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图解北京坛庙 触摸古城文脉

坛庙是中国古代祭祀天地、日月、山川、社稷、神鬼、圣贤、明君、志士的祭坛和祠庙的合称,是祭祀的场所。祭祀的形式与坛庙的规制也是礼仪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天地社稷祖先圣贤鬼神的祭祀反映了我国古代的一种感恩意识和价值取向。感天地造化之恩,感父母养育之恩,感圣贤教化之恩,感鬼神庇护之恩。

中国素以礼仪之邦著称,礼仪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内容之一,礼仪文明也是华夏文明持续传承和发展的重要载体。这种文明载体的独到之处就是形成了把仪式和精神融为一体,使之成为系统的礼仪,而祭祀又成为中华礼仪文明的重要方面。

据考古发现,山顶洞人已经形成了祭祀礼仪、祭祀文化和图腾观念。古代先民们早期的祭祀对象十分广泛,包括天地、日月、星辰、四季、风雨、山林、江海,都是自然神。祭祀的对象都与人们的生产、生活、环境紧密相关。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以农业立国的农耕国家,因此从事农业生产的先民们就懂得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对于能左右农业生产的自然力和自然神,如天神、地神、社神、稷神、风神、雨神、农神、蚕神等是敬重的;对于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中国的先民们是感激的,是要回报的。这里除了包含一些神话色彩外,更多地体现了支配中国先民儒家思想的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这是我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思想文化的体现,代表了有中国特色的人文内涵。

到了西周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宗法制度的完善,祭祀活动逐渐转移到以人为对象,包括人文始祖、本族祖先、古圣先贤。这种祭祀的对象后来扩大到诸子百家、各行各业的祖师爷。

早在周朝,就把周礼分为五礼,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清朝。《周礼·地官·大司徒》:周礼分为五礼,即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和凶礼。汉唐宋金元明清诸代的正史都把祭祀郊天(圜丘)、朝日、夕月、风师、雨师、方丘、社稷、山川、籍田、先蚕、天子宗庙、先代帝王、孔子祠、太公庙等列入吉礼。《光绪顺天府志·六·祠祀》则将古代吉礼中的祭祀历代帝王庙、先师孔子庙、先医庙(三皇庙),以及关帝庙、文昌帝君庙、都城隍庙、东岳庙、灵明显佑宫(真武庙)、火神庙、黑龙潭龙神庙、白龙潭龙神庙、昆明湖广润灵雨祠、玉泉山龙神庙、时应宫(雨神庙)、宣仁庙(风神庙)、凝和庙(云神庙)、昭显庙(雷神庙)等列入祠祀的范畴,皆为常祀,遣官致祭。而佛教的“寺”和道教的“观”,《光绪顺天府志》不载入祀典之列。

中国古代凡国家各种祭祀,皆属于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等机构,而综于礼部或兵部等,属于官祀。

“列入祀典、遣官致祭”的官祀,用通俗的话来表达即是国家“公祭”。这种“公祭”又分为大祀、中祀、小祀、群祀,由于祭祀者的身份不同又分为帝王亲祀、摄祀、代祀、遣官致祭、常祀和非通祀。如果再配以祭器、祭乐和适当的仪式,便构成了完整的祭祀文化了。

“坛庙”二字作为一个专用名词,有其特殊的含义和作用。“坛”是修筑的台子——是祭坛;“庙”是修建的房子——是祠庙或是神庙;都是祭祀的场所。

“坛”是土筑的高台,“坛”在中国古代主要用于祭祀,其次也用于盟誓、朝会、拜将相。《说文》:“坛祭场也,坛之言坦也”,另外一种解释“封土为坛”。《礼记祭法》:“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用犊。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坛,祭四方也。有天下者祭百神。”坛的主要作用之一是祭祀自然界的天地百神,拥有天下的帝王应该祭祀百神,他率领百官对天地日月社稷风云雨雷岳镇海渎表示敬畏、祈祷、感恩、报恩,为天下百姓祈求天地日月社稷风云雨雷岳镇海渎降福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山永固。中国古代传统,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地是指帝王要祭祀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诸坛;诸侯祭社稷是指诸侯要祭祀社稷坛、山川坛、先农坛、风云雷雨山川坛、厉坛。

“庙”在先秦时的本意是指太庙、祖庙、家庙、诸神庙,是祭祀祖先、前代贤哲、正神的祠庙和神庙。《礼记》:“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太庙是帝王的祖庙或家庙,《论语·八佾》云:“子入太庙,每事问。”《孙子兵法·计篇》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庙算是指君臣们在庙堂里对国之大事进行筹划和决策,而庙堂又专指太庙中的明堂,明堂是古代帝王祭祀和议事的场所。春秋战国以后,立庙的范围也在扩大,可以为前代帝王和贤哲立庙而祀之,也可以为诸正神立庙而祀之,如三皇庙、孔庙、太公庙、山神庙、土地庙、火神庙、龙王庙等。

中国古代的明君功臣、古圣先贤、志士能人载入祀典、帝王亲祀或遣官致祭的依据——正如《礼记》所云:“夫胜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这体现了古人对历史人物功过是非的评价标准和抑恶扬善的良苦用心。秦始皇无道,虽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然焚书坑儒,严刑酷法,租役繁重,连年用兵,偶语诗书者弃市,是古非今者族诛,种种暴政,天人共怒,小善不抵大恶,汉唐宋金元明清诸朝均非之,不准入先代帝王庙;隋炀帝无道,虽开凿大运河、首创科举制,然大兴土木,筑西苑,造离宫,赋重役繁,修长城、辟驰道,侵伐高句丽,穷兵黩武,种种暴政,罄竹难书,小善不抵大恶,唐宋金元明清诸朝均非之,不准入先代帝王庙。北京历代帝王庙无秦隋两代无道昏君,即是最有力的明证,此案不可翻也。明人杨继盛号椒山,疾恶如仇,敢与昏君佞臣对抗,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上《请诛贼臣(严嵩)疏》,入诏狱,就义于西市。明穆宗即位,立即给杨继盛昭雪冤枉,追谥忠愍公,封为都城隍,统领天下各府州县城隍,天下府州县均设“旌忠祠”和“杨公祠”以祀之。此诸葛亮、包拯所不及也。

北京民间有“九坛八庙”之说,但这是一个不准确的说法。北京的坛包括:天坛(圜丘坛)、地坛(方泽坛)、日坛(朝日坛)、月坛(夕月坛)、祈谷坛、社稷坛、先农坛、先蚕坛、山川坛、太岁坛、天神坛、地祇坛、高禖 (mei) 坛、雩坛。以上诸坛金元明清诸帝或是亲自祭祀或是派人代为祭祀,规格很高。北京所属州县按照规矩建有社稷坛、山川坛、先农坛、风云雷雨坛、厉坛、邑厉坛、乡厉坛、漏泽坛等,以上诸坛金元明清诸朝的地方官员均要参加祭祀和主持祭祀,属于官祀。

北京作为金元明清四朝的都城,建庙甚多,其中庙制规格最高的有太庙(宗庙)、历代帝王庙(先代帝王庙)、孔庙(宣圣庙或先师孔子庙)。太庙是祭祀分三等中的大祀,由帝王亲祀,帝王因故不能亲祀,则遣亲王摄祀;历代帝王庙是祭分三等的中祀,一般为遣官代祀,有时帝王也亲祀;孔庙是祭分三等的中祀,清光绪时改为大祀,殊典也,一般是遣官代祀,有时帝王也亲祀。太庙、历代帝王庙、孔庙皆官修庙宇,官给祭物,遣官祭祀。

京师群庙是指京师除太庙、历代帝王庙、孔庙以外的众多载入国家祀典的中祀、小祀、明朝称为京师九庙、清朝称为京师群祀的祠庙的统称。这些遣官祭祀的庙包括:武成王太公庙、武安王关帝庙、都城隍庙、火神庙、真武庙、三皇庙、东岳庙、雨神时应宫、风神宣仁庙、云神凝和庙、雷神昭显庙、文昌宫。金元明清诸朝北京所属州县尚建有文庙、武庙、药王庙、八蜡庙、马神庙、玉皇庙、土地庙、狱神庙、碧霞元君庙、三官庙、城隍庙、火神庙、真武庙、三皇庙、东岳庙、天齐庙、昭烈(刘备)庙、张桓侯(张飞)庙、虫王庙、阎王庙、岳武穆(岳飞)庙、仓神庙、灶君庙、牛王马王庙、轩辕黄帝庙、虞舜庙、右军祠、黑龙潭庙、玄帝庙、北岳庙、灵王庙、大王庙、鬼王庙、常国公(常遇春)庙、白马山神庙、马王庙、土神庙、钓鱼台庙、晏公庙、元君庙、邹衍庙(怀柔)、黑龙潭庙(房山)、张大明王庙(蓟州)、公输庙(蓟州)、崔府君庙(平谷)、张相公庙。

“庙”和“寺观”本是不同的概念。先秦佛教尚未传入中国、道教尚未产生,所以“庙”是祭祀的场所,不是宗教场所,“庙”本与佛教、道教无涉。也就是说先秦时庙里不可能有和尚,也不可能有道士。“庙”是祭祀的场所,有些祭祀是不可以选择的,比如你是中国人就应该祭祀黄帝祭祀炎帝,你是孔子的后代就应该祭祀孔子,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选择的余地。“寺观”是佛教道教的活动场所,佛教、道教都是宗教,人可以有选择是否信奉佛教、信奉哪一个宗教的权利。

佛寺和道观是汉朝以后由于佛教的传入和道教的兴起而出现的宗教场所。但是到了明清,庙和寺观的概念有所融合,即庙有时也可称佛道的寺观了,如玉皇庙、娘娘庙、三清庙都是道教的道观,而观音庙、喇嘛庙则是佛教的佛寺。尤其是在寺观里举办庙会,如护国寺庙会、隆福寺庙会、白云观庙会,更模糊了人们对庙、寺、观的确切本意的认识,很多人把寺庙连起来用,以为寺就是庙,庙就是寺,例如“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的说法,但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为本书所不取。北京有句俗语,“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这个“庙”是吃血食的祭祀的祠庙,不是吃素食的宗教信仰的“佛寺”。

明末清初人孙承泽在《天府广记》中说:“京师佛寺道宫,鸱吻相望,皆淫祀也。故不具载。而以正神名贤之庙祠领祭于太常、京府者载焉。”京师群庙都是载入祀典,遣官致祭的正神名贤。《明史•礼四》也说:“天下神祠不应祀典者,即淫祠也,有司毋得致祭。”

北京作为金元明清四朝之首都,历时850多年,所以北京的坛庙,数量相当多,规模相当大,规制相当高,修建相当精,保存相当好,成为北京厚重的历史文化中不可替代的重要组成部分。北京的坛庙具有极大的独特性、权威性和代表性,因此成为北京乃至全国的标志性建筑。

《城脉:图解北京坛庙》一书的内容主要叙述北京坛庙的沿革、现状、建筑特点和祭祀的目的,以及涉及的历史人物及天神地祇。本书将以大量照片和绘图,以及具有人文内容、通俗易懂的文字叙述北京的坛庙。

祭祀天神、地祇、祖先和有功于后世的人,是中国人的传统,表明中国人对天神、地祇、祖先和有功于后世的人的敬畏、祈祷、感恩、报恩、纪念、缅怀和荣辱感的树立。这种祭祀活动自山顶洞人时期就已开始,时至今日,经久不衰。

几年前,当我写完《城脉:图解北京古城古建》初稿时,王树声老师给我出了个题目,让我写一些北京坛庙的文章,某杂志想用,不想一下子就写出好几篇,《城脉:图解北京坛庙》一书就是在那几篇文章的基础上增补修改而成的。在此,向王树声老师致谢。本书的示意图均为作者本人所绘,不当之处希望读者批评指正。本书的彩色图片绝大多数为作者本人所拍摄。蒋春霖先生、李晋军先生、朱墨女士也提供了一些图片和文字资料。另外一些图片,请原作者看到本书后与北京大学出版社联系。谢谢!

朱正伦

201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