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安定郡的临泾城位于泾水之北,扼守关中门户,是抵御北方胡人的重要要塞。
当年司马颖得势之时,将大量首都禁军遣送到此。一来可以消除京城旧势力的威胁,又可以防范北方的匈奴,保卫自己的老巢长安,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如今司马颖在雍州兵败,死于司马越之手之后,这临泾的禁军旧部也就无人问津了。掌管此处的楠晏将军趁机发展,积蓄实力。
楠枝从凉州回来之后便也居住在临泾城,一边跟着义父学习行军用兵之道,另一边不断打听中原的局势,默默地等待着时机,准备替父亲复仇雪恨。
十一月的一匹快马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皇帝陛下驾崩了!
虽然司马衷不能说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他淳古愚钝,甚至对于司马乂的死也有责任,但是毕竟是当今圣上,也曾是司马乂想要誓死保卫的人。
在这个多事之秋,皇帝的驾崩又给这天下蒙上一层阴影。
这份噩耗送来时,楠晏正和楠枝在城墙之上。
使者说道:“新皇司马丰度(名炽)登基至尊,改年号为永嘉。”
楠晏听着这个消息,挥挥手道:“下令下去,宣告全城,新皇登基,改元永嘉。另外,全城为先帝戴白三日,以示哀悼。”
左右应诺,纷纷退下去办事了。
这时楠枝和楠晏站立在城垛边上,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
楠枝邹起眉头,思虑重重:“那司马丰度是我的皇叔,如今正年轻气盛,难道司马越那贼人准备放权给他了吗?”
“这个我们也猜不透,”楠晏扶着腰中的宝剑,“不过我们也不能不生防备之心。前不久朝廷忽然传令,要我们边疆各军抽调兵马入关中,不知为何。雍州各地的兵马基本都被调走了一半……”
楠枝心中不悦,略有郁闷,嘀咕着说道:“那司马越还真是一只狡猾地狐狸,这么巧合,恐怕陛下之死也与他有关!”
楠晏有些惊讶:“弑君可是重罪,更是千古骂名,司马越真的这么做也有些不合常理。他本来就已经掌握大权了,而且陛下思想愚钝,也很好控制,反倒是那司马丰度是个聪明的人……”
“那恐怕皇叔已经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楠枝的手拍在城墙上,有些气愤,“要真的是那样,形势就不妙了。”
楠晏听了感觉也有些道理,他来回踱步,说道:“之前我们这里还有一万兵马,如今临泾城里的兵马不但被抽调一半,而且还有一些人马要去泾水以南驻扎……城中的人马只剩下三千人左右……”
“义父这你放心。”楠枝安慰地说道:“我们对于司马越还是有用的。其一他并不知道我的下落,还不会发难;其二,我们守在泾水之北,是提防胡人的城墙,这对于哪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阵风刮来,楠枝环抱在胸前,抬头看看天上,叹息道:“今年的天气好像比去年更冷了。”
楠晏也仰望天空,灰色暗淡的天穹遮盖四方,嘟哝着:“好像确实如此……”
这时一颗冰晶缓缓地落下,落在楠枝的鼻头,楠枝摸了摸,:“下雪了?怎么会……”
渐渐地天空上真的飘散起星星点点的雪花来,落在广阔的大地上。
……
三日之后,临泾城。
之前的雨雪让道路变得泥泞起来,空气也越发寒冷。
楠枝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抵御着风寒,站在城墙之上,俯瞰着下方饥寒交迫、缓慢行走的难民。
楠晏从后面走来,有些焦虑,他叹了一口气,“枝儿,之前派出去北上侦查的斥候还没有一个回来……”
楠枝低头注视着城墙下的难民,低语道:“今天的难民更多了,看来北方真的有大事发生……”
“是呀,之前的难民说胡人正在大举南下,不过其他州郡也没有传来一个报信,真叫人难以相信。或许只是今年冬天来得早了些,胡人冬狩提早了罢了。”
“我们这里已经接受了多少难民了?”
“已经来了一千多人,估计过两天会更多……看着城外的队伍估计也有三四百人。”楠晏回答道:“不过城里早已有所准备,粮食过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嗯……毕竟他们都是我大晋子民,不能弃之不顾……”
楠晏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要是那些京城里的大人们有枝儿的一半善心就好了……禁止南下可是他们的命令啊。”
楠枝用手托着腮帮,心中也愤愤不满起来。
每年冬天,胡人都会袭扰北地,但是中原的达官贵人们为了防止流民到达两京附近,都会下令各边防要塞把守边关,禁止边民入内。
这些人的终点只能到这里了,要是渡过泾水,必将治以重罪。
正当楠枝心思忧虑的时候,她忽然望见人流当中有一队人,一个身着胡服男子背着一个小女孩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一点也不像正在逃难的人。
她噗嗤一笑。
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虽然衣衫褴褛,却教她有些心生羡慕,要是自己的童年能和她一样无忧无虑、自在快活就好了。再看看周围的人对她爱护有加,自己竟然也思绪菲菲,心中愉快起来。
这时底下的男子抬头望向城楼之上,楠枝正好与他四目对视,猛然间,一股寒意袭来,惊得她捂住胸口。
楠枝从蝶子姐那里学来洞悉人心的本领,这似乎成了她的本能。这股感觉,让她刚刚才出现的愉悦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的心脏砰砰直跳,甚至有些冒出冷汗。
他是谁?楠枝心中还有些余悸,为什么会有一种如临仇雠的感觉?
等她回过神来再向下张望,那队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枝儿……”楠晏在一旁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楠枝摆摆手,“这里风有些冷,我下去休息一下……”然后挤出一抹微笑,赶紧跑了下去。
但是楠枝觉着心中有所芥蒂,不知不觉径直走向了城门口。那队人刚刚通过门口,在士兵的引导下向城内走去了。
楠枝凑过去问守门的卫兵,“那队人是什么来头?”
卫兵见到楠枝赶紧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楠枝小姐,那些人说是北地来的边民。刚才过去的那个身着胡服的男子自称是当地的亭长……不过他们和赶牛的人不是一伙的。”
“亭长……”楠枝抿起嘴唇,心中有些疑虑。
只有三个治民的亭长吗?有点意思……
正当她转身之时,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把自己吓了一跳,楠枝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短褐男子。
这男子衣冠朴素,目光深邃却不尖锐,因为不修边幅,下巴上还有些胡渣。再仔细打量,并没有之前的那股寒意。
楠枝拉紧自己的斗篷。想着之前心惊可能真的是寒风所致,自己以后得多穿一些了。
“你……”楠枝刚刚要说什么。
诸葛离不紧不慢地打断她,说道:“我只是想来跟守门的人提醒一下,今天记得关上城门,明天就不要再开了。”
“为什么……”楠枝争锋相对地说道,“临泾城是北方的门户,也是遭受胡人侵略的大晋子民的庇护所,明天我们还要继续接受难民哪……”
诸葛离似乎没有听楠枝说话,把肩上的女孩放在地上,拍拍她的头,叮嘱一句“找你爹娘去。”然后等小女孩走远了,才悠悠地说道:“你说的大晋子民已经不会再来了,我们就是最后一批了。”
楠枝愣了一下。
诸葛离继续说道:“胡人来了,比我们走得慢的人恐怕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