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代价【修订】

杀戮之夜已过,随着旭日东升,凉州似乎又重归平静。

张茂感觉身体疼痛难忍,猛地张开眼睛,四周却是轻纱曼拢,自己卧在榻上。他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包扎妥当。

“你总算是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只见张寔坐在一边,说道:“成逊,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张茂腹中空空,头晕脑胀,他自己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自己和秦媛媛骑着马向城中奔去,刚刚进了城门,自己就力竭摔下马背了……

等等……媛娘子!

张茂一下子立起来,神色慌张,叫道:“媛娘子!媛娘子在哪里?”

张寔眉头皱起,他似乎对弟弟的话相当不满,说道:“夜园的花魁已经照顾妥当,虽然受了些伤,但是无碍,现在在厢房休息。倒是你,成逊你为何昨夜如同一个血人一样?”

张茂听到媛娘子无事,脸上大喜,根本不理会兄长的问题,急急忙忙抓起一边的衣服往身上套,想要夺门而出。

张寔一步冲上去,拉住张茂,呵斥道:“成逊!现在这话不是我想问你,而且爹要问你的。你昨天晚上到底又去干什么了?昨天城门守卫报告说西方升起一股烟火,而且就在片刻之前,鲜卑大将若罗拔能遣使前来,爹前去接待,不知道是不是弟弟闯出什么祸?”

张茂神情一转,面露愤怒,“那鲜卑人想要谋害媛娘子!我昨夜只是去接媛娘子回来,还能有什么事!”

“接媛娘子?你说的倒是轻松,不过看你昨天那样绝不是这么简单吧?”张寔严肃起来,毫不关心自己兄弟的伤情,倒是责备起来:“鲜卑既然遣使,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哪有什么大事?就是杀了几只胡狗罢了!”张茂也怒气冲冲的。

张寔一听,嘴巴张大,一脸吃惊,“什么!你居然杀了鲜卑人?爹千叮万嘱叫我们不要惹是生非,那你岂不是闯下大祸!”

正当兄弟两人又要争论,一名仆人跑来,神情慌张,说道:“二公子!刺史大人要叫你到正堂去,好像和鲜卑使者有关!”

“我马上就来!”张茂拉上衣服,“我再去会会那些鲜卑胡狗!”说着,甩门而去。

……

张茂刚刚步入正堂之内,竟然感到一阵肃杀的气氛。

那胡人来使与自己的父亲正对而坐,在他的身后还放着一个箱子。

“爹!”张茂腿上的伤还隐隐作痛,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而且腰背上也有伤口,只能微微鞠躬作揖,说道:“有何要事叫成逊?”

张轨面色难看,显然心情也是愤慨,他没有理会儿子,而是直接对鲜卑来使说道:“我儿子已到,贵使有事便可直说!”

鲜卑使者站起身来,态度轻蔑地拱拱手,说道:“昨夜凉州有人袭击我鲜卑营寨,听闻是凉州刺史的次子张茂,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茂怒目圆睁,瞪着使者,说道:“就是你小爷,怎么了?”

使者听罢从腰中取出一卷羊皮书信,丢在张轨面前,说道:“伟大的狼神在上,你张茂昨夜袭击营地,居然杀死尊贵的地何儿子四人,最不可饶恕的是竟然还杀害了若罗家族的乞伏(鲜卑语,儿子)!”

张轨一听,面色大变,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一拉自己的儿子,叫骂道:“你可真是闯此大祸?”

“不错!之前鲜卑胡儿欺人太甚,昨夜我单枪匹马就去挑战,没想到如入无人之境,那些所谓的勇士没一个能打的!”张茂倒是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说道。

使者被他的话语一下子激怒了,暴跳如雷,叫道:“你们凉州人的死期就快到了!昨夜若罗拔能大人椎心泣血,发誓要你们血债血偿!他已经遣使请求尊贵的秃发务丸大人发兵荡平河西四郡!今日便是让我来对你们宣战的!”

说着使者把身后的箱子推到前面,“这便是拔能将军给你们的礼物!”

张茂哼出一口气来,没想到这胡儿居然还懂什么礼节,两军交战之前,还学着古人互赠礼品来了。

使者把箱子掀开,顿时张茂脸色凝固了。

只见里面装着七个戴着凉州军队头盔的人头。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马郎他们!

张茂一下子怒发冲冠,一个踉跄冲上前去,抓住鲜卑人的衣领,叫道:“你们竟然杀了我的兄弟!不可饶恕!”说罢,他几下把使者压在地上,“等我与你们胡人决一死战的时候,要把你拿来祭旗!”

张轨连忙叫人把张茂拉开。

“爹!他们杀我们凉州多少子弟,怎么能放他走!”张茂依然叫嚷着。

看着已经红了眼睛的儿子,张轨也是心有不甘,他命人将鲜卑使者看押起来,这才平息了儿子的愤怒。

张茂蹲在地上,心中懊悔不已,捶胸顿足,嚎叫一声,才忍住泪水,然后默默地站立起来,一摇一晃地向别处走去。

……

张茂独自一人走到庭院中时,才想起秦媛媛的伤情来,死者不能复生,倒是更应该关心一下生者,便向厢房走去。

敲开门,站在面前的是楠枝。

她之前回到刺史府之后,也觉着要帮一些忙,不能白吃白喝的,所以和其他丫鬟一起照顾着秦媛媛。

楠枝一看张茂的脸色奇差无比,眉头一皱,“张公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来看看媛娘子……”

楠枝双臂一展,“等等!媛娘子还在养伤哩……正在包扎,男子还是先避避吧。”

“不碍事,我已经穿好衣服了……”屋里秦媛媛说着,“张公子进来吧。”

楠枝这才收回双手,跟着张茂一起进来。

秦媛媛坐在榻上,身上随随便便地裹着一件裾袍,看见张茂进来,想要下地拜见,“多谢张公子舍命相救……”。

张茂上前扶住,“没事!举手之劳……”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充满着苦涩。

楠枝察言观色的本事要比其他人高多了,她觉得应该给他们二人一些时间,便向其他丫鬟挥挥手,“我们先出去吧!”

说着,拉着那些闲人一溜烟跑了出去,最后还不忘带上一句:“媛娘子要是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可以了。”

秦媛媛浅笑一声,说道:“那楠枝姑娘还真是一个机灵鬼……”不过她要看张茂却是忧愁满面,关心地问道:“张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马郎死了……还有其他好多弟兄为了我们都死了……”张茂目光低垂,原本一向傲气十足的脸上也没有了神采,“刚刚鲜卑遣使而来,怕是要和我们凉州打仗了……”

秦媛媛也是一名聪慧的女子,她一听便知道缘故了,瞬间面容哀愁起来,说道:“张公子真是不值!媛娘只是贱命一条,却让凉州遭此灾祸……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张公子不要来就好了!”

张茂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张成逊从不后悔来救媛娘子,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照顾,那怎么能匡扶天下呢!我早就想和那些胡人一决雌雄了,打仗的事情正如我愿!不过……那些兄弟的死却全是我的责任,都怪我当时抛下他们独自逃跑!”

“公子不要再自责,当时你都快要力竭,也无力再战了……”秦媛媛伸出手掌,抚摸着张茂的脸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媛媛幽幽地说道:“……媛娘出生在北地,身上的血一半是鲜卑人一半是中原人,我一直不知道我倒是什么人,因为从小生活在胡地,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我是一个鲜卑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张茂的眼眸,“那时候他们都叫我若罗贺若,意思是忠贞于若罗家族的人。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我被送到姑臧当作青楼女子,混入凉州的上流,刺探情报。秦媛媛就是我中原人的假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五年以来,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里,要是我真的是秦媛媛那该多好……”

“张公子!那秃发务丸早已对凉州垂涎三尺,数年以来积极整军备战。据我所知,他麾下的兵马漫山遍野,控弦者十万,马匹亦三十万!恐怕……”秦媛媛不知不觉已经流出泪来,她深深地为面前的爱人所担忧起来。

张茂攥紧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媛娘子勿虑!凉州之士都不是等闲之辈,而且我老爹也是治世之才,先人所预言的河西霸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夸赞起父亲来了,或许在他的心中,父亲还是曾经的那个英雄,那个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河西霸主。

他站起来,情绪激动,说道:“鲜卑人自以为人多势众,但是他们用兵之道都远远不及我们,而且他们是被驱赶着去争夺他人的财富。而我们凉州人则是为了保家卫国,人人舍生忘死,以一敌十……让那些胡人来吧!我们会打败他们!”

说着他俯下身,抚摸着秦媛媛的秀发,说道:“等我们打倒了鲜卑人,到时候媛娘子就心安理得地做一个中原女子吧!”

秦媛媛怔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