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哗地被掀开,一颗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咳咳——”
惟肖咳嗽几声,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冰渣子。然后喘着粗气,推掉身上厚厚的积雪。
耳朵里嗡嗡作响,大概是雪化在里面的缘故。他歪着脑袋,用力敲了两下,感觉稍好些,这才从雪地里,慢慢站了起来。
风雪依旧,只是大多树木都被压在了雪下,放眼望去,原本是树林的地方,几乎快成了一片平原,方圆几里,除了那些倒在地上的,或着少数坚挺下来的参天巨木,再无其他颜色点缀。
“妹妹?唐逆?”
“于小文,靳洛炎?”
惟肖把手拢在嘴前,回音久久不息,在空旷的夜色下涣散开来。
他叉着腰,一张清秀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妹妹?唐逆?”走了几步,忽然感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挪开脚,顿时瞪大了眼睛。
手埋进雪里,开始疯狂地挖起来。
几分钟后,惟肖抓着深埋在积雪下的那只手,用力一拽!
“妹妹!”
“啊!”
少年撕心裂肺地痛哭,在黑夜中激荡。
……
“哎哟,我的腰哎——”
于小文趴在一棵树干上,悠悠转醒。
白雪从光秃秃的脑袋上扑簌簌落下,他摸摸自己的头顶,叹口气,有些颤巍巍地从树干上面一点点蹭了下来。
刚才他眼明手快,一把抱住这棵直径半人高树干,才糊里糊涂地在雪崩中活了下来。
站在地上,他困惑地左右看看,没见到惟肖他们的身影,于是轻轻喊了两声。呼吸间,都是冰冷刺骨的疾风,挟裹着白雪,打着旋儿经过,拍打在身上脸上。
裹紧身上的衣服,于小文扶着闪到的腰,磨蹭着往前走。
“唐逆?惟肖?”
“惟妙?”
“靳洛炎?”
“不会都埋在下面了吧?”他蹲在地上,伸出爪子刨了两下。
忽然,手上动作一顿。
积雪里,埋着一片白色的布,上面点缀了几朵蓝色的小花。
于小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轻颤,脸上神色瞬息万变,诧异、悲痛、兴奋、狂喜——在一瞬的静默后,随即伸出手,拼命向下挖起来!
积雪被飞快扒到两边,他的脑袋越埋越深,两只手臂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一刻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很快地,一条白色的裙子被寒风吹起一角,上面的蓝色小花,就像是雪地里的蝴蝶,轻快地舞动起来。
那是女人独有的纤细身材,穿着条白色的长裙子,安静地躺在雪地里。
于小文停下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手插进两边的雪里,合拢,然后用力轻轻一抬。
一张恬静柔和的脸,从四散的积雪里,露了出来。
“文雅——”
于小文喜极而泣,哭喊一声,把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文雅的两只手臂垂在雪地上,忽然动了动。“小文——”她慢慢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呢喃出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于小文赶紧抹掉脸上的泪水,笑眯眯地看向她,两只眼睛分外明亮,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文雅摸着他的脸,露出心疼的表情,“小文,你怎么瘦了?”
她的手指冰冷刺骨,于小文一个激灵,眼眶顿时红了,哽咽道,“……没你做饭吃,当然就瘦了。”
对面那双眼睛,宛若黑黢黢的洞口,幽深晦暗,一眼看不到底。
“那你留下来陪我,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你看,你给我准备的,我都留着呢。”
文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灰烬,夹着黄色的碎屑,一起塞进嘴里。眼皮随着夸张的动作被撑开,啪嗒一声,耷拉在脸颊上,拖出几道血痕。
那是她走后,他翻出家里以前清明扫墓剩下的黄纸,给她烧的。
于小文微笑着看着她,温柔地帮她把耳边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
“好。”
……
沉重的身体,跪倒在雪地里,发出被挤压的声响。
惟妙怔怔地望着远方,粗旷的脸上,是少女般清澈悠扬的眼神。
她的面前,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具尸体。
嘴唇憋下去,轻轻颤抖起来,喉咙滚动,一股涩味随即涌进嘴里。她轻笑一声,抬手抹掉眼角滚落的泪水,可是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无声滑落,她只好一遍遍抬起手去擦,直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了。
双手猛地捂住脸,她低下头,发出一声悲痛万分的呜咽。
……
三个人,各自坐在一根树杈上,看着雪地里四个身影,各自上演着不同却又相同的戏码。
坐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性感的金发女人,手里攥着把锉刀,正在仔细修剪指甲。时不时停下,瞥一眼雪地里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狭长的眼中,露出不屑和憎恨。
咔嗒。
坐在左边那个男人,看得兴致高昂,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那个女人,和你有仇?”
他早就注意到了,不然这么折磨人家?
说话的人身材中等,样貌普通,属于丢到人群里,立马就消失的那种。但有些特别的是,他的背上面鼓起一个大包,似乎是背着什么东西,被一块灰布遮着。
而且他的脖子左右两侧,长着两条细细的肉条,仿佛单独拥有生命,在空气里悬浮着,一直延伸到灰布下面。
寒风吹过,掀起灰布一角,底下耀眼的蓝色星光裙一闪而过。
印老二看着金发女人,一双眼睛在她姣好的身段上,滴溜溜打转。
金发女人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柔媚一笑,“是啊,我可讨厌她了!等会儿,你千万记得帮我好好修理修理她,嗯?”
印老二被她那一眼看得心神荡漾,胸脯拍得砰砰响,“放心,只要美女开口,大哥我肯定照办!
……不过你们答应我的,也别给忘了。我刚才,可是把最后几粒后悔药给用了,那玩意儿一粒,在黑市上,抵得上两根金条呢。”
[被连环杀手夺走的后悔药]
好命长保健品公司研发制造。
服用一粒,可使方圆五公里内发生的一切,成功倒回到三分钟前。
每人仅可服用一次。
注意,时间倒退效果,仅针对于用药对象。
因此药物滥用可能引发时空错乱等问题,本药品为违禁遗落物品。因连环杀手举枪威胁本公司药品研发人员,才不幸流入市场,所以好命长保健品公司在此申明,对此药物产生的一切后果,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
金发女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一句话都不想再和那印老二多说。
……如果不是为了温泽,她真是一秒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
艾琳撅着嘴,有些委屈地朝旁边看去。
温泽坐在她右边的树杈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手里难得没了铅笔和画册。只见他背靠树干,单腿弯曲,手肘悠然地搭在膝盖上,指尖微垂,显得手指又长又纤细。
如鬼斧神工雕凿而出的侧脸,轮廓鲜明,却又不过分犀利,在苍茫冷峻的雪景映衬下,甚至被调和得十分干净柔和。
而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他身上那股沉静淡然的气质。
明明出身如此,却没有半点纨绔的模样。
艾琳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这样一如既往,无法自拔地入了迷。
这时,温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眸光清亮,嘴角微勾,儒雅清隽的脸上,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艾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含情脉脉的目光一黯,瞬间又凌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