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问柴米·暗怀鬼胎

今日没有夜市,斜阳笼罩下的市集逐渐变得冷清起来,部分列肆开始收摊关门,酒肆外面沿街的草席也被收了进去。

有经验的妇人会赶在闭市前的最后两刻来采买些吃食,存不久的食物不好过夜,若是卖不掉就得扔掉,所以会在最后折价清仓,这跟现代是差不多的。

几个市吏背着畚(běn)箕,去官府市的铺子里清点一日的收营,另一端的列伍长正带队挨家挨户地检查关门情况,确保闭市后没有闲杂人等在市集里逗留。

此时又到云中居门口催促,之前已经来过一趟了,里面的伙计说一会儿就走,列伍长便去别处绕了一圈,过得两刻的时间才又回来。

他们家还没关门,就在楼下高声喊了起来,催他们赶紧的,自己也要回家呢,声音传到二楼云娘的小室中。

珠儿站在窗口朝外面望了一眼,见市集大门的方向都是三三两两往外走的人,总也不见有人进来。

列伍长在下面喊得又急,便叹了口气将窗子落下,回头说道:“夫人,公子怕是不会来了。”

云娘手中捧着一卷书简,自也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依然沉心定气。

听珠儿这么说,稍稍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离书简,淡淡道:“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但列伍长已经来催了两次了,再不走,可是得罚。”

“那就罚吧。”她松松手拉动一下,将卷在手中的简牍又放出两列。

“可是……市门若是关了,咱们就出不去了呀,况且……”

旁边藤篮中一直熟睡的孩子咿咿呀呀地醒了,嘴里囔囔喊着“阿娘”。

珠儿上前细声哄着,又看向云娘:“克儿小公子他……怕还是回家睡了安稳。”

“克儿”两个字可以轻松说动云娘转变心意,她终于还是轻叹了口气,将书简归位到一边。

“去喊乳母来吧,我们回家。”

乳母是一直陪着的,夫人若想亲自带带孩子,她便去到隔壁等候差遣,这会儿已经进来抱起克儿,用两根背带将孩子稳稳缠在身前。

下市后市集可进车马,两驾马车已在后门备妥,云娘围了面纱,被珠儿、乳母和另外两个婢女和两个小厮跟着。

前后又有金风木云引路随行,也算是不小的排场,云娘只要来店里,便都是如此。

谦叔将这一行人送走后,才转身回店里进行一天的收尾工作。

前车坐了主仆三人再加一个抱在手里的克儿,后车是四个婢女小厮,金木两兄弟骑马伴行左右。

从市集出去,回到九原城南郊的郑宅也不过花上两刻功夫,乳母轻轻拍着克儿,这小家伙好像喜欢坐车,每颠一下就傻乐一声。

他能分清母亲和乳母,从来不会叫错,对着云娘叫“阿娘阿娘”,对着乳母就只是“啊啊啊啊”。

乳母平日里照顾克儿非常悉心,为人踏实,不过之于云娘和珠儿来说,始终是个外人。

她对九原君的事情难免好奇,偶尔会向珠儿套上一两句话,珠儿可是个好丫头,对主子的私事守口如瓶。

但也不会驳了乳母的面子,毕竟还要靠她照顾小公子。

珠儿够灵光,总能跟乳母迂回着绕开话题,有过这么几次,乳母心里也明白了些,便不再多嘴去问了。

珠儿比云娘稍小些,原本就是云娘的陪嫁婢女,七八岁时被云娘娘家买来跟着,与主子情同姐妹,不过人前人后都只叫她作夫人。

她年纪不大,却在郑宅当着总管的差,管理下人确有一套,赏罚分明,张弛有度。

其实在先东家刚离世的头两个月中,宅子里起过一些波澜,那时云娘才刚嫁来郑家没多久,仆人只是表面客气,实际上没人服她。

外面还有断了线的生意找上门来讨说法,云娘只能孤身应付,她本就厌烦家务琐事,宅子里也就顾不上了许多。

在外事上,谦叔倒还体谅,为了郑氏的唯一血脉,也处处帮持云娘。

而她把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全部交由珠儿定夺,这丫头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对着仆人强拉硬哄,不行就清退换人,硬是靠风风火火的做派和干净利落的处事稳住了一众家仆。

现在宅中上下,连在郑家呆了十几年的婆子都要高看她一眼,总说“姊珠儿说的”“去问姊珠儿吧”。

不过这珠儿在云娘面前,仍显得是一个小妹妹的模样,她清楚夫人是不问柴米的人,自是不会用那些琐事去烦扰她,常谈的也都是些密友闺阁中的事。

现在车里,因为乳母在旁,两人并不多聊什么,珠儿只是看着克儿笑着,云娘先前读简读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稍稍养神,心里想着将离。

公子将离以封君的身份,断然不会失信于人,若是不来,至少也会差人送个口信。

不至于到了下市还没有消息,记得他昨日说了要去工坊,那定是被工坊的什么事情耽搁了。

再想他近来性情生变,变得与以往不同,话多爱玩,还主动与自己闲谈,原来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就淡了好些。

云娘也不知道这种改变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只是更喜欢了,而且……将离好像变成了一个自己可以触碰到的人。

马车走主道向南,经过成片的里巷,驶出三里地后穿过一处几十亩的树林,将主道边的普通居民区与林后的大宅区隔开。

后面的山上大都是些豪商宅邸,郑宅就是其中一处傍着枫坡的雅致小院。

宅子算不上太大,在这些豪邸中也不显眼,却置办得讲究,一切都贵在精而不在奢。

水榭亭轩,廊腰缦回,宅中有处引了山泉水的小池,将一抹清流划入庭中,平日里涓涓汨汨,静谧幽然。

宅中上上下下婢女仆役大概二三十人,其中两个管家的婆子,一个管宅中杂务,另一个管夫人主院中的照看,夫人的起居则由珠儿亲理。

另有六个护院终日在前后门值守,珠儿说过六个人不够,可云娘觉得外男多了不方便。

况且还有金风木云随身护卫,也不用弄得像是家里有多少宝贝似的。

而马车现在正经过的这片林子,在夜里是显得有些阴森的,不过现在天色未暗,夕阳斜照在林间光影斑驳,时常有些林鸟嬉闹着飞过,前面不远处也有一驾马车,像是同路回家的邻居。

八个暗怀鬼胎的人伏身趴在远处林间的草丛里,窃窃私语着……

“现在动手吗?出了林子可就又上大路了。”

“不行,天还太早,况且前面还有别的车,等入了夜再潜进去把那娘们绑出来,若是顺手,她那婢女也不要落下,我看着小妞挺俏,别浪费了。”

“岂是那样容易的?我刚去探了情况,郑宅前后门都有护院,前门四个,后面两——”

“唉,你见过有哪个贼走门的吗?翻墙啊,我们犬四兄翻墙可是把好手。”

“翻墙我也不差的,可隔壁家的院子里有狗,听见动静就叫唤。”

“狗嘛,扔一块毒肉给它药死不就了事了?”

“妈的,还要出钱买肉,然后那两个随身的护卫怎么办?”

“调虎离山啊,先调他一个再说,我不信我们七个人打那剩下来的一个都不过,再说花点钱算什么,大哥不是已经找了个邮人嘛,他知道该怎么做。”

“哈哈,智取郑宅,大哥好计谋,想当年……”

樊诸在一边听着这些人吹牛意淫,并不吱声,等目送走马车后,才开口道:“樊某与诸位一同进去,也好助一臂之力。”

他其实是怕这些流氓恶棍一旦解决了护卫后,耐不住性子直接在屋里扒了衣服开干,那自己这钱花得就有些冤了,必须要在那之前挡住他们。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起哄道:“樊掌柜莫不是怕我兄弟几个猴急先用了那娘们吧,你大可放心,既然收了你家少主的定钱,就不会乱了次序。”

“就是,看你手不能提的样子,就在这里等着吧。”

“不妥不妥。”樊诸连连摇手,“樊某深信诸位都是以一当十的英雄,可那两个少年护卫可不是吃素的,能帮一点是一点,打晕个碍事的家仆,不也能为诸位清除些障碍么?”

那些人还想反驳,被马大给挥挥手压了下去:“既然樊兄执意相助,尔等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转过头来冲着樊诸坏笑,脸上写着:你心里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