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从地温室出来的时候,蓝浮正一脸愁容站在门口。
“怎么啦?”素月有些好奇,他可是很少露出这种神情的。
蓝浮长叹一声:“有骨种在科雅市闹事,图南请我帮忙调查其近况。但骨种销声匿迹多年,调查难度极高。”
听完,素月思量了许久,问:“要请仿生种帮忙吗?”
“不用麻烦。”三石宾右卫门睁开眯着的眼睛,缓声道,“直接去时之国度请璇玑种开〔时光之柱〕查看。但不能你们亲自去,我记得墨君之子与你们有交情,对吧?”
“师父是说,科陈?”
“骨种与自然种同居住在墨雨沼林,由自然种出面再合适不过。”
“那好,我问一下。”
说着,素月联系科陈,然而刚说完第一句,对方就反问她:“你也要调查骨种?”
“啊,难道……”
科陈迅速解答:“墨雨沼林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游魂,引发了一系列问题,父亲只得下令抓捕。但自然种并不会引渡之法,更不可能让他们魂飞魄散。”
“我们从璇玑种处得知神赋予骨种引渡游魂入轮回的职责。因此猜测是骨种内部出了问题。”
一旁的三石宾右卫门听到他的话再度眯起眼,神色凝重。
又聊了一会儿,素月挂断电话对两人说:“已经谈妥了,科陈通过时光之柱看到的信息会分享给我们。”
闻言,一老一少的脸色并未得到缓解。素月不知他们在思考何事就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蓝浮收回飘飞的思绪,看向三石宾右卫门,“三石先生,您好像在忧虑什么。”
“科雅市的灾祸来的太诡异。令我想起了不好的事。”他并不打算隐瞒,将顾虑说出:“十万年前地域神流的那场大瘟疫就是由一头巨龙的死亡造成。那头巨龙的灵魂经骨种引渡过忘川后,躯体就留在了骨沼王城。”
“天晶种与巨龙种历史上并无仇恨,此次冲突双方的理由形同儿戏……我怕科雅市会成为十万年后战争萌芽的土壤。”
“不会的。”蓝浮果断否定,并肯定地说:“蓝家竭力守卫四季之城境内和平,绝不会让战争发生!”
或许蓝家对他而言不算良人,可对四季之城的百姓来说,是坚定的守卫者。
三石宾右卫门摇头叹息:“可惜我们终究是局中人,那些瞬息万变的细节我们很难把控。至少现在,咱们能力范围之内,事情尚未变得糟糕。”
“走吧,回收工作还未结束。”言罢,他领着二人向雪林深处行进。
与此同时,元初森林。六十二瓣桃花王座上,夙景夜翻阅着Maya提供的影像资料。魔幻大洲每时每刻发生的事件都被记录在册。
『7月13日22时45分』
酒台镇,科鲁种代表团居住旅店。图南正站在天台望着夜空出神。
“你上次给我看的那篇论文,我有不同的看法。”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回头调侃道:“我还以为蓝少主这个大忙人早把我忘了呢。”
“怎么可能?咱们可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蓝浮走过来与他并肩。
“谢谢你提醒我和轩老师。”钓鱼的渔夫变成咬饵的鱼这件事是他大意了。
“应该的。”蓝浮轻耸肩,而后又说:“不过你会参与进来我是没想到。”
图南笑了笑:“本来只是想拜访达令先生,意外听到他们讨论晶体罢了。”
“你那叫意外?”蓝浮表示不信,“不是对弟弟的过分关心?”
图南不想回答,转而问:“那个晶体,有头绪吗?”
“没有。我跟优衣这次来只是为了回收两仪室的核心魔法阵。顺手处理了放置其中的毒药而已。”
『7月14日10时15分』
伏幻学院校车正按照原路返程。
“啊?晶体是假的!”
“嗯,是我们利用封老师的种族特性,即瓷种的〖塑原〗仿造出的。真品已经交由达令先生研究了。”面对伙伴们的惊疑,图子响尽量用简洁的话解释。
『7月14日12时15分』
轩今乐和封云南走在去怜月阁的道路上。
回想在酒台镇的经历,轩今乐叹道:“只能说,误打误撞。真实目的还是没能达到。”
封云南则宽慰他:“也不亏。”紧接着他靠近一点点说,“我跟你说啊,内院教务组已经答应请咱们一顿大的,我还没告诉那群小家伙。”
轩今乐挑眉,“哦?公还是私?”
“当然是私。他们的任务本来只是暗中调查而已,现在人受伤自请被抓。名义上总要修饰一下才说的过去。”
“……随便吧。我可不认为五毒圣手会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
封云南摊手说道:“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喽。说回零度光辉,我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这次看来他们内部隐藏的实力不少。”
轩今乐坦言道:“只要不威胁学院,他们就不是敌人,保持中立就好。”
封云南也认可他的话,毕竟伏幻学院的职责是“守护”。
看到这里,夙景夜按下暂停键。后面已经反复看过很多遍了——科雅市如今发生的一切绝不简单。
“共主。”
尽管座下空无一物,夙景夜还是抬了头,以示尊重。
“Maya,你同五毒圣手皆为影格者,对他在酒台镇的行动有何看法?”
“同那位月首领的猜测相近。”
那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测。夙景夜微微端正身子,问:“我委托伏幻学院盯着五毒圣手,不料地君和光之雪领主黄雀在后。你觉得,我成功拉拢地魔种与吸血种的几率有多少?”
“七成。首先帮助月首领取得对内绝对权力,再与地君签订契约。”
闻言,他眸色微沉。待他再次抬眸,Maya才说:“另外,三精种需要提防。”
“交给冰傲生,身为瞳皇的他总不能太闲。”这一步,是他已经计划好的。
“独孤飞鸿呢?”
提到这位,夙景夜不禁深吸一口气,说:“独孤老先生选中那小子我也很意外。但过了这么长时间,都只是在观察他,并不像三石宾右卫门和冰魄音尘在引导领主。”
他提笔在宣纸上书写,一边写一边说,“默闻将军明言不参与争端,全权交予极限组织自行安排;冷龙王选择长眠于冰渊。七位影格者至此各有归属。下一步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再有就是,极限组织盯上的晶体,它来自万磁山。”夙景夜盯着地上的两个灯盏,沉声问,“万磁山到底藏着什么?”
“恕我不能告知。此事还需共主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对于它的回答,夙景夜早有预料。既然需要自己亲自前往,想必有固局之关键物品在那里。
十万年前,神遴选七位影格者,授予七人辅助自心认可者稳固魔幻大洲局势的才情与智识。并言:若无认可者,可自取代之。
因此,影格者的引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神的意志。
“不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寻〔魔法之元〕,其次是监视其他影格者及其承继者,最后才是促使各种族走向联合。”
“合”字封口,提笔凝眸。
这简单的一字,跨越十万年,耗费了千千万万生灵的心血才得以在此世登上高台。
“往昔作云烟……”
“……此命忠此字。”
闻言,米罗家大长老心脏为之一颤。望着时光之柱前那道身影,他忍不住叹息。
骄阳渐染一身白,尘埃未敢近他身。
褐发青年一双黑眸静望着时光之柱,白鸽在他肩上梳理着羽毛。
“术之就劳烦米罗家照料了。在我离开之前,会解答您的疑惑。”他侧身看向米罗大长老,“算作您帮我的报酬。”
“聚焦现有矛盾不难发现,故事最初的那条线,是由分割走向联合的心愿。”
“璇玑种多少也能从时光之柱中窥见十万年前种族战争的真相。你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光之雪合作,正因如此。”
米罗大长老保持沉默。
“各种族担心千琴复苏会再度带来战争,但实际上,不论千琴是否复苏,战争都会爆发。千琴复苏只起到催化作用。”
十万年恩恩怨怨,从头细数是说不完的。旧恨新仇累积,迟早点燃战火。
“而您问我千琴复苏后销声匿迹是为何?”
“很简单。千琴有能力,可她累了、倦了……她知道这个世界无药可救,于是自我放逐,等待毁灭后的新生。”
“至于未来会是何种模样?”抬头望向时光之柱,他苦笑着摇摇头,“要看那群孩子的选择了。倘若他们选择抗争,就还有一线生机。”
每个种族都有清醒着的人,伏幻学院要守护的就是这份清醒。只要这类人越聚越多,将会是一股强大的逆局之力。
“再宏大的世界也会有消亡的一天——神在十万年前阻止了遗忘初心的千琴,也交予了众生十万年后的抉择权力。”
“影格者引导或成为掌局者,掌局者领导众生走向联合……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他轻抬手放飞白鸽,如十万年前的人们无数次祈愿的那样。
白鸽振翅高飞,向着时光之柱顶端交错的光环,在无尽时空中留下痕迹。
直到看不见白鸽的身影,他才向前一步踏入虚空,去往故事的下一个节点。
“唔——比之前来得晚了许多。”坐在凉亭里的黑衣男人伸了个懒腰。
他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来早来晚,该说的还是那几句。”
男人起身,抱臂看着他,“真的不能接受既定事实?”
“不能。”他回答的肯定。
“如果你还是要劝我,那我也没必要重复那些叮嘱。”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你应该听过很多次这句话:『你无法在魔幻大洲等到一个轮回的人,却能等到与之命运相似的人』。清灵海便是这条规则的守护地!”
“你引导那群孩子得见星纹旋廊,为的就是更改世界毁灭的结局。倘若失败,你仍旧会成为新世界的创造神——你多次出现在这里,不就证明‘命运既定,窥之难改’吗?”
男人不理解,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段话,你也说过很多次。”他停步回头,同曾经一样笑着对男人说,“不论哪个时空,连接的都是同一片清灵海。你今日所见之我,终非往昔之我。故,星纹虽有相似,但再难相同。命运的轨线终究会有抵达圆满结局的节点!”
『绝境生微光,星纹轻折转,尘烬终复明』——于星纹旋廊中窥见的这一句,是他今生今世不变的信条。
离开清灵海,他转眼来到科雅市第一精神卫生中心。
夜幕已降,残月暗星微亮。今人看不到的暗流涌动尽皆收入他眼底。然而,他只漠然置之。
他放轻脚步来到食堂旁的小花园,一眼便看见躲在树后擦药的少年。
在米罗大长老面前他扮演着一个“天机尽知但无能为力”的局外人。而到了计逸凡面前,他下意识想成为他能抓住的希望,他想把一切告诉他,可是……
“鱼哥哥。”
处在高度警惕状态的计逸凡发现了他但没靠近,还是鱼主动走向的他。
两人对视着,久久沉默。最后还是计逸凡先开的口:“怎么不告而别呢?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抱歉,原谅我无法告诉你一切。”鱼蹲下来与他平视,看着他黑眸中的光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宇宙有其自身的秩序和规则,我已经违背了太多……时间的洪流会将我带走,你们是唯一的转机。”
“其他人……”
“他们需要你的指引。可惜,我所告诉你的,只能埋在心底——这是代价的一部分。”
计逸凡眨了眨眼,默默点头。
鱼双手搭上他的肩,毫无预兆地抵住他的额头。几秒后,他回正身体,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将我所有的记忆融入你的〔灵海〕,这是最后一次违背原则……当你听到千音回响时,努力去回应它。”
“我该怎么做?”
“认清自己,这是首要任务!”他着重强调这四个字,接着又说,“然后,循着我告诉过你那四句话寻找因果的转折点,选择你认为会改变结局的道路。”
闻言,计逸凡很是迷茫,“可是……”
“相信我,你们一定能阻止毁灭!”
时间的风吹动少年的发梢,拂过眼前人的面庞,模糊了他的轮廓。少年伸手想去抓住他,最终只触到自己的掌心。
“鱼哥哥——”
正如鱼所说,时间的洪流带走了他。带走了那个曾经真实的爱世界、恨世界,口中说着惜命却总于险境中冲在前方,心怀理想又自我怀疑的纯真少年。
而这是他违背宇宙法则的惩罚,也是他挽回自身错误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