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朴素的爱

那匹枣红色的母马,可以说是这骆雪琪公主的另一位母亲,一直把骆雪琪养到十四岁,最终老死。

这让当时的骆雪琪极度悲伤,抱着母马的尸身痛哭昏厥了三次。这倒不是说骆雪琪娇气,吃奶吃到十四岁,而是因为她的父皇从来没有分给她口粮,只能喝马奶!那一天,骆雪琪从此白了鬓角。

而正是鬓角那两细缕看起来极为高贵的银发,让骆雪琪似乎是在那一天突然变得美若天仙,惊动了整个皇宫!她的那位凉薄的父亲,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孩子没死!居然,居然长这么大了!

我很恶心于看到这禽兽的心思,他不肯承认这美若天仙的美人是自己的女儿,垂涎地要强行霸占!

使我感到无限悲情的其母亲,被宦官抓住悲痛地声嘶力竭地怒骂道:这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女儿!

恰在此时,拄着凤头拐杖的太皇太后来看刚刚下凡的天仙,立即更快步地从院门外进来,颤巍巍地举着拐杖,点着小脚追逐痛殴这位皇帝孙子,愤怒地骂道:“你这畜生!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皇上只好跪在地上向老祖宗求饶,信誓旦旦地诅咒说自己不知道!请老祖宗保重,临走恼羞成怒,狠狠地、恨恨地,踹了瘫坐在地上痛哭,抱着羞辱交加瑟瑟发抖的天仙女儿的那位悲情的母亲。

让我们回到骆雪琪在因哭母马乳娘,鬓角变白变得美若天仙之前的岁月。

十四年中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接近、救济这对母女。而这皇宫中的孩子只还有那位还年幼、未曾患上麻风病的王子,因其母亲是西王国的嫡公主,嫁过来是国婚,被封为皇后,从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身为太子,是不可能到洗马桶的地方的!因此,骆雪琪没有玩伴,是在马厩里长大的。

这十四年可以分为两半。一半是因为小没必要讲究,一直衣不蔽体,成天在马厩里快乐地和马匹嬉戏,那是她的朋友,年幼的骆雪琪总是脏兮兮的;另一半是长大了,衣衫褴褛,每天忙着帮母亲刷洗马桶。她们母女因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人,所以,能把她们累死就是立了功!夜香局的其它婢女们,从来都是把所有马桶都丢给她们母女刷。后来,整个夜香局更是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

可以说,长大了的骆雪琪,在没有哭母马变得美若天仙前,每天都累死累活,手指粗糙,面容憔悴。

实在是谈不上美,而且,因为整天都在刷马桶,身上有点不太好的味道,根本没有人愿意太过接近。

这不禁使我十分同情这位公主的遭遇!感激师傅捡到了我,让我一直生活在无与伦比的幸福快乐中。

更悲情的就在骆雪琪哭母马变得美若天仙这天的后面一截,她那可怜悲情的母亲被她父皇因恼羞成怒狠踹了一脚,额头磕在了石阶上血流不止,撒了细灰止血之后倒没太大的事,但要紧的是那一脚正中后心,狠辣地踹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的断骨扎入了心脏半寸,忍痛睡下,次早已气绝。

去叫母亲起来,准备去刷马桶的骆雪琪,从未经历过如此的悲痛!痛哭流涕地摇着母亲的尸身哭嚎。

荼毒花神听人传言说是一夜白头,这并不准确。在丧母这天,骆雪琪再次哭得痛昏数次,两边的鬓角又各自多了一缕白发。但到了晚上,骆雪琪不再哭,守着母亲的尸身呆呆而坐,咬牙变得坚强。

太皇太后传来懿旨,追封其母亲为昭仪,弥补皇室对其多年的亏欠,封其为雪琪公主,赐行宫居住。

雪琪这个封号,雪指其鬓角银发,琪是美玉代表珍宝,这封号便也成了骆雪琪的名字。而骆是其母亲的姓氏,她一向不愿意用皇室的姓。迟到了十四年,才有了自己的名字,但她更愿母亲醒来,叫自己妞妞!可是,母亲再也不会醒来了!迟到了十四年的追封,又有什么意义?母亲不会稀罕!

在母亲死后变得冷漠、不复活泼的骆雪琪,没有接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是冷笑着用马槽为棺,托着母亲的尸身,任由麻绳勒进肩头渗出血来,一步步地拖行,终于,能离开这个充满悲剧的牢笼了!

骆雪琪没有回头看皇宫一眼,而是一路直往分给自己的那处皇家行宫。说是行宫,其实早已荒废,像个鬼宅,连看门的太监都没有,只是贴了封条。不过,好在院子很大,可以种很多的粮食和菜。

这处皇家行宫因为闹鬼声名远播,是以废弃多年。但骆雪琪不在乎,还有什么鬼,能比人更可怕呢?

比鬼还讨厌的人,她在宫中见过很多!比鬼还可怕的人,她也见过,比如那色中恶鬼,她的父皇。

之所以太皇太后让她一个公主到这行宫来住,是要借行宫闹鬼之名隔绝其父皇,保住皇室的清白。

这位太皇太后,的确很有心,已经命捉鬼师在行宫四周钉下了驱鬼钉,自可以保她不受鬼魂惊扰。

只可怜这位慈爱的曾祖母,不曾再多加照顾,便因那日被荒唐的皇帝气到,三天后无可挽救死去了。

但这位骆雪琪公主却不知道,将盛放母亲尸身的马槽埋葬于行宫旁的山下,便自此住在行宫中守孝。

浅露下,我微微蹙眉,马槽为棺,这样的情形很是触动我的悲伤,似乎很是熟悉,但总是想不起来。

而其实,这座荒废的皇室行宫,闹得并不是鬼,而是妖!是以,皇室的捉鬼师们,历来均捉不到。

这座行宫最先之所以修建,是因为旁边有皇室的亲耕田。而之所以在皇城郊区外的深山中,是因为历任帝王皆葬于谷中,在祖宗眼皮子底下,每年天子率领皇族亲耕劝农,似乎便极有意义。但从来都只是做做样子,摸一下农具,轻轻刨一下,便劳苦功高地回到荫凉处悯农,由太监们代劳。

不过,自从闹鬼,实则是闹妖以后,行宫就此荒废。连看守行宫的太监们也全部被吓跑,作为国师的镇魂大法师也看不出个什么究竟。皇帝只好下令贴了封条,从此也再不敢前来,另选了亲耕田。

这就便宜了这位从来没有被皇室发放哪怕一个铜钱的份例的骆雪琪公主,不仅很快在荒废的行宫中种满菜,还恢复了五亩的皇室亲耕田,种上了粮食,很珍惜自己的土地,因为自己需要以此糊口。

而这帝王谷的亲耕田,不远处就是柳树林,那是一片柳树精的天下。

诸多精怪,皆是老态龙钟的老者,只柳生一个年纪轻轻便成了精,既是少年成精,便保持少年模样。

这当年的登徒浪子,羽扇纶巾一身青衫,做风流潇洒的书生打扮,刚刚自皇城勾搭了诸多千金小姐,心满意足地回来,心中充满了对人间千金小姐矫情、孟浪、轻浮、做作的厌恶,很是看清女子。

远远地眯着眼睛,看骆雪琪在烈日下拉着一大车肥料,想这位公主实在是与众不同,竟然一改往日轻浮,对其敬重有佳,将扇子插在脖颈后,卷了袖子跑了上去,帮这柔弱的女子推车过了土岗。

可怜的骆雪琪,居然,从没有见过同龄的男子!过了土岗放下大车,看着面前英俊潇洒的男子,羞得满脸通红,羞涩地道:“谢谢!”再也不敢看一眼,埋了头心扑通通地跳,继续拉车去地里。

那柳生呵呵一笑,竟然也默默地跟上,继续帮她推车直到地头,坐在倾斜的柳树树干上,微笑着看她在烈日下劳作,一脸的精彩,实在想不到,这位公主居然这样能吃苦!自给自足,不怕脏累!

这比那些矫情做作的千金小姐们,实在是强上了不知道几万倍!看这样的公主在烈日下认认真真地辛勤劳作,心中实在是有着说不出的味道!一连十多天,总来坐到地头荫凉处,宛若鉴赏珍宝!

这骆雪琪第一天就知道,认为那是母亲说过的无良公子哥,心中决定不要理他,自顾自地埋头劳作。

但到了第十五天,骆雪琪终于忍不住了,自己来那人也来,自己吃饭,那人也自怀中取出饭团来吃,总是莫名其妙地微笑,偶尔,很不客气地趁自己在田间劳作时,去偷偷尝尝她带的咸菜,更把她带的一大罐水也当成自己的,自己回家那人也回家,可自己劳动有产啊!这个人每天游手好闲。

于是,骆雪琪去问了几个使柳生惊讶的问题,第一个是“你这样游手好闲很可耻你知道吗?”第二个是“你家里没有田地吗?”第三个是“你是不是把家里的田地都赌光了?我可以分给你地种!”

柳生张大了嘴,她问那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有让他回答,而他这个样子,就像是被说中了。

骆雪琪很快地搬了几块大石头,在田地中划出了分界线,很高兴地道:“好了,东面一半给你种了!”

于是,英俊潇洒的柳生,成了骆雪琪的佃农!看热情的骆雪琪跑来跑去,往手上送了很多农具,听这位朴实而善良的女子说,“这个锄头更好用借给你!”“这个铁锹更趁手也借给你!”“你以前家境纵然再好,可是都给你输光了,那就要好好地种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早就注意到你在打这块皇室亲耕田的主意了!只是你不敢动!但没关系,我是公主,这些地都是我的了,我分给你种!”“你如果不会种,我可以教你!我娘亲说,赌钱最可怕了!你以后绝不要赌了!”

柳生认为骆雪琪美丽,我们难以理解,因为骆雪琪一直遮着很是丑陋的假面皮,防备坏人见色起意。

至于佃农这个职业,是骆雪琪的母亲讲给她听的,说没有地的穷人,就得租地主家的地,做佃农。

而骆雪琪显然并不想收租,只是想让眼前的公子哥能够自食其力,有所收获,不至于被饿死罢了。

柳生拿着锄头站在自己的地里,不住地偏过头学习骆雪琪挖多大的坑、间距多少,丢几颗种子,怎么埋坑更省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话,听从骆雪琪的安排,笨拙但极用心地干了整整一白天。

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往后的日子里,骆雪琪很高兴有人陪伴自己种地,变得再次活泼开朗,包办了被她误以为把房子输了,无家可归、举目无亲只能搭草棚住在地头的柳生的饮食。

而柳生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味道,很愿意呆在这位单纯朴素的女子身旁,很期待第二天再一起劳作。

到了秋天收获的时候,第一次丰收的骆雪琪,面对着无数的南瓜和粮食,抱着最大的南瓜感动地哭得不行!数月以来如同被迷魂,一直都极为听话的柳生,坐在丰收的粮食前,依旧只是傻笑着。

假如,我不是亲自看了两人的记忆,也难以相信二人相处的几个月中,竟然很少说话。骆雪琪只是吃饭或者指导农活时说几句,柳生只是偶尔一笑,笑得有些傻,但总是让骆雪琪有些不好意思。

荼毒花神告诉我,有些恩爱的夫妻就是这样,一起劳作时偶尔相视一笑,很温馨默契,我才释然。

就在这时,被丰收感动得痛哭的骆雪琪,哭着哭着把头埋进了柳生的怀中,哭得更加悲伤痛心大声。

从骆雪琪的记忆中,我知道了她这时是哭她的母亲,以及那匹养大她的母马,还有悲伤自己的不幸!

之所以扑到柳生怀里,是因为柳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倾诉对象,陪伴了她这么久,算互为依靠。

这个在她看来,已经一无所有的公子,在这几个月中靠她提供饮食才没饿死,以后也不会,理所当然可以借怀抱用一下,她实在是太痛苦了!就像河水积蓄得太多,终究要决堤,痛哭才能够发泄。

柳生香玉在怀,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只能轻拍其背,以示安慰,并且顺导其哽塞间的悲痛之意。

然而,哭够了的骆雪琪,起身以手背擦拭了眼泪,竟然恭恭敬敬地向柳生鞠了躬,羞涩地小声道:“谢谢你!”然后跑开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回来,我知道这个下午她是去了母亲的坟前问话。

感受到片刻难忘旖旎的柳生,呆呆地坐在田地里,等到满天繁星,竟然真的等到了骆雪琪再次回来。

我自然知道这并不是为了等骆雪琪送饭,因为,他作为一个妖,吃不吃无所谓。骆雪琪也并未做饭。

骆雪琪很不好意思地跪坐在南瓜堆前,低头红唇微启道:“母亲说,穷人家的女儿出嫁很早,我今年就已经十四岁了,可我只认识你一个人……请千万不要叫我公主,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民女就好!我实在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但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假如你不愿意,可以卖了这些粮食带走。”

柳生惊讶莫名,心中十分感动,居然和盘托出道:“可是,我是一个妖啊!想必你也早已看出来了!”

骆雪琪抬了头,闪动了修长而美丽的睫毛,抿了抿唇道:“再也没有什么,比人更可怕!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