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戈烈令人呈上羊羔,帐外便进来数人。
这些匈奴人的奴隶捧着一只鲜美肥嫩的羊羔进来,一人往毡车中央的火盆之中又添了一些木炭,让火更旺起来,然后把已经几乎熟透的羊羔放在火上细细炙烤,保持食物鲜美烫口的滋味。
一个奴隶取出一个装着香料袋子,用手指捻上一些胡椒撒在羊羔上,混着冒出的油脂,发出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等做完这一切,奴隶们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最尊贵的屠戈烈地何和客人,这只羊羔是撑离的赏赐,请贵人尽情享用。”说完,缓缓地退出帐外了。
诸葛离观察这些奴隶的眼睛是灰色的,他们又称呼屠戈烈为“地何”,难道他们是鲜卑人?
屠戈烈拔出腰间的尖刀,割下一片羊肉,细细品尝。
然后他又给诸葛离割下一片羊肉,送到他面前的碗中,招待说道:“诸葛都统,你可要好好品尝这个草原上的美味,你们中原人很少能够吃到的。”
诸葛离接下羊肉,不急着放入口中,问道:“刚刚的奴隶是鲜卑人?我还以为鲜卑人是首领的朋友呢!”
屠戈烈抹抹沾满油脂的嘴巴,不以为然的说道:“鲜卑人部族众多,我怎么可能每一个都去交朋友?他们是意云部的人。”
说着他又割下一块羊肉,“他们很多年前为了逃离秃发部的袭扰,跑到这河北之地,又不肯臣服我们匈奴大单于,被我打败,现在估计躲在北方某个地方呢。”
诸葛离听到意云部的名号,嘴角抽动两下,欲言又止。
屠戈烈脸上洋溢着得意地表情,说道:“要是现在的那五千鲜卑人曾经目睹我把意云部地何的脑袋挂在旗杆上的话,他们恐怕根本不敢和我争夺临泾城中的任何战利品!”
说着他把尖刀往几案上一丢,带着不可反驳的语气说道:“要不诸葛都统也替我跑一趟吧,去知会鲜卑人叫他们不要打我们匈奴战利品的主意……”
诸葛离嚼着羊肉,发出一阵轻笑声,“屠戈烈大人,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诸葛离说道:“我以前居于北地边陲,虽然是中原人,但是村中农耕艰难,多仰赖放牧。放牧的时候,总有牛羊被恶狼所食。我爹视其情况会先放出老弱的牛羊,再放牧其他羊群。那些草原恶狼扑杀老弱的牛羊之后,便对后面的牛羊视而不见了,只是在四周散步。”
诸葛离又拿起一块羊肉,像是自言自语:“屠戈烈大人,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那群狼并非饱腹不能再食,却每次非要等到饥肠辘辘再去捕猎,否则即使食物在前也不为所动。它们为什么不多杀一些牛羊,这样一来下次饥饿便可以直接吃饱,岂不是很好吗?”
“哼哼……诸葛都统真的是对草原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啊。”屠戈烈笑了起来,“草原上的灰狼捕猎只是为了生存,既然不再挨饿为什么还要继续屠戮呢?”
“更何况草原之上,猎物和猎手之间并无区别。如果吃了太饱反而奔跑不动,倒是不妙的事情。一只跑不动的狼就是一只没用的狼。至于携带食物更是无稽之谈,天上飞禽,地上走兽,哪一个不想饱腹呢?要是带着血腥之物,不出片刻,自己也会死于其他猎手之下,如果自己还是腹中撑饱,更是在劫难逃。所以,牧人只需喂饱狼群便可安心放牧了。”
诸葛离露出佩服的神情,向匈奴人行礼说道:“屠戈烈大人聪慧,居然寥寥数语就解了在下数年之惑。”
说着,诸葛离也笑了起来,语气上也丝毫不让:“那临泾城这只肥羊不知道会不会让大人吃撑呢?”
“嗯?”屠戈烈一皱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临泾粮草数量众多,恐怕大人吃喝不尽,即使只取一半也足够大人的部族渡过今冬。现在鲜卑人也想分一杯羹,为何不给他们呢?我并不怀疑大人可以消灭鲜卑人,甚至是攻下临泾城。不过等到那个时候,大人想必也是遍体鳞伤吧?”
诸葛离站起身来,继续说道:“等着那个时候,大人就如同携带者猎物而行的灰狼,即使大人真的是草原上最强壮的猎手,北还之路,也是群敌觊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屠戈烈原本凶狠的面容缓和了下来,诸葛离知道现在有机可乘了,接上说道:“如果战胜之人带着全部人马回师,可谓是双倍的胜利!虽然大人只能拿到一半的粮草,也足够全族享用了,再多的战利品也只会是累赘,与我等达成协定,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岂不是很好吗?”
屠戈烈哼哼地笑起来:“我素闻中原人狡猾多端,今天见到诸葛都统,果然如此!我明明不愿意照办,却内心也不得不佩服你!”
说着他又露出怀疑的眼神,“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你们中原人的阴谋?我们和鲜卑人拿走你们的粮食,你们最多活不过旬日,我从来没见过束手待毙的人……”
屠戈烈边说边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中原人。
诸葛离沉着冷静,看不出丝毫破绽,匈奴人完全猜不透面前的这个男子在想什么。
诸葛离抿抿嘴,作揖说道:“我的大人,撑离在上,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大人,你完全不懂中原的事,就像是我不懂草原上的事一样。在中原,人们胆小怕事,更没有勇猛的气势,他们宁愿像羔羊那样苟活一世,也不愿像鹰隼那样称雄一时。他们明明知道失去粮食会饥饿致死,不过比起明日被大人破城割首,他们更情愿在饥寒交迫之中,多苟活几日罢了!”
“哦?”屠戈烈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么……诸葛都统,你会跟着城里的晋人一起自生自灭吗?像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应该不会走进这样的死路吧?”
“多谢屠戈烈大人关心。我说过,我并非晋人,这天底之下没有我的国家。我替城中将军做事也只是想大吃大喝一顿,谋个一官半职罢了。等到明日之后,我自然会跑到别处寻求生计,那临泾城中的晋人死活与我何干呢?”
屠戈烈饶有兴致地说:“要是你没处可去,可到我这里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诸葛离摇摇头,推诿道:“北地苦寒,我可不想去。我说不定会南下去荆州或者益州,我爹一直想去,却没有去成,我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
“可惜了……”屠戈烈喃喃自语,然后他又谈及献降的事情来,“那么好吧,我接受你们的献降,与鲜卑人平分战利品。那么,何时献降?”
诸葛离作揖说道:“谢谢大人,献降之事明日天亮就可进行,届时我们会打点好粮草,大人只需带着大军进城来取就行。如果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替大人运出城外。不过还请大人不要随意伤及百姓性命,献降之事,本就是苟且偷生之法,如果大人想要致他们于死地,他们指不定会以命相搏呢!”
“这你放心,我会关照我的勇士。”屠戈烈答应道。
献降之事已经谈妥,两人继续吃喝了一会儿,过了半个时辰,诸葛离才起身告别。
临走之时,屠戈烈又说道:“诸葛都统,我劝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入我的帐下。我仁慈地提醒你,我今日接受你们的献降,明年的春天还会回来,届时你们临泾城里还有人的话,恐怕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我的屠刀!”
诸葛离割下一大块羊肉,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皮布包起来,笑笑说:“多谢大人提醒,不过在下自有打算,告辞。”
说着,他推开毡车帐门,重新走回外面的风雪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