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子传

大汉子姓丁，名启昆。伟躯干，有拳勇，尝护商船往来江湖间，遂交称以大汉子。既老，家居，时咳嗽，拄杖缓步。有少年自负膂力，欲试之，不敢，乃轻行，自大汉子背伸拳，计必仆。拳未至，而大汉子一足向后击，身未动而少年已仆。少年谓：“何击我？”曰：“汝何拳吾？”少年曰：“何知？”曰：“有风”。尝自谓：“苟遇敌，可刀箭不及身”。闻者不信。大汉子曰：“可浇吾水”。当暑，大汉子手油纸扇，或引水频浇，果不及。而大汉子扇反频敲浇者头，水尽在扇。

族侄嘉宝老于商，曾买船，既登，乃悟船夫皆盗，忧惧不安，日站船头望，欲弃货不可，欲易船不能。经繁冲处，舟唇鳞次，岸上烟火近万，将檥〔1〕。大汉子自高坡遥见，疾趋大声呼：“侄何在此船？”嘉宝始心释。大汉子曰：“速另雇，吾在此”。群船夫咸怒未发，问：“汝谁？”曰：“吾大汉子。”群船夫乃悔，嘉宝竟得易船。又尝晚泊独步，少顷归船，谓客曰：“今夜有警”。客惧，大汉子曰：“无庸。”召舟人，皆伏不灯。四鼓，舷响，户亦启，一盗入，杀之。外听无声，又一盗入，亦杀之。凡入七盗，皆杀。天向明，出人放船去，自是大汉子亦不复护商。

盖闻之先君子云：“昔吾地喻成宪遇盗，一能臀行若干步，一能壁上横行，一能任指高檐何瓦，腾上取，寂无声，为惜其有才不善用，固矣！”魏叔子①每述诸剑击技，则伤其才不遇时获见用。窃谓大汉子救嘉宝，杀七盗，是已见用，天于才未为负。叔子所伤诸技，未必皆无功如大汉子所奏者，叔子亦以甲申、乙酉故悲及诸人耳！大汉子有从侄嘉诏，能于数十斤重四足椅上加碗，满注水，只手从椅足下去地寸许，举高起而水不溢。又有贾被恶豪负致困，得吾地邹允刚者，曰：“吾代索。”掌撑大棺入豪家曰：“杀我，已将棺来。不则，杀汝，偿某责则免”。豪惧，具银送回。嘉诏亦为远贾递银物，则才如允刚。嘉诏亦见用诸人，未尝不得一时名。原非韩淮阴②、狄武襄③，足立功于国家，辉煌史册，扬天下后世，就令值甲申、乙酉，获任爪牙，但逞雄于一搏一噬。万一敌强，自丧元而已，未必能使田横五百人偕死，故不必过意为才惜。吾家老人谈先世有某，左右挟门前螺纹石各四百斤。天雨，踏屐印泥行周村，计近二里而气不喘。善饭，卒饿死。幸不下至为盗求活，究不为人杀一盗、索一责。是又不自思用，天亦无如才何。又如郭橐驼、卖柑者②，谓不遇柳柳州、刘青田则不传。古今来如橐驼者当不少，则信也。

校：

〔1〕檥：当为舣。

注释：

①魏叔子：魏禧，字叔子，宁都人。清初著名文学家，曾作有《大铁锥传》。

②韩淮阴：韩信，淮阴人，助刘邦得天下，封齐王，后贬为淮阴侯。

③狄武襄：狄青，字汉臣，宋仁宗时为延州指挥使，对夏作战屡立战功，升至枢密副使。卒谥“武襄”。

④郭橐驼：柳宗元作有《种树郭橐驼传》。柳宗元，官柳州刺史，人称柳柳州，中唐著名文学家。卖柑者：刘伯基作有《卖柑者言》。刘伯基，浙江青田人。元末明初著名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