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姞刚走入章含宫,就见几个奴仆抬着口棺材往后面的小角门出去,两个小宫女穿着蓑麻孝衣,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走。骊姞打发止水上去问问,原来是女姚刚刚病故,骊娘娘命令立刻将尸身抬出去葬了。
骊姞进了大殿,见骊嫱正坐着和几个世妇议事,其中一个正是芮姬跟前的掌仪,那掌仪道:“娘娘,按着以往的惯例,世妇亡故后应停柩七日后才能出殡下葬,如今女姚刚刚病亡,她还歹也曾任章含宫的掌仪,后事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将棺木抬出去,一来不合规矩,二来芮夫人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现在不同往日,我和姞娘娘都怀着孩子,见不得丧,再者她是个久病的人,棺椁放在宫中难免晦气,不如早些拿出去埋了,芮夫人那里本宫自会交待。”
那掌仪只得答应着退下,骊嫱又让细柳和简修容打点后事,一切从简,因怕冲撞腹中的孩子,骊嫱下令把原应设在大殿的灵堂移到后面的储物房去。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都退下,庖厨献上两碗细沙酸枣羹来,念枝吹凉了,端过一碗给骊嫱,另一碗给骊姞。
骊嫱一口气喝了半碗,向骊姞道:“你刚才去来仪宫可见着隗姒了?”
骊姞把长漪的话讲了一遍,道:“要我说,你这次给隗姒出的主意也太草率了些,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你这是埋怨我来着?说句公道话,一来这是隗姒百般求着我,我才请来的巫剡,二来女子生产,哪有说得准的事,总不过是看各人的运数而已,若不是我给她出了这个主意,那胎儿现还在娘肚子里,出不出地来还不一定呢。”
“话虽如此,可隗姒与我俩好歹也是姐妹一场,若……”
骊嫱搁下碗,“你当她是姐妹,当初结拜时也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可她与申生在府中卿卿我我之时,可曾想到你我在千里之外,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差点性命不保的时候?”
骊姞默然片刻,自觉无话可答,便起身回寝宫歇着去了。骊姞才躺下片刻,见细柳掀了帘幔,慢吞吞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骊姞道:“嫱儿不是叫你去办女姚的丧事吗?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
细柳道:“奴婢为着一件事想求娘娘。刚才女姚的两个养女来求奴婢,说女姚无子,平时就她们两个在跟前打发日子,女姚病了这么久,连个送饭送药的人都没有,都是她们拿着女姚平日攒下的体已钱伺候养母过活,他们自己的钱也全贴用进去了,如今女姚走了,骊娘娘连多一个铜板也没有给,她们就想求奴婢到骊娘娘跟头去说说,能不能给几个做衣衾的钱,好歹穿齐整点再下葬。奴婢想骊娘娘那边恐怕不好开口,不如来求求姞娘娘。”
骊姞道:“这事是嫱儿做得太过,我这里有现成的几吊铜钱,你先拿去用吧。”
骊姞从枕箱里拿出一串刀币,交给细柳,细柳谢恩去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晋候本来说好来章含宫用午膳,不久又打发人来说有使臣来访,就不过来了。骊嫱闲着无事,看见秀葽拿着一束腊梅进来,插在瓶中,摆放在案几上,宫内立刻增色不少。
骊嫱问秀葽这花可是从梅林摘的,秀葽回说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早些,一大半都开了,内务司的人正采了梅花,往各宫里派送呢。
骊嫱顿时来了兴致,喊了骊姞一同去赏梅。骊姞本懒怠动,禁不住骊嫱再三劝说,便一齐去了。姐妹俩此时去梅林已不同以往,两人坐着四人抬的步辇,还有一众世妇、婢女端着漱盂,坐席等物,并几十个内侍跟在后面,风风光光地往茨园走。
经过万浪湖,走过堆雪亭,姐妹俩下了辇,迎面已是一阵扑鼻香气,前面林子中的腊梅开得冰晶玉润,虽然和去年相比,少了白雪的映衬,缺些韵味,但也足以让人胸中一净。
姐妹俩走上高台,宫人们在楼阁内生起火盆和炭炉,念枝和秀葽铺上席子和坐褥,伺候姐妹俩坐下。骊嫱见檐柱上多了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字,便问身边的细柳是什么字?
细柳道:“回娘娘,上头写的是‘落梅台’,因娘娘那次在这里听琴谱曲,优师将这首曲子题名为‘落梅曲’,内务司便着人题了匾额,将此处高台命名为‘落梅台’,如今这首曲子不仅在宫中传为美谈,听说还流传到宫外去了。”
骊嫱笑着对骊姞道:“今日故地重游,怎么把他给忘了。”当即传下令去,让人把优师请过来。
姐妹俩等了没多久,就见那边一前一后两顶步辇过来,在高台下停了,两位盛妆的贵妇从步辇上下来,携手走过来,原来是薄姬和九儿。两人带了随从,走上高台与姐妹俩行了礼,然后落坐。薄姬虽然是次夫人的位份,比姐妹俩高了一级,却坐在姐妹俩的下首,骊嫱也不谦让,九儿坐了末席。
不待骊嫱开口,薄姬已尖着嗓子道:“我先前因得了风寒,犯了喉疾,不得外出,一直在萃喜宫养着,这两日略好了些,正想出来走动走动,听见两位妹妹来梅林赏花,就赶着凑趣儿来了,可巧路上还遇着了九妹妹。”
薄姬拉过九儿的手,笑道:“早听说主公新近宠幸的女御是个极乖巧可人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别说主公喜欢,我见了也跟多个亲妹妹似的,贴心得很。其实九妹妹我是很早就见过的,想当初还在芮夫人跟前服侍的时候,我就知道妹妹将来必不是个泛泛的宫女。”
九儿含羞道:“夫人过誉了。九儿不过侥幸服侍了主公几日,哪里称得上什么宠幸?”
骊嫱道:“原来薄姐姐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薄姬转向骊嫱道:“这可不是我瞎说,以前听主公和卜师在谈论卦象时,我也从旁学了点去。你看九妹妹的脸上,六府充实,地阁方停,全不似她们尖嘴猴腮的,没一点有福的样子。其实两位骊妹妹初入宫时,我也曾对人说过,两位今后必是站在高枝上的凤雏一般的人物,如今不全应验了去?”
骊姞好奇地问:“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两位妹妹的模样儿是不用说的,万里挑一的人物,就论行事,姞妹妹知书达礼,嫱妹妹凌厉果断,已是非一般人可比了。”
骊姞和身后几个宫女都抿着嘴儿笑。这时庖厨端了个酒壶过来,念枝和秀葽把酒壶放在铜鉴中,烫热了,再给众人斟在酒杯中。
骊嫱道:“这是昨日膳房才做下的梅花酒,是用高梁醪糟做引子,和着去年的梅花花瓣上的雪花做的,你们都尝尝。这酒虽不甚烈,我们姐妹俩怀着身子,也不好多喝,就喝一杯给大家助助兴。”
骊嫱和骊姞端起酒杯,略呡了一口,骊嫱放下酒杯,用眼看着薄姬,薄姬并不动手,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骊嫱道:“我差点忘了,姐姐是沾不得酒的,要不我让膳夫给姐姐换杯羊乳过来?”
薄姬道:“这事说来也怪,平日我闻着酒味儿就犯恶心,今日这梅花酒的味道却别有股异香,想来喝上一杯也无妨。”
“薄姐姐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薄姬抓起酒杯,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了下去。
骊嫱饶有兴趣地问:“薄姐姐觉得这酒怎么样?”
“淡而不薄,醇而不烈,果然与别的酒不一般。”
“酒逢知已千杯少,姐姐原来也是此道中人,理应再来一杯。”
骊嫱让庖厨又给薄姬满上,薄姬此时已觉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双颊涨得通红,连舌头都似乎不是自己的,勉强笑道:“难得骊妹妹盛情,我就再喝一杯去,这已是破了我多年不喝酒的例了。”
薄姬双手颤抖着捧起酒杯,一仰脖喝下,然后咬紧牙关,使劲吞咽了数口,才把口中的酒咽下。
骊嫱笑道:“我们姐妹俩难得与薄姐姐坐一处喝酒聊天,今日才知姐姐其实也是个爽快人,我们姐妹俩虽怀着身子,也应敬上姐姐一杯,过去若有些恩怨是非,从此也都一笔勾销了。”
骊嫱让庖厨给薄姬换个大碗上来,自己和骊姞的酒杯也斟满了。薄姬见骊嫱如此说,推脱不得,只得将心一横,端起碗来往口中灌,才喝了数口,只觉天旋地转,胸口翻涌,再也灌不下去了,手一抖,酒碗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