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大街上锣鼓喧天,人群熙攘。经过精心装扮的花车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中央,吸引了一大批人群随行。
林夕颜站在外围远远地瞧着,心情被盛大的节日感染,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花车后,一支手持火把,头戴白巾的队伍吸引了林夕颜的视线。他们敲着鼓,跳着夸张的舞蹈,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唱着祭歌。
眼前的火光与记忆里的慢慢重合,林夕颜一时之间有些失神,有一瞬间身处祈年节的错觉。
文化不死,种族不灭。
林夕颜突然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爸爸?!你怎么回来啦!”
“回来陪你和妈妈过节啊。”
“快一点,晚了就只能吃剩骨头了!”
“别急嘛,大家都还没走呢!”
“哥哥,我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吧!”
“行,慢点儿跑……”
身边的声音此消彼长,林夕颜身处在人群中,又幸福又心酸。
怎么办,好想哭。
像物是人非,又像历史重演,更像是有人精心营造的一场幻觉。
“希落哥——!!”
远远地,希落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火光中,白宙举着一个风车向他奔来,璀璨的笑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卓家荫跟在白宙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保护公主的骑士。
白宙一步并两步停在希落面前,笑得格外灿烂:“希落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希落看向卓家荫。
卓家荫默默移开了视线。
“希落哥,你又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出来玩儿!”白宙不满地谴责道。
希落苦笑,他摁住白宙,说:“今天有其他人在,端庄一点。”
“谁……”白宙探过脑袋,在看到林海殷的一瞬间身体一僵,脸色又红又白。
“林海……林,林校。”
嗯?
林夕颜皱眉。
哥哥口中的“朋友”,就是东校的校长?
希落把林夕颜拉过来,介绍道:“林夕颜,我妹妹。”
转而又介绍:“白宙,我看着长大的。”
林夕颜看着白宙,心里有些泛酸,有一种被迫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的委屈和不满。
但感觉到委屈的又何止林夕颜。
对于白宙来说,希落是从他有记忆起一直未曾离开的哥哥,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妹妹,实在是难以接受。可又碍于林海殷在这里,他又不得不表现出不在意的大度样子。
白宙闷声回:“哦。”
希落小声叹气:“按理说,她应该算是你姐姐的。”
“别给她乱认关系。”一道冷声划破空气。
林海殷拉过林夕颜,把她护在身后。
林海殷淡淡瞥了一眼白宙。
白妍的儿子?
有点偏见的意思,但他确实不太希望林夕颜和白宙走得过近。
白宙被林海殷凶这一下,顿时感到更委屈了。
卓家荫察觉到了白宙的情绪,把他拉到了身后。
“你不高兴?”林夕颜眼前突然出现一串糖葫芦,余晨离的面容随之映入眼帘。
“老师。”叶阳微微欠了欠身。
林海殷颔首,感慨这徒弟收的总算有点用处。
“前面有篝火晚会,要不要一起去放孔明灯?”余晨离晃了晃手里的灯,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嗯。”林夕颜接过糖葫芦,闷闷地应了下来,总不能让一群人都僵在这里吧。
一路上,余晨离和叶阳陪在林夕颜身边,想让她开心点。
卓家荫陪着白宙,跟在三人后面。
希落和林海殷,远远地走在最后。
“我知道你不喜欢白宙,但别表现的这么明显。他可是很崇拜你的。”
“这世界上没有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的道理。”林海殷冷漠的回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希落思考了许久,叹了口气:“就当是卖我个人情,别对他太苛刻。”
“你倒是对他不薄。”在林海殷的印象里,希落似乎还没有过求人办事的时候,就连和他谈论政事的时候,都带着些许威胁的成分。
“上辈人的恩怨,总不能让这辈人来还吧。”
林海殷冷笑一声:“这话你怎么不对林夕颜说。要是她知道白妍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怒之下杀了白妍,你说白宙会不会恨她。”
希落垂了垂眸,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犀利。
我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件事由我来做。
照夜大街走到头,就是篝火晚会的举行地。几十团篝火散落在广场各个地区,大大小小占尽了热闹。
人们围着篝火唱着民歌,跳着猎奇的舞蹈。旁边还有酒水和烧烤,举着麦克风的祭司站在舞台上,跳的比谁都风骚。
林夕颜接过记号笔,想起了小时候的那场祈年节。她没赶上那晚新添的篝火晚会,也没有机会放奶奶给她做好的云灯。
好像什么都差一点。
那天,她是想给四爷爷放灯来着的。想问问他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她,是不是弄丢了她的头发。
现在……
林夕颜眼前闪过十年前大火漫野的片段。她想起了祭坛前奶奶的死状,又想起母亲最后看她一眼的不舍和留恋。
她思索了许久,最后在孔明灯上写道:
“愿诺蝶身体健康,煦痕平安快乐,雨婷幸福美满。”
往事不可追,看过了那么多死亡,现在觉得,似乎身边人更重要。
她经不起生死相隔了。
余晨离探头看,问她:“怎么不愿自己?”
“我啊……”林夕颜看着给孔明灯上好燃料,点燃了腊芯。
火光下,她的神情虚无的有些幻灭。
“我的话,活着就好了。”其他的,她就不求了。
手中的灯渐渐膨胀,林夕颜松开手,它在夜幕中飘飘远而扶摇直上,成为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火光。
林夕颜抬头看天,天上是人们自己的红色星星。
如果真的有神明……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对那些已逝之人好些。
还有,别再插手人间的事了。
叶阳递过来一大串烧烤,边吃边问:“前面有星光游乐园唉,要不要玩。”
余晨离看向林夕颜,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来都来了。”林夕颜把笔丢给叶阳,顺走了一串烧烤。
“你难得出来,也去看看吧。”希落能看出白宙眼里的向往。
卓家荫自觉离场:“我在外面等你们。”他对这种机械游戏实在提不起来兴趣。
一行四人进了游乐园就分道扬镳。叶阳眼馋鬼屋,一边想去一边又害怕,最后架上了余晨离陪他一起。白宙和林夕颜对高空项目更感兴趣一些,想去尝试飞天轮椅和过山车。
排队时,林夕颜突然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那天凶我的时候不是可威风了么。”
白宙倏然记起,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林夕颜。
前几天,科研院,卓梦赎。
他板着一张脸,傲娇地说:“那这样说来,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哦……”要这样算,还真是这样。
“那你想怎么还?”
白宙抿了抿唇,闷声道:“算了,不要你还了。”
林夕颜轻笑。好傲娇。
跟个小孩子一样。
“今年多大?”
“本少爷今年十四,虚岁十五,再过几年就成年了。”白宙自夸,似乎十分迫切的渴望长大。
才十四么?
也对。
林夕颜看了看白宙的身高,也就比她高了一点点。
白宙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林夕颜,小声问:“你……你真是希落哥的妹妹吗?”
“嗯。”
“亲生的?”白宙不死心。
林夕颜在心里暗笑了一下,她有些玩心大发,想逗逗这个十四岁的小朋友。
“对啊,怎么了?”林夕颜傲娇的环着手臂,想看小朋友接下来的反应。
“哦……”白宙的耳朵耷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那……你们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啊……”
好家伙,被问倒了。
林夕颜还真没见过希落的父母,不仅如此,她连自己的老爹都没见过。
这怎么编?
“咳……”林夕颜挤了个伤心的表情,故作难过地说:“我和哥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相依为命,小时候还失散了……”
啊……这样啊,怪不得每次问希落哥关于家人的事情他都不说,原来这么惨啊。
白宙有些同情她了。
三人站在游乐园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们看见出来的四个人是这样的:
叶阳半死不活地挂在余晨离身上,眼睛睁不开一点;余晨离拖着叶阳,神情有些无语和嫌弃。林夕颜心情不错地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把折扇;白宙皱巴巴地跟在林夕颜身后,好像还有点……愧疚?
“希落哥……你好惨啊,要不是林夕颜,我都不知道你们是孤儿……”
什么东西???
希落一口水差点没呛死自己。
卓家荫和余晨离一头问号。
叶阳听到这,眼睛睁开了。他像个声呐炸弹一样蹦到林夕颜身边,惊呼道:“你是孤儿啊?!”
林海殷脸上一排黑线,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自己徒弟的智商堪忧。
希落眯着眼看向林夕颜,林夕颜憋着笑,心虚地躲开了。
嘿嘿,小孩子真好骗。
林夕颜前几天还在因为凌雨婷和蓝煦痕长大骗不到了而挫败,今天在白宙身上,她又找回了一点自信。
午夜时分,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厚重的回音笼罩着整座城市。
绚烂的烟花随钟声一起绽放开来,点亮了整片暗夜。孔明灯四起,钟声幽鸣,不远处的住持向天空行着祷告礼。
“听说,你很喜欢梵高的星空。”余晨离的声音忽然传来。
那是一副很久远的地球画像,林夕颜曾在数字博物馆见过。虽然真迹早已随人类漫漫的星际之旅损毁丢失,但模样却始终保留了下来,供人们鉴赏。
林夕颜很喜欢那副画。有点儿像梦里面的蓝羽森林。
那样巨高的树丫腾空拔起,伸手揽月,好似有生命般奋不顾身的追求。
又夸张,又怪诞,又诡谲,又猎奇。
林夕颜回去临摹了许多张,却始终不满意。
她抬眸望向余晨离,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余晨离温声细语道:“抬头。”
慕然间,天空炸开一道火花,瞬间四散开来。蓝蓝紫紫、黄黄白白,相互交织,相互映衬。像漫天的银沙般闪着细闪,慢慢移动。
“有人说,用树木去触碰天空,是大地的渴望。”
少年的眸子在星空下闪闪发亮,林夕颜眼神有些迷离。她看着余晨离,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梦境。
少年的轮廓同记忆里的身影相交叠,影影约约,和林夕颜曾经在脑海中勾勒的十八岁的他有些相似。
“烟火节快乐。”余晨离冲她莞尔一笑,俊朗的五官在林夕颜眼中幻灭的有些模糊。
希落摸了摸林夕颜的头,递给了她两样东西。
一个个人终端,一枚戒指。
他把个人终端给林夕颜在手腕上戴好,说:“这个可以让你随意进出西校和科研院,下次再来,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林夕颜笑。
“这枚戒指,是杨箫阿姨让我保管的。”
听见母亲的名字,林夕颜怔了怔。
这枚戒指她在曾经的旧照中见母亲戴过,耀黑色的宝石十分抢眼,有种说不出的神秘。不知为何,林夕颜明明没见过,却对它记忆颇深。
母亲自己都没怎么戴过,为什么要给哥哥保管?
希落像是看出了林夕颜眼里的疑惑,耐心地解答道:“这是给林家的女婿的。”
杨箫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也不放心将希蓝交给其它人照顾。
但希落把戒指还给林夕颜,意思很明显。
林夕颜小心翼翼地收好母亲的遗物,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希落,态度也很坚定:“哥哥,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伴侣更让人珍重的关系和感情。
余光中,余晨离和林海殷的目光从那枚戒指上一扫而过,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