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起呢?
一百年前鲁迅写过一篇《社戏》,让人背诵得痛不欲生。
闰金是我的小伙伴,每次别的村子里唱戏,他从来不去,具体原因我后来才慢慢知道了些。
闰金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给人一种随时考上大学离开这贫穷山沟的错觉。
有一次他喝醉,对我说:“是那场社戏把我给害了……”
那会儿他大概十六七岁,一到寒假,白日里帮大人干点农活,晚上很用功地看书学习,但是那天傍晚,村子里几个小青年和一个光棍看到闰金在井边打水,就邀请:走吧走吧,穿暖和,到田家庄看戏走。
闰金见他们红光满面,眼神里尽是猎手特有的倒钩。
转身回去披了件军大衣(军大衣属于当时的前沿时尚),一行人嘴里不干不净,嘻嘻哈哈地朝田家庄进发。
沿途基本都是光秃秃的麦田地,地表才入冻,人走在上面,轻快又不起灰尘。每隔二三十步,就出现几堆草垛,大概是懒汉子不想费力拉走,留着当牲口的草料。
他们在光棍阿发的带领下,围着草垛小便。
冬日的寒夜,顿时升起热腾腾的骚劲儿,阿发比闰金大十岁,地薄家里穷,娶不起媳妇,精力旺盛得能把草垛冲塌。
“前天晚上我见有人在这里做那个……”阿发一说,大家都浑身一紧,系上裤腰带加快脚步。
闰金不傻,他知道这帮人,没一个是正儿八经去看戏的,他们的目标,是那些看戏的人堆里,花花绿绿的姑娘。
闰金突然也很期待,因为之前更小的时候,特别钟情于耀武扬威的舞狮,四条腿呜呜渣渣,踢得烟尘四起,稍不留神,就被狠狠地撞一跟头,到第二天还浑身酸痛,又没地儿跟人说委屈。
如今狮子已经没有当年的魅力了,随着远处“咚咚嚓嚓”的锣鼓声越来越清晰,闰金的心开始悬在胸膛里,随着鼓点抽动起来。
那晚台上戏子们唱得很卖力,应该是“周仁回府”或者“铡美案”之类的经典唱段。闰金一句也没听清楚,因为随着人潮汹涌,很大程度上是阿发他们的耸动,一个柔软的身子,端端正正卡在了闰金怀里。
阿发火眼金睛,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猎物落到了闰金怀里,不过他倒是大方,投给闰金一个热烈祝贺的眼神,又搜寻下一个目标。
闰金紧贴着怀里的女孩,借着舞台上投来的微弱光芒,他看到她绯红的脸庞和娇羞的眼神。
竟没有躲闪,甚至轻轻扭了扭身子。
闰金顿时明白了,这些女孩大都一样,伪装成猎物,捕获自己心仪的男人。
白净、青涩、高挑,军大衣领高高立着的闰金,比起那些饥渴的光棍,她更愿意被挤在闰金的怀里。
“你还在上学吗?”女孩轻声地问。
闰金壮着胆子贴近她的耳朵说:“马上毕业了。”
“我知道你……在你们村上看过你打球。”女孩的声音,虽然不大声,却盖过了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腔调和长长短短的乐器。
“嗯……你在哪上学?”闰金问话的同时,本来不知所措的双手穿过两侧拥挤的人群,护在了女孩身前。
女孩很满意,又在闰金怀里扭了扭。
“我不上了……过完年想去打工……你准备考哪里?”
闰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想到那些麦田里的草垛,以及两个不知害臊的影子。
女孩没听见闰金的回应,侧头看了一眼他,闰金忙说:“考上考不上还不一定呢……”
说完,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是阿发,主动地、有预谋地发起了一场堪比动物世界争夺交配权的战斗。
“不要管!”女孩抓住闰金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用力握着闰金,生怕一松开,这场梦就醒了。
可闰金不能不管。
论辈分,阿发是他的远房亲戚,平日里得喊一声“四爷”。
四爷被打,他得过去帮一把。
同村的那几个小青年也冲了过去,和闰金一起,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战斗,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一人点了根烟,摆出胜利者的目空一切。
没抽几口,有人来报信:“赶紧跑,人家叫了十几个人来了……”
仓皇逃离田家庄,回到家的闰金努力回味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情动。
他隐约记得,当时脱了大衣逃跑时,人群里有个声音在给他说:“明天晚上我还来,你也来……”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开学,闰金一次都没去,因为阿发惹的人,他自己都搞不定,后来还是亲戚托亲戚送了两包点心才摆平。
再后来,我笑着调侃闰金:社戏好看么?
闰金抬起眉毛狠狠嘬了口香烟,说:“之后我离开村子去外地打拼,十几年没回去,阿发说,那个女孩到处打听我,联系不上后,就嫁人了。”
“社戏好看吗?”我不依不饶。
“好看!”闰金想了想又说:
“是银河里煮酒,就着星辰,每一口都是颤抖的雪,烧得魄散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