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直观而言,中国社会可以分为“显性的”与“隐性的”两个层面。作为“另一个中国”,秘密社会,或曰地下社会,是“中国社会”的真实模拟。故而,我们在讨论宗教、民间文化与民间信仰以及社会变迁等问题时,尤其有必要着眼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社会集团及其信仰取向。

民间教派、秘密教门、“邪教”之类,都属民间宗教结社,在中国,最早起源于道教、佛教等宗教的异端教派。这种因宗教异端而形成的“邪教”或秘密宗教,在中国社会之蔓延,一直持续至元末白莲教形成、红巾军起义爆发、元亡明兴为止;其后,进入比较正规意义上的明清秘密宗教发展时期;在民国以后,这些教派被泛称为会道门。

本书除了勾勒中国秘密宗教的发展线索以外,着重于对明清秘密宗教诸层面的分析论述。明清秘密宗教之形成,除了弥勒教、白莲宗、摩尼教等宗教异端教派的影响以外,明清时期三教合一思潮对秘密教门信仰的形成也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明清时期的秘密教门,大多拥有自己的经卷(一般称为宝卷),多以杂糅儒释道三教与民间信仰的内容为其特色。

由于秘密教门日常潜伏民间,蓄势待发,往往对社会秩序构成威胁,所以,历朝统治者莫不视为心腹之患,严加惩治。但由于这些教门触角四伸,网络密布,代代继起,难以根绝。教门的起事与叛乱,与其信仰有密切关系。关于教门的信仰,明代一位官员曾评论道:“以成佛成祖之邪说,蛊惑人心;以为帝为王之狂谋,激动众听。谬谓得其法者,不逢灾患。遂至从其教者,遍满闾阎,结会传香,订盟啸聚,阳以举行善事,阴实包藏祸心。有司惧发大乱之端,无故不敢挑衅。奸民遂乘多数之侯,挟众辄自争雄。难方起而决裂难收,响甫传而徒党并起。”这种议论流于表面。实际上,明清教门的信仰主要包括“三佛应劫”、无生老母信仰、“末劫论”和“劝善思想”等内容,而这些信仰是通过一定的组织、仪式体现出来的。

对于明清教门的蔓延,仅仅用阶级压迫之类的思维模式是无法解释的。有人在谈到明代教门的顽固与顽强时就说到:“有一教名,便有一教主,愚夫愚妇,转相煽惑。宁怯于公赋而乐于私会,宁薄于骨肉而厚于伙党,宁骈首以死而不敢违其教主之令。”清代教门的情况可能更为严重。如果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宗教性、互助性与世俗性等特征构成了教门代代不绝(比如当今中国社会中的会道门与“邪教”)的重要原因。秘密宗教推崇的“劫变”等信仰,是其聚会集众的凝结剂,教门内部的修道、气功、互助等内容是教门组织发展的重要动力。

分散的小农经济难以抵挡天灾人祸的打击,如果为他们提供一种集体环境,哪怕是与一般社会信条不相吻合的环境,他们为了生存,也愿意冒险一试。山东巡抚阎敬铭在谈到黄崖山教案时说:“从其教者倾产荡家,挟资往赴,入山依处,不下百数十家,生为倾资,死为尽命,实未解所操何术,所习何教而能惑人如是之深。”

一个陷于困境的人或家庭,如果能在一个团体找到温暖,得到救助,那么,他们一般是不会去理会这个团体是不是宗教异端或“邪教”的。何况,在他们所处的“正常”社会环境里,根本无法得到“公正”与“平等”,不存在他们所期望的秩序。所以,明清秘密宗教把分散的农民纳入一个非理性信仰的王国里,在人们渴望宗教慰藉的时候,宗教信仰与团结互助的双重作用,使他们虔诚地团结在教主的周围,自然而然地形成规模大小不一的组织。

客观而言,秘密宗教之生存、发展,是与传统小农社会的演变轨迹相适应的,他们之所以遭到政府的镇压、禁止,与社会肌体本身发生病变有一定关系,也与教门领袖个人的欲望、其教派的性质等因素有关。所以,多角度地探究中国秘密宗教的上下、内外以及过去与现在的关系,为人们深入认识传统社会中那些神秘的教派、充满诡异魅力的领袖以及民间宗教文化提供窗口,就是本书撰写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