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屏书屋记

城邑之与山林，皆有可乐，而趣难两兼者也。彼偏州僻县，因山以为城，堑险以为固，风习陋而人文衰，彼都人士之诗之所美者无有焉。于是即其山，用草木烟云之色态、里巷室庐之形状，亦觉黤黮而不耀、湫郁而不舒，夫如是，又恶足乐而可谓之兼乎！予行历天下郡邑城多矣，所见兼二者之胜趣则惟宜黄县。城中大半皆山也，石山半戴土，冈峦起伏，分支擘节，磅礴雄奇，往往一石为一山。石色或绛或黝黑，苔草点缀蒙披，青鲜翠苍，宛若图画。其俗文而有礼，敏而好事业，士者每得志，故益众且奋，弦诵之声洋洋然。贵家华族率有闲轩别馆，为藏修息游之所，又以接宾客、畅欢情，极文藻唱酬之乐焉。

仙屏书屋者，翰林黄君树斋之大父所创也，尊父守垣先生加拓治，君幼随父师读书于此。正踞仙人石之半麓，外垣与家之后院相接。仙人石者，城中主山也，高可十仞，横广数倍之，皆一石之所为，故以石名，而山名遂隐。相传宋代邹提刑遇吕仙，于山顶书屋所负处平列如屏，以是取名“仙屏”云。君与予相好甚，数数见招为客，两次设榻于是。门窗洞达，棂槛朴雅，前荣俯瞰深池，游鱼时瀺灂可玩，四围药阑花径，芬馥缭绕。常于夜阑人静，与君携手上仙石，南睇军峰，北顾凤冈，左抚卓望，右挹南华。宜、黄二水窈窕西来，合流城南，折而东北，以走临川。水光敛滟，月色晃朗，万家飞甍，广厦间厕，竹篱茅斋，高高下下，错列于山罅石腋之内。古木丛篁，疏桐甘蕉，风来有声，露叶泥泥，披襟纳爽，倾耳送籁，两人窅然自得，相对无言。盖其地擅山林之清超，而非同一丘一壑之枯寂，具都邑之繁富，而又便岩栖谷饮之逍遥，信所谓乐土福地也欤！

余与君约他日当来结邻。君谓子既爱吾庐，不可无言，予乃为《仙人石诗》，又属为书屋之记。夫昔之人曰地灵、曰人杰，两相致也，亦两相资以名于世。古贤者伟人，发名成业，虽其偶尔寄寓之地，后人犹流传寻访，想像其风徽，而况生长成学于是者耶！是虽一亩之宫、环堵之室也，千百载下，其将传说为宜黄之故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