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骊嫱起了床,叮嘱奚齐今日不用去上学,随自己到燕寝去给晋诡诸请安。东关五出来接着骊嫱,使了个眼色,骊嫱会意,进去先给晋诡诸行礼问安。晋诡诸今日神色已恢复如常,让骊嫱在自己边上坐了,又拉过奚齐来,问他些功课。奚齐也颇明白,一一答来,并无不妥。
晋诡诸点点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定是胸藏翰墨,博学通达之人,只是学习经伦文章、史书法典固然重要,也不可重文轻武,荒废了骑射武功。我晋国立国百年,靠的正是武力,才将土地从戎狄手中一寸一寸地夺取过来,若废弃武艺,就是忘本逐末了。寡人看奚齐别的都好,就是身子单薄了些,也该得给他找个师傅,专门练习武艺才行。”
晋诡诸又问起卓子,骊嫱笑道:“别看卓子平时爱玩闹,对娘亲却孝顺得很,姞儿这几日总不大好,卓子日日在跟前守着,连园子里也不大去玩了。”
晋诡诸点点头,又问起骊姞的病。骊嫱道:“原先只是不思饮食,渐渐地就月事不调起来,医官说是思虑过甚,内耗虚损引起的血虚,开了几味药,其中有一味是鹿胎,因这鹿胎不易得,宫里宫外都找过了,都说这个季节不是鹿产仔的时候,所以药方就暂时搁置起来。”
晋诡诸向东关五道:“去告诉太宰,让他在宫城门口贴一张告示,若有人能献上鹿胎的,赏黄金五十镒。寡人就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东关五答应着去了。
骊嫱此时起身,向晋诡诸跪禀道:“臣妾今日来是向主公请罪的。臣妾不该隐瞒白狄上贡物品一事,惹主公生气,还请主公责罚。”
晋诡诸挥挥手,让骊嫱起身,“寡人知道你不愿见我们父子之间有嫌隙,只是如今的申生已不是寡人当初信任的申生了,若有一天寡人与他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骊嫱心中窃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主公何出此言。申生确实不该有违君令,与臣子私下联络,但朝中那些重臣,诸如里克,狐突、士蒍之类,与申生相交多年,申生若以老友身份暗中拜访,也是人之常情。”
“那到也罢了,寡人气不过的是白狄当初与寡人订立盟约,向晋国称臣,每年进贡赋税,如今寡人还没死呢,他就改换旗帜,转到申生那里去了。这晋国的天下是我晋诡诸一手打出来的,怎轮得到他申生坐享其成。”
“申生身居世子位多年,素有贤名在外,向北打下了魏国,向东攻灭了皋落氏,不仅在中原诸候国中威名赫赫,戎狄各部落对其也颇为忌惮,白狄先为自己找条退路也不足为奇。”
晋诡诸突然一改语调,冷声道:“寡人以前听说申生十分爱慕于你,还趁寡人不在时闯入后宫向你示好,可有此事?”
骊嫱不料晋诡诸会有此问,因事出突然,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晋诡诸凑近身子来,直视骊嫱的眼睛:“夫人几次三番为申生说话,究竟有何用意?是要寡人废了申生,立你的奚齐做太子呢,还是干脆杀了申生以绝后患?亦或是想让寡人把君位传给申生,等他将来做了国君,你好和他重归旧好?”
不等骊嫱反应过来,晋诡诸一甩袖子,起身道:“寡人这几日觉得闷得很,梁五,命人安排轿辇,寡人要到惠安宫去走走。”
骊嫱走出燕寝大门时,犹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自己和优师精心布置了一连串的局,原以为玩弄申生于股掌中,晋诡诸也不过是局中的一颗子而已,其他人更是手到捻来,无足轻重。这些年来,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可刚才晋诡诸盯着自己的一瞬间,却似将自己看透了,平生第一次,骊嫱在晋诡诸面前感到心虚胆怯。
骊嫱匆匆回到章含宫,打发人去乐府把优师叫来,等了大半个时辰,优师才慢悠悠地踱进房来。骊嫱将左右人等刚打发下去,优师就走上前来,伸手将骊嫱的外袍脱下,骊嫱叱道:“你也太猴急了一点,主公还在宫中呢,你就敢如此大胆。”
“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主公现在惠安宫,正与两位楚姬寻欢作乐,今日不可能再到章含宫来了。”
“我今日找你来可是有正经事商议。”
优师兀自手脚不停,“咱们做的什么事不是正经事?”
骊嫱经不住优师一番挑逗,只得半推半就,两人遂在榻上一番云雨,精疲力竭了方才罢休。
事罢骊嫱从优师贴身的亵衣上掏出一块粉色的汗巾子,满脸醋意道:“你如今可是宫里的大忙人,我让人去乐府找你,不是被哪个娘娘叫去了,就是去哪个大夫府里奏乐了,每每叫我好等。我听说楚姬对你颇为宠信,多次让你去奏乐弹唱,十天里头到有七天是往她那里去的,还给了你不少的赏赐,这块汗巾子就是她们赏的吧?”
优师揽过骊嫱的腰,笑道:“她们不过让我为她们新编的舞蹈做两首伴乐而已,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取悦晋候,你又何必含酸捻醋的?你若喜欢,尽管拿去好了,只是万一露出来让人看到,你我可免不了私通的嫌疑。”
骊嫱冷哼道:“她们不过是妓馆里的两个娼妓,若不是本夫人抬举她们,她们这辈子都是个卖笑的命,如今却乌鸡头上插羽毛,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她们两个初进宫来,还不懂规矩,你身为后宫之首,岂能自降身份,与她们争风吃醋。你既知道她们的底细,叫过来点拨一二,她们也是聪明人,好好调教一番后,岂不是又能为你所用?”
骊嫱啐道:“这么说到是我不明事理了?”
“你虽然是明白人,只是未免心太狠些,姞娘娘不过就小息子一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你还让他死于非命,惹得姞娘娘至今相思难断,缠绵病榻。”
“我也是为了咱们着想,谁让他撞见了不该见的,留着终是一块心病,不如及早了断干净。时间长了姞儿自然会回心转意,那小息子毕竟只是个奴才,跟猫儿狗儿一样,丢了再捡一条过来就是。”
两人又调笑一阵,骊嫱将今日晋诡诸的一番话告诉优师,优师猝然从床上坐起,敛起笑容道:“晋候本就是多疑之人,如今既已对你见疑,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骊嫱犹豫道:“依你上次所说,,需将申生骗进宫来才好下手,只是晋诡诸有诏令在先,在外驻边的公子不得入城,申生怎么肯违抗君令,擅自进城呢?”
优师冷笑道:“怎么,对申生下不去手了?”
“这是从何说起,纵然他曾经有恩于我,如今也只剩下怨了。何况君位只有一个,我的奚齐若不能当上国君,难道等着申生和他的党羽把我们母子赶到蛮荒之所?”
“你既已下定决心,此事本也不难。申生是孝子,你若假传晋候的诏令,以申生亡母的缘故传他进宫,他不会不从。”
优师遂附在骊嫱耳边细叙一番,末了又叹一口气,蹙起眉来。
骊嫱不解道:“此计甚妙,你却又为何愁眉苦脸的?”
“我是担心申生手下的那些旧臣,若得知申生的死讯,一时都闹起来,万一晋候管控不住,做出息事宁人之举,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依你说该怎么办?”
“申生往日的旧臣虽多,但大都审时度势,与申生渐渐疏离了。其中以里克为首要人物,他身为大司马,掌握全国的军队,绛城方圆几百里,没有他的兵符无人能调动禁卫军,只要他能保持中立,暗兵不动,申生便是孤家寡人一个,到时只得任由咱们摆布。”
骊嫱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口,道:“这个不难,里克素来惧内,他的夫人又是我宫里的常客,待我适时点拨她一番,不怕的夫君不肯就范。”两人又商议了一番,优师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