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宜阳,大军加快步伐向京城疾行而去。
这一路上,楠枝愈发感到中原兵燹一触即发的态势。雍州大军两日行军,不时会遇见其他勤王队伍,等到行至洛阳郊外,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洛阳城西临水之边,连营千里,鼓声隆隆。
大晋皇帝麾下各个州郡、各个藩王的兵马云集,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他们各式各样的军旗在风中翻滚,如同东海波涛,汹涌澎湃。
北宫纯率领凉州大军先行到达,此时他引导众人徐徐靠近,行走于大军之间,那军旗竟然遮天蔽日,连高高在上的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
“苍天在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兵马!”年轻的凉州张公子激情澎湃,难以遮掩脸上的兴奋之情,他大声喊叫,“恐怕全天下的兵马都在这里了!”
北宫纯虽然已经目睹皇帝军队之盛,再次观览,亦心生敬畏,他说道:“二公子言过了,这还不是全部人马……在城东的河畔还驻扎着东方而来的各州大军。另外其他偏远州郡和藩王的兵马仍在路上,尚未抵达洛阳。这里只不过是中原的人马罢了!”
这让张茂更加惊叹不已,他问道:“这里有多少人马?”
北宫纯左右盼望,答道:“各州郡和各藩王的兵马大约有三十万!”
“太好了!”张茂喜上眉梢,摩拳擦掌,“此次勤王,我们凉州将士必要好好展现一番,叫天下英雄刮目相看!要是我也能像我老爹那样封侯拜将,荣归故里,老爹他肯定要夸我光宗耀祖了!”说着,这凉州公子禁不住露出得意之情,仿佛已经荣登天子堂一般。
楠枝四处张望,心情沉重。
洛阳城外的大军之中,不乏年纪轻轻、面容稚嫩的少年,还有两鬓戴白的老者。
楠枝心中感慨不已:曾经父亲无数次和自己讲述先帝伟业,那时大晋兵马气吞山河,横扫千里,顺势而下,平定三国之乱,何其强盛!如今皇帝遭难,竟要孩子老人来保护陛下的御座了吗?
楠枝还未多想,前方飞驰而来数骑,他们打着屯骑禁军的旗号。
本来禁军派遣人手迎接勤王大军并非奇怪,楠枝却身体一抖,赶紧退缩回去,躲在诸葛离身后。
“怎么回事?楠娘子……”
楠枝攥着诸葛离的袖子,低声道:“这个人认识我……”
来者正是孙安,他原本是屯骑营百夫长,当年洛阳兵乱,曾奉命捉拿长懿公主。此时他已经晋升为都统之职。
孙安领着数名骑士策马而来,向楠晏行礼道:“在下屯骑营都统孙益全!雍州大军远道而来,请在洛水之边择地停驻,军中粮草皇帝陛下自会供给调度,不必担心。另外军队统帅安顿完毕之后,请入城,等候陛下召见!”
楠晏应诺了,便派遣萧进安顿大军,不料诸葛离却毛遂自荐,说道:“面见圣上并非我愿,另外大军调度整顿我也略知一二,请让我留在城外军中。”
“也好……那就请诸葛参军协助萧都尉一起安顿将士!”说罢,楠晏领了众人一起向洛阳城进发。
……
进城之后,楠枝惊讶不已,数年前洛阳战乱留下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了。
精心修葺的高阁楼宇、白桥流水比比皆是,仿佛时光倒流,让人一览太平之时的美景。
不过城中不时响起的号角之声和奔波穿梭的禁军将士不断地提醒着众人,如今并非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而是兵祸将起的危亡之秋。
楠晏领着众人默默地回到自己曾经的府邸。
和那些费劲心力想要遮盖危局的琼楼玉宇不同,楠将军府早已荒废多年,无人打理,显得凄凉荒芜。
推门而入,里面果然是一副破败的景象。楠枝随着义父行走在空荡荡的府邸,思绪缥缈。这里如同时光凝固一般,让人禁不住想起曾经那段痛苦无奈的日子。
将军府的院子里,杂草丛生,不时还会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看见一两只小动物穿梭而过。
楠晏默默而行,他来到一处熟悉的角落,那里的坟包静静地等候着旧人的归来。
“云儿,四年半了……爹一直没能来看你。”楠晏此时老泪纵横,悲戚万分,他伸出沧桑的大手,一把一把地将坟上的杂草拔走。
楠枝亦沉默不语,她蹲下身来,也伸手拔起杂草来。
要是坟中之人还活着的时候,此等杂活岂能让公主殿下劳累?楠晏也必会伸手阻拦。不过此刻这长眠于地下的少女对楠晏也好,楠枝也罢,都是至亲之人啊。
等到杂草去除,楠晏跪在地上深深祭拜,楠枝亦如此。
“云儿,这些年来,爹过得甚好,你在天有灵也不必担忧……”楠晏哽咽不能语。
楠枝抹了一下眼泪,轻声道:“妹妹,你为了救我而死,所以姐姐不敢轻贱自己的性命,一直在等待时机为你和我爹报仇雪恨!如今我重返洛阳,定要实现我曾经在你坟前许下的诺言……届时,你就可以瞑目了……”
楠晏长叹一声,拉着楠枝起身,又向女儿坟头深鞠一躬,说道:“走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先安顿众人吧。”
……
这些年来,将军府无人居住,如今主人归来,楠晏将众人安顿在府邸之中,也无人问责。只是府邸杂乱,免不了要好好打扫一番。
等到诸葛离和萧进安顿好人马回来,众人拿起扫除之具,一起打扫整理。
原本那些带兵打仗的武官谋士,和阿碧阿青那样历来习惯伺候别人的女子一样,不得不做起杂活。不过男人们竟手忙脚乱,毫无头绪了。这会儿倒是阿碧她们临阵指挥,忙活了一天,才将府邸打扫出几间屋子来,让人先行住下。
楠晏将军住回自己原本的屋子,楠枝则住在楠云的故房。阿碧等听雨阁的女子就住在离楠枝房间不远的客房中,方便照料小姐起居生活。
剩下的军中男子风餐露宿都不以为意,没什么讲究,便随意住在过去仆人所住的屋子里。
终于能心安理得地睡在屋檐之下,人人都欣慰不已。
夜深,楠枝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她之前对于入京的惶恐不安,被后来与诸葛先生谈天说地的愉悦心情,冲淡了一些。这时莫名而来的恐惧又一次迸发出来,不过她自我安慰道:如今万事已成定局,只能静观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