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财神和经济学者
因为其女儿得白血病无力负担医药费,四川有一位父亲王海林先生男扮女装在街上卖卫生巾,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得到了民众和媒体的认真关注,终于募得足够的治疗款项。生活的艰辛,这位了不起的父亲能够以戏剧化的方式幽默化解。那种天大困难也压不垮的温良和人格尊严,让人感动。这段真实故事,也让我回想起阿里斯托芬喜剧《财神》里面的人物和言论,尤其是里面的社会经济思想。这是一部2400多年前的作品,但是古希腊人对人性和社会的看法常常有出乎现代人意料的智慧和人道主义精神。
克瑞密罗斯在剧中是一位贫穷公民,感叹财富往往积聚在少数人的手里,而真正需要钱财来过幸福生活的多数人却一贫如洗。他决定到阿波罗神庙去探问这是什么原因,而神的主意是要他出了神庙跟在一个瞎子后面。他不理解,所以在跟随了一段时间后就逼迫瞎子说出他到底是谁,瞎子告诉说他是财神。这下克瑞密罗斯明白了人间糟糕状况的原因:财神是瞎子,不知道把钱给谁,所以需要钱财的好人常常是贫穷的,而坏人和富人钱却越来越多。克想出办法让财神把眼病治好了,于是城里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财神不再把财富无休止地给已经富庶的有钱人,而是给了穷人,让大家财产平均,大家因此过上了富裕和快乐的生活。
这时候一位面目狰狞的女性出现了,她是穷神,对克瑞密罗斯让财神看得见的努力万分不满,因为她反对大家共同富裕。她的言论其实和许多当代经济学者的观点类似:有穷人存在,社会才可能正常运作。如果政府把每个人都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一个懒人社会就会出现,没有人还会去努力劳作。
很多当代的经济学者绝不可能谦卑到承认自己的眼神不好,蒙蔽他们眼睛的不是眼病,而是他们执着遵奉的一套抽象经济规律和经济学说,以及由这种执着衍生出的对真实生活和民众实际困难的冷漠。他们声称他们只有这样才是冷静客观的,是有长远眼光的,当然他们中间也可能有人在自觉地担任富有者的代言人。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像雅典的瞎眼财神那样,总是有意无意地让富人财富越来越多。他们同时也像是穷神,相信大家一起富裕有种种弊端。政府说让人民共同富裕,他们就紧张起来,预言灾难即将来临,经济就要落后甚至崩溃,大声嚷嚷让政府最大限度退出经济领域。最近美国国会有两位众议员的笔谈就反映出他们以及整个社会对这些流行的亲资本观念的反思。
保罗·瑞安是来自威斯康星的共和党众议员,也是权高位重的众议院预算委员会成员,以其保守的社会经济观点著称。由于美国最近一个时期日益加剧的贫富分化,共和党原来反对社会福利、不断克扣国家福利支出的政治路线让他们十分被动,瑞安在这次的笔谈中显得比较收敛。但是他还是强调说健康的经济不仅要保护贫弱者,也同时需要鼓励有才华和突出能力的人,指出政府每年对福利的投入已然达到十几年来最高,而贫困情况仍然是近年来最糟的,是高科技和全球化造成的结构性问题,因此增加政府投入和干预不解决问题。
这一说法大体上还是共和党历来的“小政府”、低社会福利的思路。不过瑞安在这里还是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即救助穷人的工作不能仅仅是政府官僚机构的工作,每一个被救助的穷人应该生活在他自己扎根的社区里,有稳定的家庭和社区的精神及物质支持,有行之有效的教育和职业培训机遇,因为领取救济金本身不足以让穷人有尊严,他们还需要有工作能力和工作机会。
乔·肯尼迪是马萨诸塞新当选的国会众议员、外交委员会成员。他是肯尼迪总统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的孙子,曾经在多米尼加做过两年和平队志愿者。他举出他在那里参与旅游业管理的经验说,市场主导的资源配置一般会对有权势的富人有利,排斥穷人分享财富,使之成为持续的状况。只有政府的干预,才可能改变市场的自发状态,建设有活力的良善社会,让绝大多数人过上幸福生活。他指出,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美国,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对经济健康发展不可或缺,但不可能是个人和地方社区所能够完成的,必须有政府的有力介入。美国自罗斯福“新政”以来一系列加强政府调控职能的立法和政策,都促成了社会和经济的健康发展,而不是削弱之。让乔·肯尼迪愤怒的是,共和党的保守派竟然连这样的常识都力图反对。
我们很多经济学者是在美国受的训练,或者接受了美国的经济学说。他们对美国文化需要有更全面的认识,除了商学院的知识,也应该注意到乔·肯尼迪这样的民主党观点。左翼的民主党学者迈克尔·哈林顿在1962年写有《另一个美国》,揭示出当时一片繁荣的美国存在严重的贫困问题。此书得到肯尼迪总统的重视,影响了他和约翰逊后来制定的一系列消除贫困的政策。哈林顿自认为他的观点是社会主义的,即消除贫困需要政府的规划和公共投入。
正如哈林顿所说的,“穷人没有必要总是与我们同在”。
我们不可能期望所有遇上王海林先生这类困难情况的父亲,以后都用女扮男装卖卫生巾的这类办法来解决问题。财神并不存在,而政府的宏观调控的的确确是社会发展和民众福利的必要条件,不应该忽略,更不可将其妖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