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乔纳森·斯威夫特
- 我生活之目的:英美名家论人生
- 刘荣跃 编译
- 5576字
- 2019-01-07 15:33:16
乔纳森·斯威夫特(1667-1745),英国18世纪著名的政论家,讽刺小说家。作品有《书的战争》、《一个木桶的故事》、《布商的书信》、《一个小小的建议》和《格列佛游记》等。《格列佛游记》是其代表作,集中反映了英国18世纪前半期的种种社会矛盾,抨击了当时的议会、政党、司法、文化等方面的黑暗与罪恶。《一个小小的建议》是一篇颇有影响的英国讽刺散文的代表作,几乎每一本英语散文读本以及英国文学读本都必收此文。作者通过提出残忍之至的“救国之策”,一方面辛辣地讽刺了那些所谓的献策者,一方面鞭挞了英国和爱尔兰统治阶级的残暴。斯威夫特以文笔犀利、讽刺尖刻、推理严密著称,作品语言朴实清晰,用字确切简洁。
A Modest Proposal
一个小小的建议
——以使爱尔兰儿童不成其为父母或国家之累赘
当你漫步于这个大城市(都柏林)里,或行进于乡下,眼见街道、公路和茅舍门口女乞众多,其后跟着3个、4个或6个孩子,个个衣衫褴褛,缠住每一行人施舍,你会觉得忧伤。这些为人之母,无法靠工作以求正当生计,非得日日四处游荡,讨得一星半点食物供养无助婴孩——他们长大后或因无所事事而成盗贼,或远离亲爱的家乡,去为西班牙觊觎王位者【注:指英王詹姆士二世之子詹姆士·爱德华·斯图亚特。在西班牙和法国的支持下,他企图夺取英国王位未遂。】战斗,或卖身于巴巴多斯群岛【注:位于西印度群岛,曾是英国殖民地。当时许多爱尔兰人为生活所迫,移民去谋生。】。
这些为数众多的孩子或被抱着,或被背着,或紧跟于母亲——常是父亲——身后,面对王国本已悲惨的现状,他们又带来巨大不幸;这一点,我想无不为各界人士所赞同。因此无论谁,只要能找出一个合理、省钱、容易之办法,使其成为共和国健康有用的人,都理应受到公众奖赏,把他视为民族的救星而为之树碑。
但本文之目的,远非限于仅为乞讨为生的孩童指一条生路,而范围远更广泛——将某年龄的所有小孩包括在内,其父母实际同街头乞求施舍的人别无二样,几乎无力将他们抚养。
对这一重大问题,我个人已思虑多年,就出谋划策者们提出的办法也曾深思熟虑,但我总发现其计算大大有误。不错,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在整整一年中可以母奶为生,此外几乎毋需它食。至多不过两先令的东西,其母定能获得;或一点残羹剩饭,她亦可合法讨来。我所指的是刚满一岁的小孩,他们与其成为父母或教会的负担,一生缺吃少穿,不如以己之躯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食物和部分衣服。
我的建议另有一重大长处,它能阻止甘愿流产的妇女打消此念,不会致自己的私生子于死命,牺牲可怜无辜的婴孩——哎呀!如此可恶之举在我们当中常有发生。我怀疑这与其说是由于羞惭,不如说是为减少开支,连最野蛮无情的人也会为之垂泪怜悯。
照通常计算,爱尔兰王国有人口150万,其中我推测大约有20万对夫妇,女方系育龄妇女。我再从中减去3万对夫妇,他们有能力抚养孩子(虽然我担心,王国处于目前的困境数量不会这样多),但即便如此,也还有17万对女方为育龄妇女的夫妇。我又从中减去5万,因有的妇女会流产,或其孩子不满1岁即因事故或疾病死亡。现只剩下12万名每年由贫苦父母所生的孩子,所以问题在于我们如何供养这样一批人?如上所述,就眼前的形势而论,不管采取至今提出的任何办法,都全然无济于事。因为我们不能雇用他们从事手工业或农业,我们从不建造房物(我指乡下)或耕种土地。他们6岁前也很难行窃为生,除非有这方面的天赋;虽然我承认他们很早就学会此种基本办法,不过确切地说他们这时也只算实习生。正如卡文郡【注:卡文郡,位于爱尔兰北部。】一位大绅士告诉我,他断言就自己所知,6岁以下的儿童行窃之事就那么一两件,即便在以最精于此道闻名的爱尔兰王国。
我们的商人让我确信,一个未满12岁的男孩或女孩无法作商品出售;即使到达这个年龄,在市场上所带来的效益也超不过3镑,或最多3镑零半克朗。这对其父母或国家都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所吃穿的费用至少也有4倍之多。
因此我特提出个人愚见,希望不会招致任何异议。
我在伦敦认识一位见多识广的美国人,他确切地告诉我,一个幼小健康、悉心抚养的周岁婴孩,无论炖、烘、烤或煮,均可作味美可口、营养丰富、有益健康之食物;我毫不怀疑,它同样可作原汁煨肉块或浓味蔬菜炖肉片。
我因此谦恭地提请公众考虑,在已计算的12万名孩子中,2万名可以留种,其中仅四分之一为男性,比我们留的雄性羊、黑牛或猪都多。我的理由是,这些孩子很少为正当婚姻所生,连我们那些粗俗的人都看不起,因此一个男性足以配4个女性。余下的10万孩子可经国家批准,满1岁时卖给有财有势的人;并一定告诫其母,在最后一月让其饱吃奶水,以便长得丰满肥壮,供一桌佳肴之用。若款待几个朋友,一个孩子可作成两道菜;若只一家人用餐,其前腿或后腿已可;若加点胡椒或食盐,可在第4天好好煮炖,尤在冬季。
我作过计算,一般而论刚出生的婴儿有12磅重,若喂养尚好,1岁时即可长至28磅。
我承认这种食物是有些贵重,因此很适合地主们享用,他们既已吞没不少为人父母者,似乎最有资格啖食孩子。
婴孩肉整年应时,但3月及其前后尤多;因一位严肃作家、法国著名的心灵抚慰者【注:心灵抚慰者,指弗朗索瓦·拉伯雷(1494-1553),法国人文主义讽刺幽默作者,著有政治讽刺小说《巨人传》。】说过,由于鱼是一种促进生育的食品【注:由于鱼多卵,因此古代欧洲人认为多吃鱼就能促进人的生殖力。】,所以在罗马天主教国家,大斋节【注:大斋节,指复活节前为期40天的斋戒及忏悔,以纪念耶稣在荒野禁食,其间教徒戒肉而食鱼。】后约9月出生的孩子比任何时节出生的都多。以此计算,大斋节后一年市场会更加充斥,因爱尔兰的天主教婴孩至少是别的3倍。所以愚见另有一好处,即能减少国民中天主教徒的人数。
关于抚养一个乞丐的孩子所需费用(我把所有佃户、工人和五分之四的畜牧者包括在内),我已作过计算,每年约需2先令,连同破衣烂衫在内。我想没一个绅士会抱怨花10先令,买一个肥壮上等的小孩肉体——这已如上述,若他只有某个特别的朋友或家人共餐,可做4道营养丰富、非同一般的佳肴。于是绅士便可学会做一名好地主,受到佃户欢迎;母亲可获得8先令纯利,得以继续孕育,直至再次生产。
更节约的人(我得承认这是时代所需),可剥其肉皮,将其人工处理,做成令人羡慕的女士手套和高雅男士的夏靴。
至于我们的都柏林市,可把屠宰场最便利的设施专用于此,屠夫定然不可或缺;虽然我更主张活买小孩,刚一宰好就加入佐料烹制,正如烤猪肉一般。
有一德高望重者,爱国真诚,其德性我深为敬重;近日论及此问题,他颇乐意对我的计策予以改进。他说爱尔兰有许多绅士,最近将鹿大肆宰杀,以致鹿肉匮乏——他认为男女小孩的肉体正可取而代之,他们既不超过14岁,又不小于12岁。因失业者众多,这些就要挨饿的孩子在每个国家比比皆是,凡生者可由其父母或近亲出卖。我虽对这位优秀杰出的朋友和理应受赏的爱国者心怀敬意,便对其观点却不敢全然苟同。因就男性而论,我的美国熟人凭常有的经验,确切告诉我他们身上的肉大多又粗又瘦,像活动不止的男生一样,因此味道不好;把他们养肥又会亏本。至于女性,窃以为对公众是一损失,因她们不久也会生育。此外,一些审慎的人有可能对如此行为加以指责(尽管确实很不公正),说这几近残忍——我承认,任何办法无论动机多好,只要稍有残忍之嫌我都极力反对。
但为替我朋友辩护,他承认说,这一权宜之计是受了那个大名鼎鼎的台湾岛民萨尔曼纳扎【注:萨尔曼纳扎(1679-1763),一个臭名昭著的法国大骗子。】的启示,此人20多年前从那里来到伦敦。他于谈话中告诉我朋友,在他的国家年轻人被处以死刑时,刽子手便把尸体作为珍馐美味卖给权贵。他又说在自己年轻时,一个15岁的丰满少女会被处死,用以毒害皇帝;有时也以400克朗的价把示众架上的尸体大片割下,出卖给首臣和其余达官贵人。我确也不否认,如本城同样杀几个丰满肥壮的女子——她们自己虽身无分文,却出门必坐轿,衣着进口华服出现在剧院和社交场所,概由别人花费——国家也不会因此更糟。
一些沮丧不堪者,对于庞大的贫苦民众深为担心,他们或年老多病,或受伤致残。有人很希望我实施心愿,看采取何种措施方可减轻国家如此严重负担。但我对此毫不焦虑,因为众所周知,他们每天因寒冷饥荒、污秽虫害死亡腐烂之快——你只要料想得合理,这要多快有多快。至于年轻工人,他们几乎处于同样有希望的境地:他们没有工作,因缺乏营养而消瘦衰竭,以至若偶然受雇干一般活儿也力不从心。因此无论国家还是他们自己,都可幸免于未来的恶运。
我把话拉得太远,还是书归正传。我以为愚见的长处显而易见,为数不少,且至关重要。
其一,如上所述,可大量减少罗马天主教徒——他们每年泛滥成灾,是爱尔兰罗马天主教徒的主要来源,也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他们故意留在国内,以便把国家出让给觊觎王位者,希望趁许多善良的新教徒离国出走(他们宁愿离开国家也不愿留下,违背良知地向圣公会牧师交纳什一税【注:什一税,欧洲基督教会向居民征收的一种宗教捐税。】),占取便利。
其二,更加穷苦的佃户可拥有属于自己的有价之物——根据法律,可以扣押财物以抵销债务,从而帮助他们赏付租金,因牲口已被没收,钱毫无着落。
其三,有鉴于把10万名孩子从两岁起抚养大,每年每名不得少于10先令,所以国库每年会增加5万镑;此外,国内所有富裕绅士的餐桌上还可另添一道新菜,他们对于品味颇有讲究。这样,货币在我们当中流通,商品全为我们自己生产制造。
其四,不断生育的妇女,除卖孩子每年可挣得8先令外,尚可省去他们满1周岁后的抚养费。
其五,此种佳肴还可使酒店顾客盈门。无疑,老板们会倍加审慎,力求获得最佳的烹制菜谱,以使所有上流绅士经常光顾——他们理所应当地以自己精于美食自夸。而一个懂得如何满足顾客的高级厨师,也会千方百计依照其心愿,把肉做成高档昂贵的食品。
其六,这对婚姻将是一个极大的促进,凡明智国家要么以奖赏对之鼓励,要么以法律或惩处给予强制。当母亲确知,公众以某种方式使可怜的婴儿得以终身解脱,她们每年也可赚得收入或减少支出,于是会对孩子更加关心体贴。我们会看见已婚妇女展开公平竞争,看谁能把最肥壮的孩子带到市场上。丈夫们在妻子怀孕期间会对之喜爱有加,因她们现在是母马怀驹,母牛怀犊,母猪临产;他们对之不打不踢(平常司空见惯),担心她们流产。
还可举出许多其它长处。例如,可另添数千条牛用于桶装牛肉出口;猪肉的数量会增加,人们会制作出更优良的咸猪肉——我们经常食用之,因此大量杀猪,以致现在咸肉紧缺。不过这与一个健康肥壮的周岁孩子相比,无论在品味或形状方面它们都大为逊色——小孩整块烤熟后,不管在市长的宴会还是其它公众聚餐上,都相当引人注目。但我力求简明,所以诸多长处省略不提。
假定在都柏林市,有1000户人家常消费婴孩肉,加上在各种欢聚,尤其是婚礼和洗礼中吃婴孩者,我估计每年会售出约2万具肉体,余下8万售往爱尔兰其它地方(或许更便宜些)。
对这一建议我想不会有任何反对,除非有人怂恿,说爱尔兰人因此会大减。我对此坦白承认,而这确也是我向世人提出本建议的一个主要意图。我敬请读者注意,我想出的这个求国之法只适于爱尔兰王国,而不适于世界上过去、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其它国家。因此切勿向我谈起别的权宜之计:诸如向外出地主【注:外出地主,指住在爱尔兰境外,但收取爱尔兰地租的人。】每镑地租收取5先令税;只穿国产衣服和只用国产家具;彻底抵制外国物资和设备,以免崇洋媚外;纠正妇女们因自大、虚荣、闲散、好赌所产生的奢华习气;提倡一种俭省、审慎和节制的作风;学会爱国,这方面我们甚至不如拉普兰人【注:拉普兰人,指挪威、瑞典、芬兰等国的北部和苏联科拉半岛地区。】和托品南布【注:托品南布,巴西的一处原始森林。】的土著居民;放弃我们的敌意和宗派,也不要再像犹太人那样,当城市被外敌攻陷时尚在自相残杀;要谨慎一点,切勿无故出卖我们的国家和良心;教地主对佃户至少有点怜悯之心;最后,让我们的店主多一份诚实、勤奋和技能——若我们下决心只买国货,他们会立即一心在商品价格、尺寸和质地上欺诈勒索我们,从不会提出公平交易的正当建议,尽管人们常对之给予真诚的请求。
因此我重申,切勿向我谈起上述及诸如此类办法,除非已看见一线希望,可真心实意地将其付诸实践。
但就我而言,多年来对于提出徒劳无用、纯属空想的见解已感厌倦,在终于彻底绝望之际忽然有幸想到如此建议。它焕然一新,真实可靠,不需任何费用,麻烦几无,全为我们力所能及,也无得罪英国的危险。因此种商品不能出口,肉质太嫩,无法在盐里腌得太久;虽然我也许能说出一个国家,它将乐于吃掉我们整个民族而毋须腌制。【注:指英国在爱尔兰巧取豪征暴敛,仿佛直接在爱尔兰当地把人全吃掉。】
毕竟,我并不十分固执己见,对明智之士提出的建议充耳不闻——它们也许同样纯真、便利、容易和有效。但在提出与我的办法相悖、且更好的建议前,我恳请他们乐意对如下两点作周密考虑。第一,鉴于目前情况,他们如何能解决10万名毫无用处的人吃饭穿衣问题。第二,在全爱尔兰有整整100万人形动物【注:人形动物,指徒有人形而过着非人生活的爱尔兰人民。】,其所有生活费若以普通股计,会使之欠下200万英镑;除庞大的农夫、佃户和工人外,尚有以乞讨为生的人,以及实际沦为乞丐的妇女儿童——我请求那些政治家们(他们讨厌我的建议,或许胆敢作一答辩),可先问问这些凡人之父母,是否如今并不认为我提出的卖掉周岁婴孩作食物,是一大乐事。我认为以此之法,他们便可永远免去不幸:他们已吃尽苦头,遭受地主压迫,既无钱又无业难以偿还租金,缺少一般的食物,无房无衣抵挡险恶天气,最不可避免的是他们将使子孙后代永远遭受同样、甚至更加悲惨的厄运。
我声明,自己满怀诚挚之心极力促成这一必要的工作,其中毫无私念,唯求有益于大众,推动贸易发展,为婴孩们寻找出路,减轻穷人痛苦,令富人欢喜。我无孩卖掉换来分文,最小的已9岁,妻子亦过育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