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午饭，是伊蒙娜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顿，可她偏偏还没法抱怨。
硬得能用来打架砸人的长条黑面包，要泡在豌豆汤等它慢慢变软一些，才能塞进嘴里。但进到嘴里还只是个开始，因为咀嚼又是一种新的煎熬。只要嚼两下，很快就能从口腔内的触感中发现木屑、沙子和碎石的存在。多吃几口，伊蒙娜觉得不仅肚子难受，牙齿也有些承受不住。
用来泡面包的豌豆汤倒是还行，虽然除了一点点盐味之外就感受不到其他任何调料，不过说到底也只是寡淡不好吃而已，算不上折磨。
除了这两样以外呢？
看看餐桌，除了这两样就没别的了。无论是卡尔一家三口，还是苏伦和伊蒙娜这两个客人，午餐都只有黑面包和豌豆汤。
尽管佩森王国地处大陆东南，冬天也很少下雪，不过终究不是采摘野菜的好季节。至于肉类，在这样穷困的平民家里更是难得的奢侈品。苏伦和伊蒙娜明白人家已经尽其所能招待自己，所以当然没办法抱怨什么……
餐桌上的五个人，卡尔给自己加了两个面包，却还是是最先吃完的。这不仅是因为他年纪小、牙齿好、精力旺盛，更重要的是他加的的面包并没有真正咽进肚子，而是偷偷藏到了胸前的一个口袋里。
“我吃完了！”嚷嚷了一声，卡尔抱着胸前的口袋，一口气冲出了家门。他的父母倒是想叫住他，然而还没出声，这孩子的背影就已然消失在门口，于是夫妇俩就只能叹息了。
“这小畜生……”卡尔父亲摇头骂道，“真该给他找个学徒的工作，好好学一门手艺。总在外面晃荡，迟早又要碰到土匪。”
卡尔母亲也附和道：“是啊，就算运气好碰不到土匪，也会跟邻村那几个一样，变成游手好闲的流氓！”
苏伦和伊蒙娜微笑以对，倒是没有对这孩子的未来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两人很清楚，卡尔这么急着出门是有原因的——因为谷仓里的那三个士兵，还等着充饥的面包呢。
为了不让父母过于担心，卡尔并没有告诉他们昨晚绑架自己的人其实是伯爵的士兵，只是将锅甩在不知从哪儿来的土匪身上。所以给那三个士兵提供一点口粮以免饿死人的环节，自然也要避开父母。
眼看着卡尔父母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个家的境况多么不容乐观，而独生子卡尔偏偏不怎么懂事，苏伦忽然掏出一枚银币，放在餐桌上，推倒那对夫妇面前。
卡尔母亲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伦微笑着说道：“这个，是为了感谢你们的照顾。最近局势有些动荡，我们俩也不敢贸然远行。考虑到可能还要叨扰一段时间，就先做出一点补偿。”
夫妇俩对视一眼，然后卡尔父亲连忙捻起那枚银币，脸上刚才的阴云顿时一扫而空，只剩下真诚的笑容：“圣光在上，能碰见您这样爽快大方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伊蒙娜低下脸庞，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圣光在上……哼，圣光在上。”
就在这时，他们却忽然听到了一阵雷鸣般的声响，而整个屋子似乎也随之震动起来！
四个人连忙站了起来，片刻的面面相觑之后，夫妇俩先跑出了屋子。
苏伦跟在他们后面往外走的时候，听到身旁的少女低声说：“是魔法协会的军队。”
“又是飞艇在轰炸？”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外。顺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一片无云的晴空，以及隐隐约约的火光，却完全没有飞艇的影子。
于是伊蒙娜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是火炮部队，不是飞艇。听炮声，他们用的应该是教导者。”
“教导者？”苏伦不由得有些奇怪，“这是炮弹的型号么？”
少女点了点头，扳着手指头数道：“他们最弱的炮弹是辩论者，其次是说服者，然后就是这种，教导者。”
“这名字简直是……”苏伦颇有种吐槽的欲望，“还有更强的吗？”
“当然啊，昨天炸毁圣殿的就是更强的惩罚者。这种炸弹，一般是从飞艇上丢下来的，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无数的死伤与毁灭。但据我所知，这还不是威力最强的。”
“那么威力最强的是什么？”
伊蒙娜的小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恐惧：“听说，盖特联邦曾经用过禁咒级别的炸弹，在战场上一次就毁灭了敌人。那种恐怖的炸弹，好像叫做‘正义’。”
“正义……”苏伦的脸颊不禁抽搐了两下。不得不说，魔法协会对于炸弹的这一套命名方式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而他更没法跟伊蒙娜说的是，自己其实还蛮喜欢这种简单粗暴有力的命名方式。
不过伊蒙娜并没有注意到他小小的纠结，而是望着伯爵城堡的方向，颇有些低落地道：“霍伊特伯爵，这次恐怕也逃不过……”
还没说完，卡尔的母亲，这个性子粗野的乡下婆娘听到了背后那个少女的感叹，回头反问道：“逃不过就逃不过了呗，这是好事呀，有什么难过的？”
伊蒙娜不由一愣：“好事？可你们不是他的领民吗？”
旁边的卡尔父亲吐了口痰，恶狠狠地道：“那个伯爵，为了跟人家打仗，一年到头就晓得加税，加税，加税！谁不知道这混球想干什么？不就是想看我们都撑不下去，然后把家里的儿子送去给他当士兵吗！”
卡尔母亲也说道：“就是，幸亏我们家还没穷到那个地步，饿不死卡尔那小子。要不然，这臭小子早就完蛋啦！”
伊蒙娜瞠目结舌，一时间根本无话可说。
而苏伦把她拽到一边，悄声道：“我知道以你的立场，肯定会同情霍伊特伯爵。但可别忘了，昨晚是谁的士兵对我们动的手？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讨论政治方面的东西，明白么？”
少女愣愣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