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看这姑苏城外十里烟花,真是绚烂至极,长安可还没有过这种盛景呢?”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发明的巧夺天工之物,这烟花照耀下黑夜亮如白昼,天地间比白昼还精彩数分。
唉,可惜,烟花散尽以后,天地终归长夜。这夜色,反而比往日还要深沉几分!
若是没有这片刻烟火绽放,夜空是否也就不必平添这份遗憾?!”
“人世烟火,本就是一霎那的辉煌。烟花绽放之时,世人如沐天光。何须感叹好物易散?有总归胜于无,哪怕终归沉寂,刹那芳华总好过永恒长夜。”
楚珏从兵器铺下工回家,经过平江河畔之时,路遇一白衣公子同绿衣女婢游河赏花灯。
听到婢女同公子之间有趣的对答,不自觉插嘴道。于是便有了上述的对话。
见婢女脸有愠色望着自己,楚珏自知失礼。
赶忙上前赔不是,抱拳施了一礼道:“公子莫怪,楚珏一介粗人。学识浅陋,浅见寡闻。纯粹是无心之语,无意冒犯公子。”
不同于绿衣女婢小脸布满愠色,这位白衣公子反而笑容和煦地望着楚珏。
随后更是认真的点头抱拳回了一礼。
他言语温和道:“楚公子见解独到,令在下受益匪浅,何谈冒犯之有?”
楚珏内心一暖,本来惶恐的心态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少年抬头,恰好与白衣公子四目相对。只见白衣公子面如冠玉,此刻正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
一双丹凤眼深邃幽深,但神色间的一点笑意,如同寂静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楚珏感叹道。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赶忙告罪一声,小跑辞别而去。
“公…子,此人莫不是刻意接近你?而且他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市井人家...多少翰林学士,王孙贵族都当不起您一声公子之称,您还称呼他楚公子?”
白衣公子语气一顿,正色道:“春叶,你且记住。以貌取人最是不可取,以德服人才可折服众。
听那唤做楚珏的少年这番独到的见解,想必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长期寒窗苦读,除非是读出上三境的当世大儒一步立心,天地降正气助其洗练根骨。要么就是习武修行强健体魄,不然读书人身子骨皆是羸弱不堪。
而这位楚公子,观其步伐稳健矫捷,身子骨强劲不下于下三境中的脉轮境修士。楚公子文武双全,想必幼年时也是家传有序的富裕人家子孙。
而今粗糙的双手和风霜洗礼的脸颊,以及不重却隐藏的极好的汗味。足以表明楚公子现如今为了生活奔劳辛苦。
方才我与他对视,他眼神澄澈清明,可见平日里没有对生活怨声载道。
正值上元佳节,楚公子是想回家与家人团聚吃汤圆吧!”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白衣公子莫名想起当世大儒也是自己老师之一的诗。言语坚定道:
“这样一位历经世道艰辛却不改澄澈初心的少年郎值得咱们敬重。”
其实白衣公子还有一番话酝酿在心头未说出口的话语。
适才他运转天赋神通“心眼”,观看楚珏心湖。
里面有一个孤单的仗剑少年,伫立在破旧的茅草房里,痴痴地望着月亮......
跟自己幼年时一样,只不过他是在华丽的宫殿里,佩剑也更为名贵些。
神色却是相似的,那么孤单和...满怀思念。
想到这里,白衣公子神色变得更为温和起来。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如同两轮弯弯的圆月。
远去的少年郎楚珏...在身影即将没入转角处小巷之时,似是心有所感,回头望。
只见月光皎皎,白衣公子一身乳白色华服与月光交相辉映。
烨然若人间谪仙。
楚珏内心涌起阵阵羡慕,不是目光短浅的市井人家百姓见着了自己远远比不上的人和物,羡慕中夹杂着嫉妒的那种情绪。
而是一种很单纯的钦佩,以及由衷的仰慕!
这个家道变故后饱受人情冷暖...生活沧桑的少年没来由想起年少时读书,书上有一句很动人的话: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烟火照耀整个姑苏城,姑苏城内游人如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城内有条贯穿整座城市的河流——平江河。
此刻平江河有小贩叫卖花灯声,中气十足;
有学子在河畔赏花灯吟诗作对,饱含才学之士一展才学去解那灯谜...为图身边亲朋好友或是佳人一乐。
还有河中一艘艘画舫,是那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场所,不时传出吴侬软语的小调声,间或夹杂嘈嘈切切的琵琶声。
声声入耳,引得河岸旁边寻常百姓艳羡不已;
也有女子相伴游河...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曼妙生姿,眼波流转间有万种风情,引得吟诗作对的学子频频侧目;
最吸引孩童的,是那威风凌凌走街串巷的火龙!
须得八个精壮汉子才能舞动,垂髫稚子呼朋引伴跟着火龙游街穿巷,跑的小脸红扑扑。
络绎不绝的游人,灯火辉煌的姑苏城景,繁华至极的人间气象。
正应了古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此刻平江河畔,一身姿曼妙的狐媚脸女子正与一华服公子携伴游河。
妩媚女子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平江河中,与华服公子伫立河岸望着莲花灯远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岐我真的不喜欢你。以后莫要来打扰我,逢场作戏我也厌倦了。”妩媚女子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师绣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愿意跟我走的。你亲口说的!我苏岐哪一点配不上你?身份,才学,人品,家世。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让你如此绝决。你说啊,只要你开口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服公子苏岐听到妩媚女子的话,激动上前两手按住她的肩头。他焦急又期待望着她,在等一个答复。
看着不复往日文雅风度的苏岐,柳师绣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这一丝不忍不足以动摇神策府铁血残酷环境下锻炼来的铁石心肠。
“嗨~,我柳师绣是什么人呐?今天拿王家公子一根金簪,明儿个受李家公子一盒胭脂。昨日偷走你苏公子一颗真心。簪子不想戴了就丢了,胭脂不喜欢就扔了,你的真心使我厌烦我便不要了。你是读书人更应该比我知道诗仙李青莲有诗云,‘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苏岐无言只是深深望了眼柳师绣,搭在她肩头的双手却没有松开,反而顺势轻轻拥抱。
“我走了,记得爱护好自己。”
柳师绣身体僵硬神色复杂地望着苏岐,随后目光闪烁赶忙挣脱开来。
“哟,这不是苏公子吗?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轻薄良家女子?如此卑劣行径,枉你是读书人。
简直丢尽了你父亲的脸,苏大人可是好官,上任刺史初就做了不少实事。深受百姓爱戴,可叹苏大人为人公正清直却生出这么个儿子,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啊!”街边突然出现一群人,其中一面相儒雅之人道。
“我没有,我没有。”苏岐赶忙松开柳师绣解释道。
“还说没有!当街调戏女子,堂堂刺史公子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另一人又道。
“我不是,我不是伪君子。”
苏岐慌忙招手道:“师绣,你替我澄清一下,告诉他们我不是卑劣之人,更不是伪君子。”
柳师绣只是淡然看着慌张的苏岐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你就是伪君子,就是卑劣小人!”人群议论纷纷,群声讨伐。
苏岐无奈,失望哀伤望了眼柳师绣,咬牙转身跑开。
原地人群又是一阵唾骂!
刚小跑回家的兵器铺少年郎楚珏,穿过一间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也是一间年久失修的茅草房子。
里面唯一值些银两的家具只有一张破旧断了一腿的杨木桌子。
这位年纪轻轻就扛起了生活重担的少年,幼年时也曾过着衣食无忧,勤学苦读的安稳日子。
自打父亲进京赶考被贼人所伤,回乡没多久后就病故,楚珏的生活便一落千丈。
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楚母不仅变卖家产还得辛勤纺织劳作才能凑齐药钱。
有一夜,月明星稀,幼年时的楚珏夜起之时,见母亲还在辛劳纺布。
灯火昏黄间,母亲微微打盹,困意涌上心头却强忍着继续辛勤纺织下去。
那夜,楚珏久久不能睡去,没心没肺不谙世事的幼年楚珏头一次夜不能寐。
幼年时因为顽劣调皮,时常会被父亲打骂,楚珏每回都嚎啕大哭。
街坊四邻第二天常常取笑打趣他,楚珏也不恼怒,照例没心没肺地撒丫子狂奔去寻好友苏岐玩耍。
两人在田间地头学那街头高手比武论剑,你来我往,楚珏仗着家传剑法每次都打得好友屁滚尿流,于是理所当然楚珏成了大哥!
楚珏充分发挥大哥的豪情仗义,每逢有好吃好喝的都偷偷邀上好友苏岐一同分享。
苏岐幼时个子矮,时常受大孩子欺负。每逢有人要欺负苏岐,楚珏都仗义出手,把一群小鬼打得屁滚尿流。
而楚珏为人又仗义,于是楚珏顺理成章成为了当地一代小霸王。
整日呼朋引伴,游街过市,闹的鸡飞狗跳。
至于偷鸡摸狗是不屑的,调戏良家妇女是更加不屑的...在少年楚珏心中,仗着武功或是势力欺凌弱小的人不算男人。
在小小少年心中老人女人小孩都是弱者,保护弱者的强者方为侠!
父亲曾经教导过的话楚珏大都左耳进右耳出,唯有一句话记忆犹新。
有一日父亲教导了一句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吟诵这首诗的时候,父亲言语哽咽,目光满是怀缅神色。
楚珏头一次见平日里严肃刚正的父亲流露出这种莫名神色。
不自觉便把这句诗牢牢记在了心里。
连同父亲的敦敦教诲——楚珏啊,你长大后要做一个懂得感念父母恩情的人!
你要懂得感念自己父母恩情,也要懂得感念他人父母的恩情...须知为人父母不易,故而你要有敬佩女性之心。
幼年楚珏望着在灯火昏黄的油灯下辛勤纺织的母亲纤弱背影。
这一刻,他真正懂了父亲话里的真意。
这夜,无须父亲打骂,小小少年泪流满面,只是这一次没有嚎啕大哭。
大爱无言,大苦亦是如此。
这夜,稚子长成小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