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和空心菜
关于地瓜我记得很多故事,因为它曾是粮食。
地瓜和空心菜,说得稍雅一点,分别叫番薯(Ipomoea batatas)和蕹菜(Ipomoea aquatica,蕹字读wèng)。
空心菜的花,摄于上海长风公园。
把这两种植物放在一起,你可能觉得莫明其妙,好像没人将它们相提并论。可是,一起讨论也有相当的道理,因为它们同科同属,都是旋花科番薯属植物,叶、茎和花,都有相似的地方。对于北方人来说,它们全是舶来品。这两种植物都怕冷,在自然状况下,在北方无法越冬。一下霜,茎叶立马被打蔫,叶旋即变黑,植株死掉。
地瓜,也叫红薯、白薯、甘薯、金薯、朱薯、番茹、唐薯、玉枕薯、山芋、山药、红苕、阿鹅,它原产于美洲,传入中国已有400多年。郭沫若说,番薯于明朝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由福建人陈振龙从吕宋(今菲律宾)传入我国。也有人说,是明万历年间广东吴川人林怀兰从交趾(今越南)传入我国的。地瓜进入中国后,先南后北,如今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它的身影。
空心菜,原产于我国南方,《南方草木状》、《嘉祐本草》、《植物名实图考》中都收有此植物。空心菜,也叫竹叶菜、蕻(hYng)菜、藤藤菜、通菜、蓊菜。空心菜传到北方的历史非常短。我个人可以作一个见证。20世纪90年以前,在北京从未见过市场上出售这种蔬菜,更没有见到栽种的。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特别是随着更多的南方人到北方工作,空心菜迅速传到北方,长春、通化的市场上也能买到。如今北京郊区就有人种植,我所住的西三旗育新花园的南侧一块菜地里,种了十多个品种的蔬菜,其中就有空心菜。
1989年,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下,我和党俊武、李小勤等去广东途经湖南受阻,在衡阳某学校住了一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到“空心菜炒米粉”。空心菜是整棵的,没有切过,虽经过热油爆炒,咬起来却非常脆,口感不错。但此时我并不知道它长在地里是什么样子。后来在上海长风公园、湖南德夯见过菜园实地生长的空心菜,并且拍摄了其喇叭筒形的花。一见到这样的花,基本上可断定它是旋花科植物。
我本人没种过空心菜,因而关于它没有太多“个人知识”和情感渗透。而地瓜就不一样了,关于它我有一萝筐故事。从早春在火炕上催芽,到把芽苗蘸上黄泥移栽到垄上,从夏天为其除草、翻藤蔓,到秋天摘秧上的叶柄做咸菜,以至最后用镐头刨出喜人的红地瓜,每个环节都有故事。
为什么要催芽?在北方这是出于无性繁殖和早栽早收获的需要。每年早春,外面还很冷,许多人家就把平时人睡觉的火炕腾出一块地,四周用木板围上。先放一层河沙,把上一年留下的红薯平整地放上一层,再在上面盖上厚厚的河沙,浇透水。炕要烧热,并经常浇水,等上十多天,沙面各处被顶起,密密的、嫩嫩的地瓜芽就出来了。这时要适当透风,让小风把新芽吹绿,长得壮实些。待到地瓜芽高出沙面10厘米左右,就要拔出备栽。拔芽也需要技巧,必须一根一根地拔,否则会把沙里面的红薯整个带出来。新拔出的芽苗未必马上就能栽到大田里,为了不使其打蔫,百姓找到一个好办法,把芽苗一束束地捆起来,根上蘸上和了水的黄泥,黄泥能够起保护作用,防止水分蒸发。
北京栽种的空心菜。
红薯是藤本植物,可是人们并不为其藤打支架,任由藤子在垄上垄沟里到处长。理论上说,打架、捆绑藤蔓,更有利于光合作用,但成本会非常高。地瓜藤满地长会有一个问题,横走的藤蔓每一节上都会迅速生根,叶面光合作用生成的营养物质就会为此而消耗掉或跑掉,于是就要翻藤。翻藤,也叫“翻地瓜秧子”,是指用手把一根根藤蔓轻轻提起,让生了小根的部分离开土壤,将藤蔓反扣下来,让阳光晒死那些新生的根毛。这样一来,地瓜叶和叶柄也倒置了,但没关系,植物一般都有方向感,即所谓的“向性”。它会自动调整的,不久后叶的正面又会朝上,只是委曲了叶柄,多出几道弯。一块田至少要翻两次藤。
在东北,在家里、小学和中学我栽过无数次红薯,却从来没有看见过红薯开花。这是个谜。它理应开花并结果的啊?
前面提过,红薯是外来物种。在北方,一般它不开花,主要是光照周期的问题,情形跟葫芦科的佛手瓜差不多。用专业术语讲,红薯是“短日照植物”。红薯在北纬23度以南能自然开花,在北方则很少见到开花的,结实的更少。2009年我栽了几株紫薯,它是红薯的一个新品种。深秋,我突然见到藤蔓的叶腋处长出了一些像花序的东西,对,是花序。不久它竟然开花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红薯开花。对于南方人,这可能不新鲜,但北方人不这么看。2009年11月1日北京第一场雪来得突然,当时我正在河北大学讲课。上完课,在大雪中驾车急回北京,在天黑前赶到我在昌平的小园子中挖紫薯。刻不容缓,若等到第二天,我辛苦照料了一年的紫薯就可能被冻坏。雪下了有近16厘米厚,铲开雪,红薯叶还是绿的,竟然还没有上冻。拔下藤蔓,挖出的紫薯非常喜人。不小心碰断的地方呈鲜艳的紫红色,断面立即成环形冒出白浆。我把紫薯放在雪上,拍照留念。紫薯的颜色非常特别,尤其是煮熟的紫薯。因此有人怀疑它转了基因(GMO),这是不对的。紫薯的颜色是天然的,转基因土豆已经很平常,但至少现在科学家还没有做成转基因红薯。
在北方很少见的红薯开花。这是我栽的一种紫薯,摄于北京昌平虎峪。
地瓜与土豆是都是薯类,是一对朋友。过去有一个电影,表现我方通讯时,呼叫“长江,长江!我是黄河!”轮到敌方则是:“地瓜,地瓜!我是土豆!”从植物学上看,两者差别大了。一个旋花科,一个茄科。我们吃的红薯是植物的“根”,根上有毛;而我们吃的马铃薯(土豆)实际上是地下“块茎”,茎上无毛。
俗语曰:“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烤白薯。”北京人管“烤红薯”叫“烤白薯”。开始时不习惯,觉得北京人有点色盲,红薯怎么变白色了?红薯的瓤一般有三种颜色:白、黄、紫,前两种常见。可能北京人是按白瓤来命名的,但近些年北京出售的多是黄瓤的。深秋,北京凤凰岭至百望山沿运河的马路旁,隔不远就有出售黄瓤红薯的摊子,一袋子10元,已经连续多年保持这个价格。
红薯有许多种吃法,最有特色的仍然是火烤,烤红薯有相当多讲究。选择中等大小的红薯,在柴火堆里烤着吃,此乃正宗,用汽油桶烤和微波炉烤都不地道。红薯还可做成一种非常有特色的小食品“地瓜干儿”。选择细小的“地瓜扭儿”,蒸熟,但不要熟过了,晒到半干,随时食用,甘甜并有嚼头。现在超市出售的零食红薯干明显属模仿。哪种好吃?不用说,用机器大规模生产的,口味要差得多。
郭老那首纪念地瓜的《满江红》,水平不算高,却写得朴实,比如:“我爱红苕。小时候,曾充粮食。”当年粮食短缺时,我们也吃过“地瓜干子”。东北人吃的地瓜干子多来自山东,在粮店里凭户口本定量供应。注意“地瓜干儿”与“地瓜干子”可不同。前者是人们喜爱的零食,后者是没粮吃时用来填肚子的。地瓜干子是把红薯切片晒成的生薯干,吃的时候用水泡一下再水煮,最后做成干饭。淀粉倒是很多,但口感不好。不过,小的时候我个人觉得还蛮好吃。毕竟,那年头,连地瓜干子也吃不上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