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字,是记录公元2024年8月份的一程远游。八千八百公里,一十六日。
在这之前,我写了一篇《别以为我故事的主角是你》,结果,预期的唐蕃古道没去,冈仁波齐没去,也没在类乌齐扎帐篷,更没能再次和扎日南木措相遇。
我从兰州出发,七百多公里基本没有休息,跟着一帮前往甘青大环线的旅友,吃尽了尾气也吃尽了苦头。
直到路过一大片光怪陆离的土山丘,他(她)们换上洁白的长衫,宛如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然后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纷纷往土丘深处攀爬,继而拍照留念。
拥挤的公路上瞬间变得空荡荡。
我这才松了松紧握方向盘的手,借眼的余光,欣赏这条黢黑的没有尽头的公路。
真是大道至简啊。
白云长风,滩涂大漠,盐海骄阳,人行其中,或如沙砾,或如飘絮,聚散无常。
着实写意!
不枉我这冬冬夏夏以来的沉默闭关。这里本属荒凉,如今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将这份旷野中的孤独,用各自的镜头收集,热闹地呈现给别人。
别人若不曾涉足,自然会说:哇……好有魅力……
人与环境,就这样虚荣地相互和谐、依存、满足。
沿着风靡国内的U形公路一路走马,夜宿德令哈。
蚊子差点将我吃掉。
我住在德令哈城西南边的一个公路服务区,紧靠着一条野草丰茂的水沟,因此野蚊子有了舒适的滋生环境。
它们应该格外珍惜我这么陌生又鲜活的生灵,而且身体里还流淌着可口的罪恶的血。所以我刚打开车门,蚊子军团便蜂拥而至。
没有战术,不讲韬略,扑上来吐出针就是一顿狂吸。
前仆后继!
这一刻,它们是德令哈这方金色的世界里,最野的兽。
我想,以后再看西方国家拍的吸血鬼系列电影,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小儿科。
“我的血好喝吗?”
借着白森森的路灯,我甚至不敢解开腰带方便。
“不好喝…不好喝…不好喝…”我仿佛听见蚊子军团一边发动进攻一边呐喊,“但你有罪…但你有罪…但你有罪…”
“是的,我是罪恶的。”我几乎崩溃地自言自语。
直到如今须发斑驳,满目疮痍我才敢这么坦荡地承认。
这也是我蹲在柴达木盆地西台吉乃尔湖畔,掐着一根玉米喂水鸟的时候,突然鼓起的勇气。
西台吉乃尔湖被315国道从中切开,据说一半蔚蓝一半翠绿。我并没有觉得,因为当时的心思比这条没有尽头的路还要遥远。
更没有想到会和成片的胡杨林狭路相逢。
但它们完美地契合了我对胡杨的刻板印象——粗壮、干枯,虎踞龙虬。
如果说德令哈的蚊子是最野的兽,那么德令哈以西的胡杨,便是最顽强的兵。
胡杨的出现,给了我疲惫不堪又奇痒无比的身体极大的慰藉。
我一直好奇到底是谁,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种植了如此多的胡杨。然而它给我的答案,又一次暴露了我的狭隘:胡杨,无人种植。
它们之所以能遍布于我眼前,尽因为胡杨有着会“走路”的根。
沙漠水源贫瘠,这些根系只要嗅到一丝水的味道,便会顽强“进军”,绝处逢生,然后发芽、冒叶、茁长、成林……
这也是胡杨“军团”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腐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只是远远地望着它们。
内心敬畏!
这世间,没有人比它们更沧桑吧,我想。
胡杨的出现,也意味着沙漠就在眼前。一般远离沙漠的人,会对沙漠别有钟情,比如远处的沙丘上,就有一群红纱裹着的曼妙身材,在烈日下进行短暂的起舞弄姿。
我出乎意料的没被她们吸引,因为这条315沙漠公路太具有诱惑力,而比公路更让我震撼的,是无尽的公路两旁,绵延数千里的固沙草方格。
与德令哈的蚊子相比,它们更像“军团”。
塔克拉玛干俗称“死亡之海”,这些草方格无异于死亡之海里的方舟,固沙,护路,遥望来往的人……
中国的很多公路都是世界奇迹,315国道亦在其中。
不说公路的修筑难度,单说这难以算计的无数个草方格,它们背后,是人用铁锹一束一束压进沙里的身影!
我们草草而过的路,他们奋斗终身。
这一刻,什么疯狂的蚊虫,坚韧的胡杨,都黯然失色。
我在行人罕至的沙漠中央,恍惚看到了比跪拜朝圣者更加伟岸的身影。
他/她们裹着严实的头巾,忍受着高温炙烤,风沙侵袭,一点一点做出了无数个防御流沙的草方格,又在公路两侧小心翼翼地种下梭梭草,时不时浇水、呵护,纵使再用心,能存活的植被依然很少,五年十年……它们成长不过一米左右……
我问自己:33万平方公里的沙漠里,你能种活几颗?又能坚持几年?
这个问题很难出现答案,难怪德令哈的蚊子说我“罪恶”。
它们没把我咬死已经是嘴下留情了。
前方即将到达若羌,楼兰古城所在地。
沙尘暴来袭,不见天日,我似乎,已然葬身于这片沙海,尸骨不寒,若能滋生几棵梭梭草,便足以令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据说若羌,40摄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