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氏斜签着身子坐下,听骊嫱道:“本宫自生了小公子,精神头不比以前了,整日汤药不离手,加上还要料理后宫诸多杂务,所以各色人等前来拜贺,难免款待不周,礼节不到之处还请里夫人见谅。”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娘娘管理着诺大的后宫,如今又刚生了小公子,哪里还有得闲的功夫,也亏得娘娘是个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普通人哪里做得来,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不能做得事事周全的。”
“你不知道,自本宫执掌后宫以来,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外头的进宫来只看见个个锦衣玉食,人人坐享富贵,哪里知道上头的难处。别的不说,宫里头光夫人就有四个,各级嫔人,世妇,加上女御,大大小小的主子有百来个,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我这个管事的每天经手的事少说也有一、二十件,哪里能做到件件都让她们满意,偶尔有个疏忽就落了她们的口舌,再添些青红皂白的口水,传到宫外,白的也说成了黑的。”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骊娘娘是个极精干,贤明的,就是男人也比不上娘娘的一个手指头去,偶尔有一两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背地里埋怨上几句,那也只是花皮蛇遇见肥蛤蟆——眼红罢了。拙妇以前就听说娘娘的厉害之处,还以为娘娘是个凶神恶熬,长着三只眼的人物,今日见了才知娘娘不仅姿容天下无双,而且温婉贤淑,是个极可亲的人,可知外头传的话是不可信的。”
骊嫱让念枝给里氏端上一碗酥酪蜜酿来,里氏受宠若惊一般地捧着。
骊嫱叹道:“可惜不是人人都象里夫人一般善解人意。本宫协助芮夫人料理后宫,芮夫人人虽好,却是个没主意的,少不得事事都由本宫定夺,本宫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得罪了,也讨不了一个好。说起来也由不得她们非议,本宫虽管着后宫,却只是个嫔人的位份,服不了众去,哪里能和芮夫人相提并论。”
“拙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娘娘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用说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今又生下小公子,于晋国是大功一件,也该提一提位份了。这夫人的位置,还有谁比娘娘更合适呢?”
“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宫中几位夫人都出自正统的诸候国,骊戎却是一个已被亡了国的异族蛮邦,即使主公有心要将我俩扶正,朝堂之上也不好开口,不过……”
骊嫱眼波流转,“若是有人率先向主公提出这个建议,晋候顺水推舟就明正言顺多了。”
里氏早揣摩出了骊嫱话中的含义,忙不失时机道:“这个容易,我家夫君虽算不上国中重臣,但在朝堂上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拙妇这就回去让他递个折子上去,历数娘娘的好处,请求主公擢升两位娘娘为夫人。”
骊嫱淡淡道:“本宫不过这么一说罢了,里夫人怎么就当真了,里夫人如此善解人意,本宫十分欣慰呐。”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里氏见骊嫱有些倦意,便起身告辞,骊嫱命秀葽将里氏送出宫门。
里氏坐了马车回去,一回到府,就急不可耐地找到里克,将刚才见到骊嫱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要求里克写奏书给晋候,建议晋候将骊姬姐妹俩提为夫人。
里克知道晋候宠幸姐妹俩,但这两人素有些恶名在外,听说不仅与申生有暧昧,而且还以酷刑杀死有陶氏,虐待宫人女姚等等,宫内外早有传闻,里克便不肯应允。
里氏不依不饶,日日在府中吵闹,又在里克身边软磨硬泡,里克对这个夫人一向宠爱,日子久了心思便有些活动,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征询一下老朋友丕正的意见。
丕正与里克相交多年,颇俱智谋,但凡有拿捏不定之事,里克都会来找丕正商议。
里克来到丕正府上,也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说了来意,丕正道:“这有什么可疑虑的?我只问你,晋候百年之后,晋国由谁来作主?”
“自然是世子申生接替君候的位置。”
“你觉得申生做国君如何?”
“申生温谦恭良,是个翩翩君子,将来定是位贤君。”
“既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呢?晋国立世子的规矩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申生被立为世子是因他长子的身份,但他的母亲并非正夫人,又已逝世多年,申生的地位已非当年那般稳固。如今宫中的芮夫人无子,若骊姬姐妹俩当了夫人,他们的两个儿子地位便较申生更为尊崇,里大人难道不怕晋国将来有争储之乱吗?”
一番话说得里克暗暗惭愧,遂拿定了主意,辞别了丕正,回府后告之里氏,以后不许再提奏请骊姬为夫人一事。里氏虽气极,却一时也无可奈何。
骊嫱此时还在宫中等着里氏的消息,但又不便直接将里氏召来询问,只得时常将东关五和梁五召来,打探朝堂上的消息。
骊嫱也知道,此事一时急不来,自己的奚齐还小,慢慢筹谋也不迟,眼下到有另一件当务之急,便是那给自己诊脉的胥臣,每念及此人,骊嫱就如梗在喉,吐咽两难。
骊嫱想了两日,决定先探探申生的口气,毕竟此事关乎的不只是姐妹俩,万一胥臣将当年南槐庄的事抖露出来,不仅自己和骊姞受到牵连,申生也难逃其咎。
骊嫱便差人送了一份礼到世子府上,以祝贺小公孙的出生。另外还封了五十镒金子,请申生转交给门下的胥臣,以谢那日在太庙时为自己诊脉一事。
打发人去后,骊嫱在宫内坐卧不宁,直等了两个时辰,去的内侍才回来禀报说,世子将贺礼收下了,黄金却退了回来。
内侍将装着金子的木盒递上,骊嫱接过木盒,见五十镒黄金原封未动,盒内却多了一枝梅花,便道:“世子是怎么回话的?”
“世子说胥臣早已不在他门下,转投他处去了,黄金无处可送,只得退回。这枝梅花是世子回赠给娘娘的,世子还念了两句诗,请小人转告给娘娘,小人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敢有错。”
“他说什么?”
“小人记得是这样念的,风雨霜雪,自有天数。无欲无求,何俱坚冰。”
骊嫱闻言,气得将梅花一把摔在地上。
打发走内侍后,骊嫱心中烦闷,坐了半晌,骊姞打发止水来喊骊嫱去用晚膳,骊嫱让她自去用膳,不必等她。骊嫱独自坐在宫中,思忖良久,念枝也不敢惊动骊嫱,轻手轻脚地将大殿内的油灯点燃了,骊嫱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天已大黑。
此时秀葽来报说,芮夫人打发人来请骊娘娘到鱼丽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念枝在一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请,娘娘还没用晚膳呢。”
自从姐妹俩生下小公子,芮夫人亲自来章含宫看望过两趟,但差人来让自己去鱼丽宫,这还是第一次,骊嫱心里虽觉纳闷,还是让人备了步辇,往鱼丽宫来。
骊嫱进了殿,见薄姬、耿姬和蕙姬都坐在席上,殿内火烛通明,照在四位夫人的凤衣翟袍上,显得越发地光彩明艳,连脸庞也一发红润起来,只是四人都沉着脸,似泥塑一般,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骊嫱心中一个咯噔,此情此景象极了当年耿姬率众姬妾来章含宫向她问罪的一幕,只是如今坐在首位的是芮姬,而不是耿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