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徐畏存先生书

陡遭兵祸，身几不免。前月廿八日，逆匪突至西山万寿宫。附宫居民纷窜，号泣载途，川过舍间。某知势急，即遣小女等远避十里许，地名莲塘。半夜又遣内子弟妇等先避数里许，地名谷溪。天明，外报骑贼至，某走谷溪。贼逼谷溪，某挈家走莲塘。喘息未定，贼逼莲塘。某挈家纡回走十里许，入新塘村，车夫已疲，饥渴交害，因为粥稍疗车夫及诸同走者。啜未半，外报贼至，主人已遁，同走有泣者。冒险疾趋数里许，至黄冈村，叩老人问贼踪迹，始克安。行十馀里，渡瑞河而南，驻礼坊村。

是日某足茧四十馀里，又受穷促。比夜睡觉，两膝不堪屈伸，股腓疼痛，腰作伛偻状，两足掌又不可履地。身病事危未知底，竟伏枕寻思，何辜遭此？傍晓，属舍弟等饱饭回探，奔窜之顷，丝缕未携。某计贼乱之后，必有丑小乘间肆掠，舍弟到家，或足镇防。随闻贼馆敝庐，门壁俱毁，遍处搜索。又闻有数老妇续为竞掠，舍弟日以避贼，不敢安居在家，失家徒恤攘散。

初四日，先妣忌辰，某虑舍弟或难设奠，沿途侦行，幸获登堂，躬荐杯水。而各家内外，秽臭蒸人。其所杀猪牛，百不食一，鸡鸭十不食一，馀剩生熟及粥饭等，悉随便委去。所杀男妇，无人收殓，天正炎热，即时败坏，遍村扬毒，掩鼻犹难。某恐染病，初五日仍走礼坊，贼随到舍，幸不两值。

初八日病发，较前更剧，废食不饿，拥絮不汗，而贼逼松湖、礼坊，距松湖仅十馀里，警信时闻。奔走大小男妇，川过礼坊，如前廿八日在舍闲时。某计礼坊地形北河南湖，中衍一洲，狭小而长，不可纵横，又无大富足启贼心，又非要途，贼将借径，贼必不来。又计连日所闻，贼之窜扰，初无节制，万一下窜，吾其禽耳！一念及此，肉动心悸。抚床夜起，隔壁闻有鼾声。而户外不睡，数人细声聚语，大都惶惑，又不敢启户就探，致相惊骇。勉复就寝，抱病静卧，双瞳炯炯，开不能闭，透窗风月，皆觉荒凉。呜呼困哉！某果何辜，而竟遭此！幸贼果远飏，某病亦渐愈。

十七日反舍，户无关闭，床无簟席，欲茶无壶，欲饭无箸，所藉收藏箱匮诸物悉破不完，小及豆麦，升合不留。相对数日，如醉如梦。邻居先归者，间来劝慰，语未尽意，辄自泪下。某虽至愚，能无情哉！今秋风已动，寒气渐紧，某全家方衣葛夏，别无大布之衣能为替代，如何如何！隐用自悼，嘲不成笑，悲不成泣。某知交不出数十里，而数十里同此大病，属在便家，受害更酷甚，且杀掳从谁告情？或启某盍领北行，公项银两先借支，吾徐筹路费。某忽憬悟，因思借重，走函致意。居恒读昔人遭乱后各诗文，至辛酸过甚处，每谓是点缀见情，岂意皆某今日实境也。

汗衫破履，不敢造府，谨托鸿便，缄情上诉。恳发专脚，代借额银。先时领款，未甚伤廉；因便济穷，亦不伤惠。经乱神耗，语言不伦，伏祈仁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