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半日，被献祭者陆续气绝身亡，地上的血液干涸了。
“这场血腥的飨宴应该结束了吧？还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已经知道萨拉什出征的决心了……”
聚集的众人没有离开的迹象，奥尔玛兹德呆呆地站在原地，仍未停止与他的“神明”之间的对话。
“他们还要做什么？”
广场前有两处四方形的木柴堆，初来萨拉什的那几天希林没见过这玩意，应该是最近几天搭建的。
奥尔玛兹德不停地呼唤着某个名字。
“奥格兰蒂洛……”
“奥格兰蒂洛……”
听到那个名字，希林感到更加不可思议了。他曾经一度怀疑自己疯了，否则世界上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见过恶魔？想不到有生之年，他能从另一个人口中听闻恶魔的真名。
“原来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神明’，是地狱第一层的恶魔？”
“哼哼……”
撒耶坦自然早就知道，所以才不停地拿希林和大祭司做比较。
“太荒唐了！他们崇拜的神是住在无尽地狱第一层的元魔？他们把一个恶魔当神明来膜拜，难怪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献祭！”
“我也觉得这群人蠢到不行。”撒耶坦阴阳怪气地附和。
“无尽地狱第一层的元魔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么！他们向一个死去几千年的恶魔献祭，能得到什么呢？”
希林明白了一阵，又困惑起来。
“奥尔玛兹德说他从未见到过自己的‘神明’，那是自然。已经死亡腐烂的恶魔他怎么会见到。或许传道给他的大祭司也没见过。”
撒耶坦微笑着肯定了这些猜测。不仅如此，恶魔提出了一项希林无法拒绝的提议。
“你想不想……杀了他？”
“！”
恶魔一定是洞穿了少年的心思，这个想法从早上开始盘踞在少年心里，陆陆续续地浮出水面。
“喂，你别什么都说，他会读心术，能听见的！”
“哈，他现在糊涂着呢！脑子里云雾缭绕……什么都不知道。”
“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个愚弄民众的骗子，自以为是的蠢材，连恶魔和神明都分不清楚。”每句话都说在希林心坎上，他差不多就是这么想的。恶魔对人心的洞察力比所谓的读心术可怕多了。
“只要杀了他，就可以永远结束这种血腥的表演。还可以……将祭坛据为己有。反正奥格兰蒂洛死去多时了，献祭给他也是浪费。以后这些血都是我们的了。”
“可是我绝不会再搞这种规模的献祭，太疯狂了！我做不到！”
“没关系。不需要想那么多，先按照你的心意来。”
恶魔很乐意给一些提示。
“可以乘其不备下手。他权势虽大，却没什么保护自己的本事。行刺是个好主意。”
“最好……是在他高兴的时候。”
“你可以等皇帝出征回来以后再收拾他。而在那之前，要假意迎合。反正他很喜欢你呢！你自己小心点，别露馅儿了。”
“不用你提点，我自己也知道。”
“哼……”
“可是，只要杀了他，祭坛就是你的了吗？还需要什么仪式吗？”
“嗯……我想想……”恶魔心不在焉地想了想，“你得先下去看看。我也不确定它留在下面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那个深坑下面什么情况，肯定不会好的，但是想想希林就背上发毛。撒耶坦绝对是故意的，它还想看一出好戏。伴随着一阵笑声，恶魔满意地离开。
广场前，祷告告于段落，祭祀远没结束。相反，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朝。
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大约有数百人，全是奴仆的打扮。男女老幼全被锁起来，牵引到广场上。他们就不是自愿的了。
“还要杀奴仆献祭？”
希林强压着怒火。想来不奇怪，这里的大酋长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大开杀戒。为了出征杀再多人都可以。继续观察，希林又发现宫殿下面围观的那群小酋长一个个掩面而泣。原来所谓奴仆全是他们的妻儿老小！
木柴搭的高台是为他们准备的。小祭司们驱赶他们爬上去。随后不顾他们的哀求点火焚烧。
希林眼睁睁地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说他也亲手杀过很多人，虽然说他曾经和即将参与的战争同样会杀死很多无辜的人。至少那些行为还有个堂而皇之的借口。现在又是什么呢？纯粹的滥杀罢了。暴殄天物，恣意祸害造物者的美德。
入夜时分火光熊熊。希林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祭司们又开始颂咏。这一次，宫殿里涌出大量的奴仆，他们抬着一样特殊的祭品走出来。
“小孩子？”
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孩子，顶多十一二岁，就像萨吉那么大。他长得肥嘟嘟、毛茸茸的，像个小猴子。
一见那孩子，大酋长脸上也有几分不舍。
“不会吧，不会吧……”
若是静下心来听他内心的呼喊，这小孩子岂止是大酋长的孩子，他还是大祭司本人的女儿所生，是他的外孙！
绝对没看错，这孩子就是祭品。尽管他有一座专门的、最为华丽的祭坛，同样逃不开被杀的命运。
“你们怎么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随随便便杀掉？！”
希林一把揪起大酋长向他质问。
“献祭自己的妻儿，才能表明决心啊……”翻译官将这句话传给希林。
“这是我们的传统。每当有战事来临，即将出征的人不可以有任何牵挂。他们都必须献上自己最亲密的人。”
“什么谬论……”
“你不用担心，大酋长心里清楚呢！虽然说献出了亲生儿子，却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反正养不大，顺手人情罢了。”恶魔又出来嘲讽。
“这种事情是你们人类自古流传下来的，你可以去问问那个读书很多的胖子，古代的诗歌里是不是常有这一幕？”
那小王子被捆得结实，一个人在惊恐中不住战栗。
希林转身不想看，偏偏献祭的过程如此漫长。
“撒耶坦，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这把火可能要烧到明天早上。但再过三五个小时他就被烧死了吧？”
希林闭上眼紧咬牙关等了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他而言跟两个小时一样漫长。奴仆们的哀嚎声渐微，变成了嘶哑的啜泣。绝望笼罩在小王子头上，他已经接受了可悲的命运，只祈求一切结束得快一点……
希林站起身，飞速冲下广场。
“撒耶坦，我看不下去了。我现在就想终止这场暴行。”
“哈！”
恶魔很乐意看一场新的热闹。
“需要我的帮助吗？尊贵的主人，现在我只是卑微的仆从。你想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奇怪，我以为你会继续冷嘲热讽的。”
希林只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一点下决心，或许他可以完全阻止这场灾难。
“嗨嗨、想开一点啦。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又怎么会相信呢？事态的发展总要经历某种过程，谁也不能越过去。”
“你现在在讽刺我了。”
“没有啦——这次绝对没有！”
虽然恶魔很可能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此时此刻希林只能接受帮助。他命令恶魔打开一个结界，把小王子脚下的柴火堆罩住。浓烟缓慢上升，空气变得浑浊。
小王子头顶上一片天空越发阴暗，有乌云盘踞过来。站在广场上，被献祭的人给希林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仅仅是嗅到鲜血的气味也足以激发。他抬头望着天空，自然界中某种力量回应了他心底的呼唤。
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就像刻意倾倒了一盆水那样熄灭了小王子脚下的烈火。小王子仅烧焦了脚趾甲，保住了性命。随后乌云散去一切恢复正常。
这般异象令围观的人大惑不解。祭司们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大祭司奥尔玛兹德还没从异常的精神状态中恢复，对外界的反应非常迟钝。
“帝国的王朝早已更迭，如今皇帝没有如此嗜血的要求！我们仅需要借兵，不需要你们杀死自己人献祭！”希林高喊道。
“献祭是我们的国事，与帝国无关。”通过翻译，大酋长转达了固执的意见。
“不——！”
情急之下希林想到了一个点子。
“神明说了——那个孩子太弱小，献祭得不够真诚。”
“？”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你觉得反正这孩子活不长，打算送给神明当顺水人情。”
大酋长吓得魂不附体，慌乱地找托词解释。
“不必解释了，时节说的是实情。他也是一位神明的祭司，能够听到神明的低语。”
奥尔玛兹德走过来帮希林圆场。
“让他和军队一起出征吧。这是神明的旨意，通过历练使他成长，届时再向神明献祭。他已经被选中，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奥尔玛兹德就事论事，完全没有一丝怜悯。
希林表示同意。反正以后有的是找机会帮那孩子脱身，今天他成功阻止了巨大灾难的小尾巴。恶魔在一旁嘻嘻鼓掌。
“不错。今日的辛苦，是为了将来更大的收获而播种。”
不知何时，天空中聚集了密布的群鸟，盘旋许久后落在石柱上。鸟儿们参加了一场真正的飨宴，啄食献祭者的血肉，最终只剩下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