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的“洛神”
我一直觉得,杀死“洛神”的饥饿并不是来自肉体的饥饿,这种饥饿的另一个名称叫寂寞。
第一次读《呼兰河传》,那种陌生感就足以颠覆我对小说叙事的认知。普鲁斯特和曹雪芹是以精妙的文字、繁复的细节构筑其记忆的城堡。谁能想到,同样是深入记忆之海,一位中国女作家用最干净和最凝练的文字就勾勒出了辽阔深远又生机盎然的故乡。一个敏感而孤独的个体心灵,才能够驾驭一个自由跳跃的丰富时空。
后来读《生死场》,其情感的丰沛与生命的浓艳,让我产生有如观看电影《红高粱》时的激动。仅凭这两部作品,“洛神”就成为我最喜欢的作家,就像张爱玲,她们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经验世界,并更新了汉语叙事的可能性。
这就能够解释,我为什么在一大堆看着花枝招展却教人毫无食欲的电影里,把《萧红》挑了出来,并且捏着鼻子度过了一小时五十五分钟。此前,我没啥兴趣关注作家们的生平。
但霍建起导演,您真的让我失望了,您摆足了架势,攒够了感情,然后讲了一位女作家与几个坏男人的故事,不是说这种故事就不好,而是女主角可以换成阮玲玉,也可以换成杜十娘,但她不是我的“洛神”。还有,就算是纯粹演绎男人混蛋、红颜薄命,建议您可以先学习一下中岛哲也导演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有时,一种所谓艺术的腔调,会同时毁掉一个导演的想象力和对真实的理解力。我不明白,如果是表现一个作家,为什么您纠结于写字者的三角恋,而不是探索她生动的文学世界?就像因为爱情纠葛而备受追捧的学界圣女林徽因,其实没几个人读过她的学术专著与文学作品。
我更不明白,您的每个镜头都堪称完美,但您真的认为,那是属于萧红和萧军们的世界吗?当文学青年们深情讨论莎士比亚和易卜生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如果从中间开始看,谁说您拍的不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
选这部片子还有个小小的期待,就是想看到鲁迅先生。在我的记忆里,已多年未在影视剧里见过他的身影。这方面我承认您也许有想法,您试图让观众看到一位风趣亲和的大师,但蹩脚的台词和拙劣的演技,把先生的可爱变成了可笑。于是电影成了一场不同年龄阶段文艺小资们在吃饱了饭之后的肉麻对话。虽然不时涌现法国洛可可风格的服装展示,但我认为他们的级别并不高于余华《兄弟》里的赵诗人和刘作家。
没有“洛神”心灵世界的空阔与孤独,也没有那个年代的家国离乱之悲,小宋佳越看越像斯嘉丽,黄觉则天然神似白瑞德;我深深地佩服您,终于把《萧红》拍成了《乱世佳人》。所以说不必讨论您和郭敬明之间隔着几个陆川的问题了,中国几代导演都将死于同一种文艺病,人们也许会被电影感动,但却忘记了真正的“洛神”。
文学和艺术未必毁于商业,却可能毁于不负责任的历史书写,如此喧嚣的年代,又有几人肯耐着性子去理解写字者的“饥饿”呢?
我用卡夫卡小说《饥饿艺术家》的开头作为本文的结尾,并以此祭奠“洛神”:“饥饿表演近几十年来明显地被冷落了。早些时候,大家饶有兴致地自发举办这类大型表演,收入也还不错。可是今天,这些,都已毫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