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过境

朋友圈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上一回某明星公布恋情的“发糖”期还没过，接着就轮到了金融圈的集体“奔丧”。

英国“脱欧”占据了几周的新闻头条。这当然是痛苦的，汇率贬值与未来发展蒙尘，哪一样都是代价。但是人们怕去谈论代价，是因为无法承受一下子掉出舒适区后短期的慌乱，却低估了纠错与清零后带来的长期价值。这世间几乎没有一种可以占尽所有好处的活法，既要野生的自由灵活，又觊觎招安后的利益捆绑，不可能。

反过来讲，英国“脱欧”也会让欧洲人更加慌张。停滞的竞争意识、过激的一体化政策，是不是都会一步步撕裂掉自己？有可能。英国“脱欧”倒是变成了一记能打醒他们的拳头。这和人生一样，没有哪一个可以称作保险箱的东西能为你的终生买单，颜值、不与时俱进的才华、不进步的婚姻、看起来像是铁饭碗的工作，都不能。所以面对无数分析师理性地权衡利弊，列举英国“留欧”的种种好处时，我反而有一些黯然。

能把你捧在巅峰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可让你双脚落地并爬得更高的，往往是一次灾难。

人间这条路，“脱欧”也从来不是形单影只的。飞来的一场横祸，心存芥蒂的告别，意外中断的按部就班，冒犯了你固有的体制，触犯了你得过且过的日子，大动干戈地来一次清零，把温床化作斗兽场，从我有限的认知来看，也塞满了人生的旮旯。

所以我并不想评论英国“脱欧”这件大事，是否能从一堆噩耗里藏下希望，而是想说说人生这件小事，在裂变以后，在“没得选”以后，如何去收场。

战国时期有个老头儿，住在边塞。有一天，他家的马跑到胡人那儿去了，大家都来安慰他。老头儿说：“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呢？”果然没多久，他家的马带领着胡人的骏马回来了，大家都来祝贺他。老头儿说：“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祸患呢？”果然没多久，他的儿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大腿。大家都来安慰他。老头儿又说：“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呢？”后来胡人大举侵入，青壮年男子都被征兵参战，唯独他儿子因为腿摔断了免于征战，父子得以保全性命。这是《淮南子·人间训》里的故事，它可以警醒后人的，不光是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有太阳底下其实没有新鲜事。

所以我首先想说的，是“认知”。我们大多数人的前二十年，往往是从非黑即白、一刀切的认知开始评论世界的。只要是打破常规的、背离常理的，就被称作“坏事”。对于坏事，我们通常会慌乱，强烈地否定，且纠结于短期的痛苦。可当我们历经世事，便开始以更开放的视角，更平和地去斟酌每一个意外。事后来看，危险与安全不过是一张报纸的正反面，翻过来很容易，而先入为主的定论，反而会拖延与命运和解的时间。

所以有个观点是说，虽然英国脱离了欧盟，从局部全球化当中退出来了，但却能参与更广泛的全球化，跟其他国家建立更广泛的联系，“脱欧”说不定会是件好事。

龙应台有一篇风靡大陆的作品，叫作《相信与相信》，是说年轻的时候相信的东西随着年长渐渐地变得不相信，而不相信的东西却慢慢变得相信。那些慢慢开始相信的东西，往往都是些老生常谈。“不破不立”“船到桥头自然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些都是年轻人特别不屑的老派言论，可在你的人生当真“脱欧”以后，或许你才会真正觉得醍醐灌顶。

再讲个现代的事。Fintech（金融科技）无疑是近来占据媒体的热点。它的出现，像是一只外来的怪兽，来势汹汹地闯入华尔街。年轻一代的客户流失，银行裁员数以万计，动荡或许是常态。Fintech之外，最近还出现一个词叫HRtech，是人力资源与技术的结合体，通过技术进行员工招聘、评价和分配，还帮助员工分析最适合的工作，听说已经帮助了瑞士信贷的300个想要离职的员工放弃跳槽。还有一个叫Edtech的，是科技带动教育的玩法，不仅包括在线学习，还包括计算机科学和机器人。除此之外，未来的无人驾驶技术或许会代替司机，机器人厨房或许会代替最声名远扬的大厨，而通过把无数病例输入机器人的程序里，机器人看病的准确率会超过一个行医几十年的专家。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你，传统行业、重复性高而缺乏知识含量的行业或许会经历一段痛苦的时光，固有的体制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会切割、让渡、裂变甚至消失，它和如今深陷泥潭的欧洲一样，都急需一场变革。

这倒印证了赫恩曼妮的一句话：我们太容易把生活视作线性的、前进的、向上的过程，但生活恰恰是螺旋的、有进有退的、迂回曲折的。

可好消息是，金融机构也完全没闲着。随着优步时刻的来临，它们有的通过风险投资的方式尽早介入科技金融，有的直接收购好的标的公司，有的与技术公司合作开发线上产品，谁都不愿意让自己陷入闭门造车的危险境地。因此，未来我们会看到的是，金融科技公司越来越像银行，而银行却越来越像科技公司。

我曾想到“兵荒马乱”四个字，可这些“有条不紊”都仿佛在告诉我们，它们如何在摇摇欲坠的大厦旁，一步一步重新铺建自己的前路。

这里演绎的就是“应对”。变化，从来都不算是最差的情况。所以如何思考“应对”，比一味纠结去留，诟病对错，有价值得多。最盛大的奠基，都不如“灾后重建”的精密部署来得更实在。

最后讲讲人。

李开复讲过一段很好的话，大意是这样的：父母知道的，很多其实都是错的，因为父母那个年代的事，现在已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过去热门的专业，现在不见得热门。10年前如果有哪个父亲在孩子报考大学时叫他去学大数据，我佩服他。如果父母总是用“安稳”去制约孩子，那么那些“安稳”都会在未来被机器取代。

关注马云的人，都知道他特别习惯抛出“危险论”。别人说阿里巴巴风光无限，而他说其实自己每天都如履薄冰。他说现在是阿里巴巴最危险的时候，别人对你的期望值太高，觉得你们公司什么都能干。而当一个人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干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所以这是我想说的第三件事——“预防”。有人说英国“脱欧”也并不算是从天而降的大事，嫌隙和危机早就存在。而生活里任何一个“小意外”，其实都可以作为疑点和漏洞的范本。

举个特别小的例子。我常常在想，很多父母把惊为天人的童言童语，骄傲地写在朋友圈里，有时可能不是孩子有多出类拔萃，而是因为父母自己停止了成长，所以才会格外把这些成长当一回事。而孩子不同，他们每天都在汲取最新鲜的知识。教育的进步把我们以前小学才学的英语放到了幼儿园，把以前大学才学的微积分放到了高中。而沉浸在家庭事业琐事中的父母，是不是每年连看的书都屈指可数呢？

如何不被时代抛弃，如何与时俱进，对于“温水煮青蛙”般并不敏感的我们来讲，其实不容易。

可还是需要有所准备，不是为人生的“不裂变”，而是即便“裂变”以后，也可以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抺掉嘴角的鲜血，笑着说，这些艰难终将会成为勋章，末日来过，而我的人生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