双音节词重音语音特点的初步认识。构词-形态因素对词重音位置的影响，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

参考文献

高尔锵  1985  《塔吉克语简志》，北京：民族出版社。

李  兵  2016  《瓦罕塔吉克语概况》，《民族语文》2016年第1期。

Bashir, E.  2009  Whaki, In Gernot Windfuhr （ed.）, The Iranian Languages, 825—862.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Пахалина T. H.  1975  Баханский Язык（The Wakhi Language）. Москва:ИздатeлЬство Hаука.

（李兵、胡伟、侯典峰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