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灵畜

陶钵本身是盛放食物用的盛器。它独特的地方就在于两侧刻有形态逼真的猪的形象,那么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它不是日用器而是一种与某种巫术礼仪有关的用器”,用于稻作祈雨的巫术。研究者推测当时人们把猪视为水畜、灵畜、知雨畜、祈雨畜。猪在当时人们心目中是神圣的神兽,要受到众人的顶礼膜拜。

人们把猪视作水畜,主要是因为猪习惯生活在沼泽水地或山居近水的地方。《齐民要术》及《四时纂要》有这样的记载:

 

猪性便水生之草,收浮萍、水藻饲之则易肥。

 

大意是说:猪饲养方法简单,近水用浮萍、水藻喂养就可以。

其他的比如《易经》《周易正义》《史记》等也有文字提到猪喜水的基本特性。

应该说人们对于猪的这种基本认识早在采猎时期就已经确立了。因为最初人类生活、活动的地方大多会选择依山傍水的丘陵湖泽地带,而野猪又是这类地带的主兽群之一。《孟子·尽心》记载:“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可以看出,猪自然会成为人们狩猎的主要对象。要想捕获猪,就必须对它的生活习性有所了解,做最大可能的观察和认识。猪的喜水习性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古人所认识。

另一方面,古人把猪视作灵畜。

在古人心目中,猪是极有灵性的生物。现代科学研究已经充分证明了这样的事实,猪与狗具有同等的智力。在看待猪的问题上,古人似乎比我们今人更客观,他们常把猪看作是神圣的灵物。例如许多人知道在商、周时期流行的占卜中盛行用龟甲、鸡骨来预知吉凶祸福。而事实上,早于商、周时期的新石器时代,人们行巫术、做占卜用的卜骨,是以牛、羊、猪的肩胛骨居多。

《论语》中有一段子路与孔子的对话正好阐述了这种历史演变的因缘,子路问:“猪的肩胛骨和羊的腿骨可以占卜吉凶,而马的鬃毛和藁的枝杈可以占卜吉凶的大小,何必还要用龟甲和蓍草?”孔子则回答说:“用蓍草占卜,是因为蓍草分布多而且容易取得;用龟甲占卜吉凶,是因为龟类寿命长。”生命长、岁数大就意味着阅历深,经验足,对事物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孔子之后总结说:“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意思是说,要想解决“狐疑之事”,还是要多实践、多咨询有经验的老师。

这段对话恰恰向我们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随着时间的推移,占卜所用道具本身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所以早期用来占卜的猪骨,在用作占卜道具时的含义就没有后来出现的“蓍”和“龟”那么隐晦、深刻了,而是直接反映了人们把猪看作灵畜、把猪骨看作灵物,借此来预知吉凶祸福的事实。

随着古人越来越了解猪的习性,他们发现猪还是知雨畜。

自然界中有许多动物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进化出了对于事关其自身生存的重大自然现象具有一定预知的能力。如鼠、狗能预知地震,候鸟能感知四季变迁,蚁类能感知风雨将临等。作为水畜的猪(尤其是尚未完成驯化的野猪),对于雨天的来临也有一定的预知能力。比如在南方的夏天,暴雨或雷雨即将来临之际,人们往往会发现猪喜欢到泥水处或卧或滚。猪的这种特性被古人发现、认识后,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下被人们神化,在人们的意识中渐渐就形成了猪是知雨畜的观念。

虽然这种观念形成之初的考古材料十分匮乏,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一些文献中发现这种观念流传到后世的一些残留。在《诗经》中有一篇《渐渐之石》,其中在描写出征将士怨叹路途艰难时写道:

 

有豕白蹢,蒸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这里写到的“有豕白蹢,蒸涉波矣”是指一种天象——夜半有黑气相连,俗称黑猪渡河,这是要下雨的天气特征。古人在这里将猪与天气直接地联系到了一起,可见当时人们对猪能预知下雨的特性还是十分认同的。

而在《诗经》注本《毛传》中更直白地称:

 

将久雨,则豕进涉水波。

 

唐代黄子发的《相雨书》也有类似的记载:

 

四方斗中无云,唯河中有云三枚相连,状如浴猪,三日大雨。

 

猪在下雨前会在泥水里打滚的这个现象一直被古人们看作是“天气预报”。当然,今天的人们已经能够科学地解释这个现象了。那是因为这种雨天之前气压往往很低,天气会显得特别闷热,而猪身上厚厚的皮下脂肪妨碍了散热,如果能在水中躺上一会儿,就能降低体温,维持正常的生理状态,那才舒服。如果有泥水就更好了,猪在泥水里打上几个滚之后,黏稠的泥水会将更多的水分保留在猪的身上,就能驱走更多的热量。这种动物本能在自然界中屡见不鲜,非洲的犀牛就有同样的习性。当然,古人是不会知道这些原理的。随着猪在大雨前“洗澡”的情节不断上演,猪是知雨畜的观念也逐渐在人们心目中加深。在猪与水有密切联系的认识基础上,在充分感受到了猪的灵性的前提下,古人将猪看作是能通上天、知雨水的神兽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将猪视为祈雨畜的这种观念应该是在人们将猪视为水畜、灵畜、知雨畜之后引申出来的。在这个引申过程中,河姆渡文化自身的稻作农业特点起到了关键作用。因为水稻是尤其忌怕干旱的作物,如果想要获得好的收成,丰沛的雨水就显得格外重要。河姆渡文化稻作农业的发达是该文化最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不仅仅是因为人们在河姆渡文化发现了最厚堆积达1米左右,重量数以吨计,保存完好的水稻遗存;还在于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农具。这是其他任何遗址所无法企及的。这么大的水稻堆积遗存直接表明当时水稻耕种水平之高、规模之大。发达的稻作农业水平为我们折射出当时人们丰富的生产经验,他们充分地认识到了自然天气对农业生产的严重影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猪这种被视为具有灵性,能感知雨水的动物理所当然地被人们选为人类利益的代言人,用来沟通上天、求雨祭祀。表明野猪与稻作农业之间这种紧密联系的还有浙江省博物馆收藏的,同样是在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稻穗纹陶钵。

稻穗纹陶钵

这件陶钵的腹部清晰可见阴刻的一株稻穗和一个动物的残体。多数学者推测这个残缺的动物是猪,而从它身上的鬃毛可以想见这是一只野猪。

这样看来,这件有鲜明特色的猪纹陶钵是古时河姆渡人在行巫术的过程中用来祈雨的祭祀用器便很合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