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既下,万物复苏。
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下,长安如同吸收了天地的灵气,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气势来。
听雨阁的大门终于敞开了,那些远道而来的王孙公子早已等候多日了,按奈不住性子,便鱼贯而入。
一日之间,听雨阁从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楼内的歌儿舞女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纸醉金迷,浮华至极。
楠枝早晨做杂活。
上午学习梳妆,晋人风气奢靡,喜好风雅优美,即使男子也擦脂傅粉,如不精心装扮,根本不会被名流所瞩目。
下午便与蝶子学习音律,抚琴吟唱。
直到傍晚才能稍作歇息。按照规矩,既然楠枝跟了蝶子,那她便住在蝶子的屋内,任何时候都得精心伺候自己的主人。
到了月末的时候,主人便会给些赏钱,这可比听雨阁给的寥寥几个铜子工钱多多了。
……
再过两个月,天气更加温暖起来。
楠枝也要给蝶子准备准备,把箱子里的适季的衣裳给取出来。
蝶子房间不大,也就一个大箱子,平常琴就放在上面,当做几案用的。
打开箱子,里面锦衣绸缎、珠宝装饰琳琅满目。
“看起来蝶子姐很受欢迎嘛……”楠枝思忖着,两只手在箱子里捣鼓起来。衣服底下,藏着一个盒子。
“这是……”楠枝自言自语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金簪,一块精巧的玉石点缀在一段,簪身也是精雕细琢,精美绝伦。
怪了,这么好的簪子为什么不放在首饰盒里?而且好像也没见蝶子姐拿出来戴过……楠枝仔细端详起来。
“干什么!”突然身后蝶子叫道。
“蝶子姐,这簪子好漂亮!”
蝶子平日里喜怒哀乐从不浮现于面,这时却怒发冲冠,疾步走来,一把夺走簪子:“枝子!我的衣裳我自己打点!不要随意翻动!”
楠枝愣在一边,缓过神来,急忙磕头:“对不起,蝶子姐。”
“算了……你出去吧。”蝶子把东西收拾起来。
楠枝只好退出屋子,一边思索,一边随意乱走。只看见远处阿碧倒在走道上,抬着袖子掩面。
“阿碧姐,你在这里干嘛?”楠枝过去想把阿碧扶起来。
阿碧连忙摆摆手,说道:“之前陪客人饮酒,喝的太多了,现在好生难受……”
楠枝见状,便蹲坐在阿碧边上,若有所思的问道:“阿碧姐,你了解蝶子姐吗?”
“蝶子姐……”阿碧把自己挺起来,靠在墙上,“蝶子姐那可是我们听雨阁的头块招牌呐!好多人都是冲她来的,她的客人出手都很阔绰……枝子真是好运气啊,蝶子姐平日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结果第一天就看上你了,跟她你就有福了,不用抛头露面地去应酬客人,挣的钱还多……”
“这些我都知道,”楠枝说道:“我问的是你知道蝶子姐的身世吗?”
“哎?身世?在听雨阁的姑娘都是有苦衷的,何必深究呢?”阿碧摆摆手。
楠枝叹息说道:“我看到蝶子姐藏着一支金簪,不像是寻常物,她也从来不戴……倒像是……宫廷里的东西……”
阿碧听了倒也大吃一惊:“真的?”犹豫片刻,便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蝶子姐十多年前就来听雨阁了,我才在这里七八年而已。”
“十多年?”楠枝有些惊讶。
“对啊,蝶子姐其实已经年近三十,不过她天生丽质,化了妆扮和其他姑娘并比,也毫不逊色……”阿碧略带羡慕的说,“要是我以后也能这样美貌永驻就好了!”
“哦,”阿碧想起正事,“说到蝶子姐的来头虽然我不知道,不过一定来头不小。我听说十几年前,这听雨阁也不叫这个名字,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歌伶在这儿,就是一个真正的妓院,什么猫狗闲杂、地痞无赖,只要有钱就可以踏足,和那些姑娘们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根本不是一种地方。”
“所以说这里都是些活不下去,只能做些皮肉生意的苦命女子。然后蝶子姐就来了,说起来也奇怪,妓馆买女子都要花钱——尤其像是蝶子姐这么才华横溢的姑娘——不过蝶子姐来的时候听说非但没有花钱,反倒是卖主给了大把银子,这些银子成了听雨阁发迹的本钱。”
“唉?更何况蝶子姐为何不去那些门庭若市的青楼呢?”阿碧不知不觉挠起头来,仿佛自己也陷入到这个问题当中了。
阿碧接着说:“……接下来,蝶子姐的琴艺在这长安,甚至是整个雍州都鲜有出其右者,来听琴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显贵之人,托他们的福,咱们也就大变样啦,不在单纯做那些皮肉生意,而那些市井混混、流氓无赖也被拒之门外了。可以说咱们听雨阁的半片天都是蝶子姐撑的,所以连徐夫人都要敬她三分咧……”
说完,阿碧补充一句:“这些你听了就行,可别对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楠枝应诺了。
鸨妈正巧走来,看到二人靠在墙上,叫骂道:“你们两个偷懒的东西,竟在这里发呆闲聊。快点起来!”
“枝子!”鸨妈指着楠枝叫着:“蝶子吃过早食了没有?再过一会儿还要给客人弹琴咧!”
楠枝才想起来还没有把饭送去,扑腾起身,心急火燎地奔向厨房去。
……
回到房间,楠枝不知道蝶子是不是还在生气,便悄悄推开门。
只见蝶子坐在窗口出神。
“饭就放几案上吧。”蝶子没有回头,吩咐道,“反正我吃东西也要些时候,你来弹弹这琴,看看有没有入门。”
“是。”楠枝匆匆把饭食放在案几上,临危正坐在琴前。
“就……弹弹小胡笳吧。”蝶子说道,不过抬眼看到楠枝面露难色,又补充道:“会弹多少算多少。”
楠枝硬着头皮弹奏起来。
蝶子咀嚼食物,听着琴声,眉头紧锁,道:“枝子,看你坐着的样子倒是一本正经,弹的曲子乱七八杂,不得章法。”
“是……枝子一定多加练习……”
“你只是心神不定罢了,看到我一支簪子,便四处打听,只会让你胡思乱想,心乱如麻,岂能弹得一手好琴?”
蝶子说着:“我只是一个歌伎,年长而色衰,只好在这馆子里抚琴弹唱,以为生计罢了,岂是需要别人四处打探底子的人?”
蝶子走到屋子边上,那里挤着一个地铺,楠枝平时就睡这里。
只见她俯身从被褥里拿出几部书来,说道:“《孙子》、《吴子》……《六韬》?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们流行看这个了?其他姑娘拿了每个月的赏钱都是买糕点、饰物,就枝子偷偷地带这些书回来……难道我也要对枝子你刨根问底吗?”
楠枝低头说道:“枝子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不得自由,也不知怎么做,只能胡乱看这些书,心里才能得些安慰……”
蝶子胡乱翻了几页,问道:“这些你看得懂?”
“略懂一二……”
“呵呵,”蝶子笑道,“行军打仗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是将军都尉我倒是见多了,要是看看书就能深谙用兵之道,那这天下军国大事岂不都是儿戏?”
说罢,她就把书丢在地铺上,说,“我看这就是纸上谈兵而已。”
楠枝神情沮丧,说道:“家父曾经也这么说过,枝子心里也知道,这些事情岂是纸上能够得来?只是……”
“枝子,”蝶子打断说,“你去净手,待会我下楼鼓琴,你帮我焚香,顺便……”
蝶子走到琴前,扫过琴弦,发出一阵急促的声响,接上说道:“……我来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