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当晚早早地就歇下了,第二日天还没亮,骊嫱就起了床,把细柳和止水喊进来打水。骊姞睡眼惺松地问,“难得晋候不在,可以睡安稳些,你一大早起来是干什么去?”
“你到是好睡,不见这个时候狐狸山鸡都出来觅食了吗?”
“什么狐狸山鸡?”
“罢了,你就睡你的吧,你是个享福的主,我天生就是个劳碌的命。”
骊姞朝里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细柳见骊嫱今日神色非同一般,知道她必有要事,便不敢懈怠,帮骊嫱梳洗完毕后,又忙忙地侍候着骊嫱用完早膳,自己连饭都没来得及扒上第二口,就跟着一起出门了。
骊嫱带着细柳和几个内侍,往燕朝走去,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才微微发亮。只见殿阁轩昂,朱栏彩槛,正是晋诡诸的寝宫。
骊嫱请守卫先进去通报内侍总管,不多时东关五从里面出来,老远就道:“干娘怎么一大早亲自跑过来了,可把孩儿吓了一跳,敢情是有什么要事么?”
“我有事急着要见主公,等不及让下人一来二去地传话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东关五压低声音道:“干娘,你可得想好了,主公正在梳理,这会儿他一般不喜被人打扰。”
骊嫱横他一眼,“你自去通报就是了,我知道分寸。”
东关五进去片刻后,便出来请骊嫱进去,又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让骊嫱仔细着点。
骊嫱跟着东关五进了寝室,见晋候一身素衣,正闭目坐在床榻上,让梁五为他梳理发髻。梁五十指翻飞,一手拿着篦子,先挑出几股发束,跟拧股绳儿一般,拧成一根粗的总辫,盘绕在头顶,然后用一根虎头玉簪插了,余下的两股辫发又在脑后打成穗子交叉成十字,用带环的绦带扣紧了,最后覆上巾帻,戴上冕冠。手法之娴熟麻利令骊嫱暗暗赞叹。
待梳理完了,晋候才睁开双目,对骊嫱道:“你难道不知道,没有寡人的吩咐,姬妾是不许擅自进入寡人的寝宫的吗?”
“是妾身鲁莽,妾身急着要见主公,也顾不上诸多礼节了,若惹得主公不快,妾身愿受责罚。”
“究竟是什么要事?”
“昨日主公没来草庐,我和姞儿喝了两杯酒就睡了,那酒燥热,妾身一时也不曾睡着,到了半夜,忽听窗台前的鹦鹉叫唤了起来,把妾身给惊醒了。主公知道,这只鹦鹉平日并不啼叫,只有见了外人才会叫唤,因此妾身急忙唤起下人,大家点起灯来,再看外面却已无人影。妾身因此吓得一夜未曾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才一早过来见主公。”
“半夜三更的什么人会到草庐去?”
“想当初我们姐妹俩在南槐庄时,曾遭遇贼人夜半行刺,当时虽然侥幸逃脱,但妾身至今心有余悸,所以妾身昨晚提心吊胆了一日。”
“你怀疑昨夜有人意欲往草庐行凶?”
“妾身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只是主公刚刚处置完女椒一案,妾身怕有人对此心怀不满,对我俩心生怨恨,因此又派出刺客前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谁会对寡人的处置不满意啊,你若不放心,寡人可让人调查昨晚的事。”
“依妾身看,主公也不必费力查了。女椒一案刚刚尘埃落定,妾身不想又因为自己大动干戈,搅得人心惶惶,妾身一心只求安稳度日,即然没人伤着性命,妾身也不愿再多事体,徒惹众议。主公若是怜惜我们姐妹,多派几个护卫在草庐附近就是了。”
“难得爱妃如此深明大义,卫姬若能有你的一半儿,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草庐既不安全,你们就搬回章含宫吧,也省得寡人每次去你们那儿都要大费周折。”
“不是妾身不愿回章含宫,我俩回宫之时,曾向神明发下誓愿,为了报答主公的再造之恩,我俩愿在草庐斋戒修身三月,日日向神明焚香祈祷,保佑主公福禄百寿,保我晋国国运恒昌,如今三月之期未到,妾身不敢违弃誓言,擅离草庐。”
晋候沉吟片刻,“既如此,寡人也不勉强,只是草庐太过荒僻,寡人终是不放心。寡人会叫上几个得力的虎贲,护卫你们的安全。”
骊嫱行过礼,说了些道谢的话,起身要走,晋候道,“你是走过来的?”
骊嫱轻捶着腰肩,笑道:“妾身一心只想着见主公,竟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时辰,刚才到不觉得,歇了这会子,才觉得两腿有些发酸。”
“你身子才见好,也不怕累坏了身子,小五子,你安排马车,让娘娘坐寡人的马车回去吧。”
骊嫱谢过晋候,退出寝室,东关五已带了辆两匹马拉的骈车过来。这是一辆晋候日常在宫内行走时乘坐的便车,虽没有祭祀时乘坐的玉路车那般华丽,却也是三重锦绣为盖,车身匝绕五色樊缨,金鞍朱辔作马饰,车未到,鸾铃摇动处,声已先闻,其华丽非其他的马车可比。
东关五笑道:“除了干娘,还没有哪位夫人娘娘坐过主公的马车,干娘可是第一等有福之人啊。”
“我若真有那么一日,岂能忘得了你的功劳?”
骊嫱上了马车,细柳和其余人等在后面跟着,骊嫱向驭手莞尔道:“有劳这位尊驾,妾身回草庐之前,想先去鱼丽宫给芮夫人请个安,不知尊驾可否行个方便?”
那驭手并不回头,道:“悉听娘娘吩咐。”
驭手控着马,缓缓向鱼丽宫而去。
从燕寝到鱼丽宫,要经过大半个宫苑,一路上,宫人们见晋候的马车来了,纷纷垂手肃立,站于道旁,及至马车行到近处,见马车上坐的是骊嫱时,又惊得合不拢嘴。马车还未到鱼丽宫,早已有门人进去向芮姬通报。
马车到了鱼丽宫门口,骊嫱也不急着下车,拿出铜镜理了理鬓发,不多时,芮姬亲自带着一众世妇女御来到宫门口,骊嫱这才下了车,上前向芮姬行礼问安。
芮姬见车上下来的人是骊嫱,也是颇感诧异,道:“门人禀报说主公的车来了,没想到来的是你,我正在奇怪,主公这会儿应在外朝听政才是,怎么会到我这里来,莫非主公有什么要事?”
骊嫱微微一笑,“我刚刚在主公那里坐了坐,主公让我转告一句话给姐姐。”
芮姬神情一凛,“什么话?”
“主公说,下月就是蜡祭了,请娘娘速速清理宫中旧务陈弊,免得夜长梦多,人心不稳。”
“主公的意思是……?”
“主公最近忙于军政要务,后宫之事交由夫人全权处理,夫人尽可放手去做。”
骊嫱握了握芮姬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姐姐知道,主公向来不喜做事优柔寡断之人,姐姐此刻可不能再挂念旧情,心慈手软,以免辜负了主公对姐姐的信任,耽误了姐姐的大好前程啊!”
骊嫱说罢施个礼,转身上车去了,留下芮姬等望着车轮后的一路扬尘,惶然而不知所以。
骊嫱让驭手一路慢行,在宫中转了大半个圈,风头出尽后才回到草庐。骊嫱谢过驭手,意满志得地下了马车,见草庐四周已多了一队披革甲、执戈戟的虎贲,个个都具虎背狼腰之姿,岿然肃立于寒风之中。
骊嫱在草庐附近转了一圈,见各个要道口都有虎贲把守,心中安心不少,正欲从后门回屋,就见止水和几个做杂役的宫奴聚在一起,窃窃作语,还不时笑出声来,连骊嫱走到身后犹不自觉。
跟在骊嫱后面的细柳咳嗽一声,众女才抬起头来,见是骊嫱,吓得立马噤了声,低头站立一旁。
骊嫱冲着止水道:“你家娘娘呢?”
止水不敢抬头,“姞娘娘正在房里用早膳。”
“你不在跟前伺候着,却在这里干什么?亏你还是娘娘跟前的大婢,不知道尽心办事,却和这些贱奴一起在背地里调闹。我说过多少次了,不仅有品阶的女官之间需安份守礼,宫婢和仆奴之间也需各司其职,不许私相聚议,你们若是闲得发慌,我就打发你们到桑园去受役。”
止水和几个宫奴一起跪下求饶,细柳也上来相劝,骊嫱才道:“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若不说实情,我定不轻饶。”
止水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虎贲道:“奴婢们刚才在说,众虎士中,那个少年长得最为俊朗,我们正想……想设法打探他的名字。”
骊嫱转头看去,见那人身穿一件彤色革甲,戟带红缨,显然是众虎贲的头领,论年纪却不大,似乎才二十出头,眉眼疏朗,鬓际分明,神态中自有一股勃发之气,怪不得引得众女春心大动。
骊嫱斥道:“他们是晋候派来护卫草庐安全的虎贲,你们可不许去招惹他们,若无端生些是非出来,我要你们的好看。”骊嫱又训了几句话,众女才各自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