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哈~哈~哈”
仓央康裕听了目盲老道这番唾弃的咒骂。再不复宝相庄严模样，反而弯腰捧腹大笑，笑声诡异却透露丝丝凄凉！
随后仓央康裕挺直身形，满脸慈悲望着众人：“反正你们都要死了，给你们讲一个有关于我的故事。你们就带着我的故事去地狱好好想想什么是仁义忠孝。”
“要打就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司空明受不了这和尚这幅做派，冷笑道。
“就是，你若要战我们奉陪，不知道反派都是死于话多吗？”
楚珏开口帮腔道，众人深以为然。
除了仓央康裕。
多年郁结心头的话，今天不吐不快。有些掩埋于心底的秘密说给死人听又无妨。
“我虽自小被选为圣童，但是七岁前我在吐蕃西北边境的小镇生长，那边曾是你们大楚辖境，吐蕃趁着百年前大楚邪魔横行之际发兵占领。
这百年来，历任吐蕃赞普在西北边境实行的都是羁縻政策。
当地楚人不仅有极大的自主权，甚至就连中原文字都可以作为官学，血脉传承，文化未断，家家户户依然保持着大量中原习俗。
中原人与吐蕃人和睦相处倒也未曾生事，但是就像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对，就是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一旦西北边境楚人作乱，又有你们大楚天朝支援。吐蕃危矣！
赞普在众多天赋异禀的圣童中选取了我作为下任达赖。只是因为我自小在边境长大，三岁起便被路过家门的博学大儒张敏行青睐，收为真传弟子。
随后四年，我未曾读过一本佛经，甚至连吐蕃语都不甚熟练。只是能熟练地背诵‘四书五经’‘中庸论语’。
在我七岁那年，密宗大德禅师奉赞普命来到边境讲述佛学，我只听了三言两语便本能觉着他讲述的不对！
儒家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心想众人对佛的理解不一无可厚非，不过内心深处却本能觉得我的看法才是对的，我的看法也许能帮到他走出迷障？
对的，我仅仅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便知晓他是入障成迷了，于是我悄然点化于他！
没成想他竟然是密宗大德高僧，在他的带领下，我上密宗修行去了。
在密宗修行的这些年，我口中颂佛经，心中有佛法，但心心念念的却是自幼熟读的儒家经典。
我夜以继日地诵读佛经，也夜以继日地偷偷消化心中的儒家经典。
密宗佛法与儒家经义在我胸中开始日渐纠缠不清，我的佛法因此别开生面，心中却也因此困顿不堪。
因了两家学问天壤之别，从两家学问中悟道是个痛苦且漫长的过程。
有时两者在我心中泛起冲突，折磨的我几近入魔！
有一回，我终究是陷入我执的境遇中去。还是坠入了魔道。察觉出我已然坠入魔道的上师将我关押在密宗行宫。
时光荏苒，我在密宗行宫被关押了半年。
这半年中我虽然身体不得自由，只是枯坐，不去想佛学和儒学之事，灵魂得了大自由。
这样的日子若是过一辈子也是极好，暗无天日的行宫地牢中，没有执念苦苦困顿，小僧却感觉如同置身西天佛国。
可是好景不长，半年后他们将我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仓央康裕泪流满面愤恨唾骂道：“原来他们将我放出来，只是想要我与年幼时教导我儒学的张敏行为敌，是想要精通儒学的我在朝堂上牵制逐渐得到重用的大儒张敏行。”
大儒张敏行在年幼时曾经教导我说，读书人应该有志向，无需多么大，多么高，有时反倒是要小，要看的细。
教导我儒学的师傅大儒张敏行将一身儒学精义尽数传授于我，我的信念，我所有的儒家学问精义皆是来自于他。
我始终记着师傅张铭行说过的一句话，“世间读书人就是看的太高，又做的少。眼高手低者众，肯俯身看看民间疾苦者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人读书大多只是希望有一日能够读出一个光耀门楣，能够身着红紫官袍，站在那富丽堂皇的庙堂之上。”
“却极少有人读书是为了那田间市井，为了那辛劳疾苦的百姓有个盼头，更是为了贫苦百姓能够有个读书的机会。”
“从书中读出风光霁月的读书人大多有淡泊之志，从书中读出一个黄金屋颜如玉之人有登高向上之心，而从书中读出世间最为无奈的疾苦之人便成了行走四方的教书匠。”
大儒张敏行就是这么一位教书匠，从大楚到吐蕃，那位穷酸教书匠走过的地方，一片琅琅读书声。
仓央康裕说道这里，狭长的眼中有一种深深的钦佩意味，他继续说道：“我出身贫苦农家，若非是有那名穷酸的教书匠这种人存在世间，像我这种陋巷中的贫苦孩子，这辈子都将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在我生长的那个边关小镇，那么好的圣贤书，不是我们这种孩童能够接触的。”
这名妖僧语气复杂道：“可是正是因为有着师傅张敏行这样的教书匠，有着这样看到陋巷众生疾苦和无奈的读书人，这样的读书人给黑暗中的我们照亮一盏灯火。”
“之后我行走过许多地方，这样的读书人之见过张敏行一个。然而我并不失望，因为有着这样的读书人，哪怕只有一位，也让人在这困顿黑暗的红尘中，如见一盏灯火。”
说到这里，仓央康裕换了个语调，他悲愤道：“我曾经想过成为第二盏灯火，可是当我下定决心也想去照亮黑暗之时，曾指引我度过黑暗的灯火却熄灭了，大儒张敏行放弃了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志向。这意味着我人生中的信仰也熄灭了。”
即便我心中隐隐有猜测师傅张敏行是为了边关无数百姓的安稳日子。
那时候，被赞普猜忌的边关百姓日子并不好过。
可是是师傅三番五次说过的，“君子气节，矢志不渝，坚定不移。”
平素里便与我有怨的另一位密宗师兄，这时又落井下石道：“我心中没有佛，更没有虔诚。有的只是自私和功利。学佛也好学儒也好只是为了心中的一己私欲。你心不定，已经坠入魔道。”
儒不像儒，佛不像佛。
那像什么？
“那一天，信仰轰然倒塌的我入了魔！”
“你们知道了我的秘密，带着我的秘密去地狱想想什么是仁义忠孝。”
话语落，适才还宝相庄严的仓央康裕转眼浑身魔气森森，再不复慈悲神态，一双黑莲停驻的狭长眸子恶狠狠望着众人。
魔气四溢，杀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