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12点,夏季的闷热依旧令人喘不过气来,街道上有钱买空调的住户少得可怜,家家户户都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挡,枕边还要备一块擦汗的毛巾,上面洒了足量的花露水,用来驱赶蚊虫。整个夜晚风扇声哗哗作响,夏日里没有谁能睡个安稳觉。
街道口有个垃圾箱,夏天食物馊得快,却依旧吸引来不少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找到后便相互争抢,发出吵闹的犬吠声。不知不觉,街道上弥漫起阵阵薄雾。
“喵……”
这声猫叫就像一个暂停键,野狗停止争抢,眼珠咕噜噜地在眼眶里打转,1秒钟之后野狗扔下食物四处逃窜,炙热的温度明显下降。薄雾里走出一只黑猫,它打了个哈欠,吐出猩红的舌头,径直走过垃圾箱,黑猫对这样的食物没有兴趣,步伐轻盈地朝街道最深处走去。
这个时间,只有一家小店还亮着灯,黑猫跳上窗台,顶开倚着的木窗,熟门熟路地往里挤。
“守门人死了。”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身黑袍,包裹全身,完全不顾及现在的气温,手里拿着一根绳子,面无表情地半跪在一位老人面前。
老人摘下老花镜,杂乱的眉毛有些花白,眉头微皱,一双眼睛犹如老鹰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别这么说,他本来就没活过。”
“是裘铭杀了他。”
“裘铭?”老人合上书,刚进屋的黑猫跳进他怀里,“终究是意外死亡这一块,也好,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来点变动,你说对不对?”老人拍拍黑猫的头,黑猫慵懒地叫了一声,舒服地眯起眼睛。
屋外温度骤降,睡梦中的人伸手去拉一旁的被子,打雷了,暴风雨要来了。
2
拴在外面的细犬叫个不停,李玉荣催老公出去看看,是不是偷鱼的来了。
“你听不到吗?外面风那么大,是要下雨了,随它去吧。”
周劲睡意正浓,听到外面刮大风,估摸着是要下大雨了,能有多大事,翻了个身继续睡。
“去看看,万一有人呢。”
“没事!”
“赶紧去吧!”李玉荣踢了他两脚,周劲实在没办法,只好睡眼惺忪地出去。
“拿把伞!”
“知道啦!”
周劲心里骂着臭婆娘,手却听话地拿起门边的雨伞,推开门,外面狂风大作,但还没见雨点。细犬见主人出来,低头呜呜了两声,干瘦的肋排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周劲关上房门,打开手电筒,原来是用作狗窝门的木板被风刮走了,周劲有些费力地把木板拖回来,没走两步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怪,不就是要下雷阵雨嘛,怎么温度降了这么多!周劲把木板重新绑在狗窝前,呼了口气,真是个讲究的狗祖宗,知道下雨天要有门挡雨,所以费那么大劲把自己吵醒。
“这回好了吧!”周劲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硕大的肚子在任何时候都是个累赘。
“汪,汪,汪……”
细犬依旧叫个不停,周劲打着电筒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只是气氛确实古怪,因为相比平时视线太清晰了。
周劲脚下的鱼塘是家里众多鱼塘中的一个,位置有点偏,靠着一座山,因为这座山终年起大雾,所以被村里人唤作雾山。雾山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好,有一些奇怪的传言,而且都很邪门,不过多亏了这点让人心存忌惮,使得鱼塘平时很少遭贼,因为胆小的都不敢来。不过今天有点反常,平时那么重的雾,整个鱼塘都会被包裹,现在反倒没有了,而且更让周劲想不通的是雾山上的灯光,按理说山里是没有人的,怎么可能会有光亮。也许是平时雾气太重,把里面的一切都挡住了,难得今天刮大风,就把雾山上的雾给刮走了,周劲决定过去看看,看看是哪位胆大的邻居住在山上。
3
周劲在一棵大树旁找到了上山的路,碎石小道,蜿蜒而上,尽头就亮着灯光。周劲拿着电筒一路前行,雾山上风很大,所有树木都像抽了疯一样张牙舞爪,还发出可怕的呼啸声,周劲心底泛起一丝胆怯,却不想打退堂鼓,腿脚打颤地往前走。
“我只是想见见他!”
周劲听到声音,立刻猫着腰往前跑了几步,是个院子,里面站着一群衣着奇怪的人。周劲把电筒关上,躲在门外一看究竟。
“为了你的一点念想,你就打死了守门人?”
打死?怎么还跟人命有关?周劲紧张地盯着说话的老头,看他的打扮,短衣短裤,灰扑扑的布料,清汤寡水没有一点花色,连家里的抹布都比这强,还光着脚,是因为天太热了吗?可是此刻山里的温度很低,周劲都有些后悔没带件衣服出来。
“我不知道他会这么不堪一击。”
“呵,那还是我的错了?”
老头声音低沉,目光紧盯着对方,周劲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紧张,那位张口辩解的年轻人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老头原地不动,他却在不断后退,一脸恐惧。
“我早已习惯意外收录者的背叛,不过现在似乎有点严重,我的守门人居然被杀了,看来我得改变策略了。”老头一脸平静,他把别人的恐惧和不安当做理所应当,只管讲述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在乎眼前的年轻人已经痛苦地跪倒在地。而老头身后站着一整排黑衣人,他们都用漠然的神情望着前方,纹丝不动犹如静止的木偶。周劲有点看不下去了。
“得再找一个喽,噢不对,是再找两个。”老头似笑非笑地转过身,“不过守门人这次……”
老头话还没说完,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一整排收录者同时挥起手中的绳子,绳子在展开的瞬间变成幽蓝的长鞭,老人消失在空气中,十几条鞭子瞬间绑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是刚刚那位跪倒在地的年轻人,他原想偷袭老头,没想到立刻就尝到了惩罚的滋味。消失后的老人突然出现在年轻人身旁,依旧是一副轻松的表情,想来即使没有身后的随从,他也能轻松避开年轻人的偷袭。
“下次我在选人的时候得好好看看人品,这个比较重要。”
“放开我,啊!啊!”年轻人全身的鞭子都在收紧,原本漆黑的着装变得有些透明。
“还不够。”
老头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年轻人的叫声更大了,听得周劲浑身直打颤。突然天空中闪过一片光亮,雷鸣声紧随而至,像是要把夜空撕开。
“喵……”
周劲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黑猫,它正一脸敌视地看着自己,周劲伸出脚想把它赶走,可它纹丝不动根本不怕人,睁着金黄色的瞳孔紧盯周劲不放。
“哈,原来有客人。”
周劲听到院内传来冰冷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这“客人”肯定指的就是自己了,这群人本来就奇怪,说消失就消失,杀人也是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方法,还是赶紧跑吧。
“你好!”
老头探出半个身子,周劲僵住,还没走出两步,就已经迈不开步了,只好转过身,浑身哆嗦地面朝对方。即使只是在黑夜中对视,周劲也觉得分外吓人,那异常凸起的眉骨下,一双眼睛犹如鬼魅一般,只和他对视一眼,周劲的全身神经都麻痹了。
“等我处理完家务事再来招待你。”
“不不不,我只是路过,我这就走。”
周劲擦了把汗,立刻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命令的口吻,“别走,请等一下,我们马上结束。”
冰冷的语气里似乎还透着礼貌,可任何见过之前那一幕的人都不可能用平常心面对他。周劲想走,可身体已不再听使唤,两条腿不受控地跟着老头往院里走,心里的哀怨多过一切,如果手还能听使唤,周劲一定要狠抽自己两巴掌,大半夜干吗要跑来看热闹,这回肯定要把小命搭进去了。
周劲的到来并没让那群黑衣人感到意外,他们忙着处置叛徒,连扫都没扫他一眼。周劲看着那位可怜的年轻人,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一阵眩晕。
黑猫慢悠悠地走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大喊道:“滚!滚开!”
黑猫眼中亮起了两团蓝色火焰,火焰投射到他脚上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此时雷声大作,大雨滂沱,但蓝色火焰并不受雨水影响,它摇曳着烧毁年轻人的每一寸肌肤,一点一滴,包括灵魂。周劲彻底晕了过去,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晕倒在大雨中。
4
“叨叨,叨叨。”文静脸上挂着泪珠,她的心快碎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偏偏女儿在这个时候发起了高烧,吃了药之后不但没有好转,还开始抽搐,“怎么办啊,要是抽坏了脑子该怎么办,叨叨本来就身体弱。”
“别急了,已经去叫医生了,这个雨简直像是倒下来的,还打这么大的雷,也不知道医生肯不肯来。”
说话的是叨叨的奶奶周素琴,一家人最宝贝的小孙女总是生病,其实像这样发烧到抽搐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上次运气好,立刻送了医院。可现在是大半夜,外面又下着大雨,为了不让叨叨病得更严重,只能把医生请来。
“我再去换盆水,别着急,急也没用。”
周素琴端着水盆出去,文静始终含着眼泪,每次孩子生病她比任何人都自责,总觉得是在娘胎里没养好,才让这些病痛跑到女儿身上。
换毛巾的时候,叨叨微微张了张眼。
“叨叨,叨叨,你醒醒。”
文静又哭起来,周素琴也赶紧凑上前。
“好……吵……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
“鞭……子,打……起来了。”
文静捂着嘴巴哭泣,周素琴也红了眼眶,她比年轻的媳妇坚强一些,可也好不到哪去,双手合十,嘴巴里一直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叨叨依旧不断抽搐,每一次雷鸣她都颤抖得更厉害。
“咚咚咚!”
盼了许久的敲门声终于响了,文静跑下楼,发现老公李峰已经开门进来了,站在身后的医生以前从没见过。
“实在对不起,这么晚还要麻烦您,可是孩子病得太重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静话语里带着哭腔,医生收起雨伞,露出一张苍白诡异的面孔。他身材高大,比个高的李峰还要高出一个头,可他太瘦了,脸颊深深凹陷,镜片后的眼睛空洞乏力,眼下浓重的乌青仿佛在向所有人解释,他已经很多年没睡了,身体左侧斜挂着一个巨大的医疗箱,是医生的行头没错,只是看起来太沉重了,与他枯瘦的身材相比,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带我上去吧。”医生一开口,文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使平日里见到的医生多半也是这样清冷寡淡,但眼前的这一位,那种寒气像是与生俱来的,有点瘆人。
“老婆。”
“哦,好的好的。”
文静回过神,赶紧在前面带路,这个医生她从没见过,不知老公是从哪里找来的。趁他在给叨叨看病的时候,文静把李峰拉到一边,低声询问起来。
“我原本想去周医生家的,可是才到半路,就碰到他了,我看他背着医疗箱,就上去问了一下,没想到真是医生,姓付,隔壁村的,也是刚看完一个孩子。”
“是吗?”文静还是有些怀疑,虽然很感激他能过来,但自己心里总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毛毛的。
“小孩今天有去过哪吗?”
“什么?”家人都围了过去。
“听孩子奶奶说是突发高烧,白天有去哪里吗?虽然这在医学上有点说不通,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受到惊吓,大人甚至都意识不到。”
一家人面面相觑,突然周素琴想到白天带着叨叨去了一趟雾山,其实也不能说去了雾山,而是去了靠近雾山旁的一片菜地,自家在那里有棵甜梅树,叨叨想去摘果子,所以就带她去了。
“妈,您怎么能带叨叨去那呢,村里都有好几个小孩,去那之后回来就生病了。”
“哎,是我不好,我见天气好,叨叨又高兴,所以就把这事给忘了。”周素琴有些过意不去,平时儿子、儿媳在外面上班,孙女都是她带,以往很注意这种事的,今天居然疏忽了。
“找到原因就行了。”付医生冷冷地打断,他没耐心听别人争吵,“小孩子难免的,这个给您,你们都下楼去,在门口把它烧了,稍等一会儿再上来。”
付医生递给他们一张类似符纸的纸片,一家人明白地点点头,文静却站着不动,还是李峰推了她一下,她才跟着下楼。
“我怎么觉得这个医生怪怪的。”
“我觉得还好啊。”李峰不明白老婆为什么这么想。
“医生会让烧这个?”
“其实大医院也会碰到这种情况,找不到病因,就从病人心态上解决。而且咱们这儿的雾山邪门,这你也不是不知道,附近一带的医生多少都备点这个。”
听老公这么解释,文静便不再多言,只希望这个付医生真的能治好叨叨。
“鞭子。”
叨叨又说了一句胡话,付医生打开医疗箱,里面没有医生常用的工具,都是些液体,颜色不一,用玻璃瓶装了满满一箱。付医生挑了一瓶泛着红光的,小心扶起叨叨,让她喝下。
喝下液体后的叨叨没一会儿就停止了抽搐,慢慢睁开眼睛,迷糊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问:“你……是谁?”
“我姓付,叫我付医生就好。守门人不行了,要不然你也不会生病。”付医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摸了摸叨叨的额头,那种冰冷,叨叨一辈子都忘不了。
“守门人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好好长大吧,把今天看到的当成一场梦,好不好?”
叨叨虚弱地看着付医生,听话地点点头:“谢谢你。”
付医生轻笑,没料到这样的小娃娃,已经病得天旋地转了还知道向别人道谢,不过她很快就会将看到的全部忘记,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守门人就是打输的那个吗?”
付医生微微皱眉,合上箱子回到床前,小女孩脸颊绯红,一双精灵般的大眼睛因为发烧看上去有些无力。“你还记得什么?”
“两个人打起来,穿黑衣服的人赢了。”
“守门人活着……那么大的雾,你怎么进去的?”付医生心中有些不解。
“奶奶在干活,我就进去了,他们,他们……”
叨叨没说两句就睡着了,付医生撇撇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老头什么都爱提前准备,小姑娘,看来后会有期了。”
一家人在楼下待了好一会儿,始终听不到付医生的招呼,才记起医生只说在楼下等会儿,便轻声往楼上走,发现房间里除了叨叨没有其他人,那个奇怪的付医生不见了。
“退烧了!”
文静趴在床头欣喜地说道。
后上来的李峰脚步声有点匆忙,见屋内没有付医生的身影,瞪着眼看着老婆和母亲,恍惚地说道:“付医生的伞……不见了。”
5
“我要找一个孩子。”
“您要找哪家的孩子,我帮您找吧。”
“我要找一个孩子。”
他总在重复这句话,声音空洞缥缈,讲话像是在念咒。叨叨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从始至终他都背对着她。
“您不冷吗?”
他每次都穿着短衣短裤,连鞋子都没有,一双青筋凸起的脚,用力抠着地面,像是要往土里扎根。他应该很老了,袒露的肌肤上布满老人斑,干巴巴的,像是揉皱的纸片。
“我要找一个孩子。”
“我帮您找,但您要找什么样的呀?”
“找什么样的?醒醒,醒醒。”
不知为何,妈妈的声音穿插进来,老人消失了,叨叨被摇醒了。
“你啊,肯定是白天玩得太疯,说了一晚上的梦话,奶奶过来看了你好几次,叫都叫不醒。”文静手里拿着衣服,坐在叨叨床边,让她赶紧起床。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爷爷,他要找一个小孩。”
文静不接叨叨的话,将毛衣领口拉开,叨叨很配合地将头伸进去,“他不怕冷,大冬天也穿短袖。”
“所以说那是做梦啊!”文静拖长尾音,一把将叨叨抱下床,很显然,她对女儿的梦兴致不大,“今天都结冰了,家里水管都冻裂了,现在还穿短袖肯定得冻死。”
“可他还跟我说话呢。”
“行了行了。”文静打断叨叨的解释,脸上浮出一丝不耐烦,“我怎么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老爷爷的,那都是梦,都是假的,赶紧下楼吃早饭,等会儿送你去幼儿园。”
“他真和我说话了。”
“是,他是和你说话了,但那都是你的想象,有时候觉得你挺小大人的,但现在看来,你就是个幼儿园小朋友。”
文静开玩笑地说这番话,却让女儿觉得很扫兴,在叨叨看来大人总不把小孩的话当回事,像现在妈妈总认为她是在说胡话,可这个梦叨叨做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说不定下回老爷爷就该告诉自己他要找的小孩是谁了。
叨叨挨着床边等了一会儿,妈妈还在整理床铺,房间里开了暖气,叨叨有点闷,就跑去阳台,推开房门的瞬间,寒风扑面而来,一下就把她冻清醒了。叨叨踮着脚趴在阳台上,使劲伸长脖子,地面白茫茫一片,昨晚下霜了,寒霜下的庄稼隐约透着枯黄,天寒地冻里满是单调。不过也有例外,叨叨吸吸鼻子,庄稼地的尽头有座山,无论春夏秋冬,它都笼罩在大雾里,仿佛大雾天才是它唯一的节气。
“还是种四季常青的树好,什么时候都是绿的。”文静不知何时来到叨叨身后,她也在眺望远处的雾山,虽然大雾弥漫,但里面总透着青翠,泛着生机,“小心着凉了,赶紧下去吧。”虽然在女儿面前表现得不动声色,但文静心里总对雾山抱有想法,夏天时叨叨的突发高烧仍历历在目,所幸结果还好,叨叨没两天就康复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总爱做梦,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家人说梦到了什么,虽然有些小话痨,但看到她活泼依旧,文静也算知足了。
叨叨家的房子坐落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上下三层,住了三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叨叨自己。爷爷今年10月份从公司退休,往常他都住在单位,周末才会回家,而现在每天都待在家里,帮着奶奶干农活。叨叨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也热闹。
“爷爷早,奶奶早。”
“早,快吃吧,别迟到了。”
奶奶正在剥一个滚烫的鸡蛋,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妙招,说是煮好的鸡蛋不放在凉水里过凉可以更香,为了让叨叨吃到最香的鸡蛋,她坚决不碰凉水,所以在那儿左手抛到右手,鸡蛋怎么剥都粘壳。
“爸爸呢?”
“在加水,怕发动机冻坏,昨晚把水放了。”奶奶说着把鸡蛋放进叨叨的粥里,其实叨叨最讨厌吃没味道的东西,这一点和李峰很像。李峰平时总找借口出去吃,周末的时候也会带上叨叨,不过今天要上学,鲜美的小馄饨是没希望了,叨叨勉为其难地喝了几口粥。
叨叨家与幼儿园的距离,就隔了一条马路,李峰的车没开出几米就到了。因为一家子的急脾气,每次说要迟到了,结果还是早到,今天更是早得离谱。
门卫大爷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提早给叨叨开了门,毕竟有家长在,而且在这个小山村里,每个人都彼此认识,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给对方留点面子。大爷开门的时候朝叨叨使了个眼色,其实他也知道,即使不开门叨叨也有办法进去,只要没大人陪着,叨叨看到校门没开就会直接爬进去,大铁门上的条条框框就像一个扶梯,非常好爬。但最近天气太冷,又下了霜,铁门有些滑,为了安全起见,叨叨决定安分一点,免得受了伤还要挨骂。
“为什么要选一个小孩?”
“这好像是第一次。”
听到对话叨叨回过头,大爷正独自在水井边打水,“您和我说话吗?”
“什么?”
“哦,没什么,我听错了。”叨叨快步往教室跑,妈妈经常说她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灵敏的孩子,任何藏起来的零食、玩具,叨叨都可以找到。但太灵敏了,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比如很多不存在的东西,叨叨总觉得它们就在自己身边,像今天这样,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这种事情最近总在发生,但妈妈说,那是因为她耳朵太好,就像隔壁夫妻吵架,叨叨向来听得比谁都清楚。
6
幼儿园是个大人觉得有趣、小孩却觉得无聊的地方,因为课程实在太单调,所以那么多门课只需要一位老师教。升入大班后,教叨叨的不再是毛老师,而是整天板着面孔的王老师,她既教唱歌又教画画,连接下来叨叨最喜欢的运动课也是她教,她不爱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小孩子都不喜欢不爱笑的老师。
“分两组,排着队上。”
眼前的这个跷跷板,平日里就放在操场上日晒雨淋,玩的人很少。王老师简单用抹布擦了擦,才上去4个人,跷跷板就发出吱呀声。
“一边坐4个,动作快一点。”
王老师的语气满是不耐烦,等8个人坐好了,她歪着身子按压一边,跷跷板开始随着惯性左右摇摆。这种平日里没人玩的游戏,因为今天人多,大家居然都被勾起了兴致。叨叨个子高,站得比较靠后,好朋友许静比叨叨还高一些,站在她身后,不断向叨叨炫耀她新买的衣服。两人闲聊着往前挪,离跷跷板越来越近。
“总算要轮到我们了!”
排在叨叨前一位的同学上了跷跷板,下一趟就是她们,许静看到了希望,满心雀跃。叨叨离跷跷板最近,心里控制不住地小兴奋,脚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前移。
“怎么回事,坐在上面的同学不要动!”
王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烦躁,原来无论她怎么按,跷跷板都纹丝不动。许静和叨叨对视一眼,觉得奇怪,刚走出两步想一看究竟,跷跷板就动了,而且王老师使的力气一定很大,等叨叨和许静再回头看时,跷跷板以一种恐怖的弧度垂直于地面,力量只要再过一点,整个就要翻身,坐在上面的小朋友都在尖叫,还伴随着哭声,叨叨和许静吓得后退了两步。
叫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毛老师,看到这一幕,她立刻跑过来,费了好大劲,才与王老师一同把跷跷板稳住。
“干吗那么用力?”
“不知为什么,刚刚怎么都按不动。”
“小心点,真要出点事怎么办!”
王老师急得满脸通红,看到学生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一个劲向毛老师道谢。叨叨和许静呆呆地站在原地,刚才那失控的跷跷板实在太吓人,要是真翻过去了,情况就严重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怕压到她脚。”
“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熟悉。”
又是早晨的声音,而且就在耳边响起,叨叨四下张望,可身边除了同学,没有其他人。
“你怎么了?”许静见叨叨慌慌张张的,以为她吓到了。
“没事,我以为有人和我说话。”叨叨假装听错让许静放心,但这一次她很确定,一定有人在讲话,而且还与刚刚这件事有关,可为什么总看不见人呢。
因为这件事,跷跷板被禁了,老师们把它放置在学校的最角落处,堆积灰尘,蔓延锈斑。每次放学的时候,叨叨都会远远地看着它,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它有点委屈。
7
过年的时候,爸爸送了叨叨一个礼物,一种可以用嘴巴吹的画笔,往笔管里加入不同的颜色,对准已有的图框,用力吹几秒,一幅前所未有的绚丽画作就完成了。这个礼物伴随叨叨度过了单调的冬季,等到迎春花开放的那天,叨叨再次用力吹笔管,最后一滴颜料也被她吹干了,不过,春天到了。
这是叨叨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还是不喜欢王老师,因为她总是心不在焉,对学生提不起兴致。像现在,好好上着课,王老师却在忙自己的事,让班长蒋馨云当小老师,站在讲台边,负责抓讲话的学生。
许静凑过来和叨叨说话,叨叨朝她摇摇头,指了指蒋馨云,她正在不远处抓人,讲台旁已经站了快有半个教室的学生,他们在台下讲,上了讲台也在讲,所以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让小孩管小孩,纯粹就是闹着玩,这一点连叨叨都明白,但王老师却在放纵这种行为。
叨叨自顾自画画,听到一句“你上去站会儿”,声音里带着玩笑。叨叨抬头一看,是蒋馨云,她面带微笑,这句话是与叨叨说的。
“可我没讲话。”
“你上去站会儿。”见叨叨还嘴,蒋馨云一下就来劲了,还走过来拽叨叨的胳膊。
“我又没说话。”叨叨一把推开她,面带愠色地看着对方。
“但我看到了。”蒋馨云是班里长得最高的女生,喜欢扮大人,知道如何讨老师欢心,就像现在,她明明在撒谎,却还要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见叨叨坐着不动,就跑上台告诉老师。但叨叨无所谓,她知道自己没讲话,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没必要承认。
蒋馨云挨着讲台说了好一会儿,叨叨看到王老师朝她挥挥手,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叨叨放下画笔,心有不安地走过去。
“让你站上来为什么不站啊?”王老师依旧是满脸的不耐烦,这副样子让叨叨很反感,一旁的蒋馨云一脸得意,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永远不说好话的巫婆,眉眼上扬,嘴角边挂着讥讽的笑容。
“我又没说话,为什么要站?”被老师发问,虽然有些紧张,但叨叨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你真的看到我讲话了吗?”叨叨将目光转向蒋馨云,盯着她。
“我,我……”蒋馨云变得有些结巴。
“好了,都回去吧。”王老师不知是替蒋馨云解围,还是恰巧忙完了手头的事。她站起身,开始管纪律。叨叨回到座位,许静一脸佩服地对她说:“你居然敢反抗蒋馨云,好厉害啊。”叨叨没理她,继续画画,她并不觉得自己厉害,只是将事情说明而已。
但得罪班长,终究不是件好玩的事。自从那节课以后,小朋友们都不找叨叨玩了,除了许静,她是叨叨最好的朋友,也不喜欢蒋馨云。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去结拜。
每天放了晚学,叨叨和许静都会在村口玩,那里有一整片荷花郎,一朵朵紫色小花,聚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两人并排躺在上面,仰头看着天空,天空湛蓝澄澈,云朵很少,像是被扯散的棉花糖,没什么形状。
“我们结拜成姐妹吧,你喊我姐姐,怎么样?”
叨叨应了一声,点点头,荷花郎挠得她耳根发痒,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雾山,真是好奇怪,即使天气再好,那座山依旧笼罩在大雾里。
“许静,你爬过那座山吗?”
“那座呀!”许静直起身,“我妈说小孩是不能去的,去了就会生病,那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是啊,专门吸小孩灵气的。”许静摆出鬼脸,张牙舞爪地演起来。只是那样子一点都不吓人,反倒有些搞笑。
“你不觉得奇怪吗?天气这么好,怎么就它起大雾呢?”
“去看看吧。”
“去看看?”叨叨震惊地望向许静,不过很显然,她又一次听错了,以至于许静以为是叨叨提议要去雾山看看,手摆得都快有重影了。
“不去不去,真要招了不好的东西回来,多恐怖,我们回家吧。”
许静把叨叨从荷花郎上拉起来,她不喜欢叨叨的提议,确切地说应该是某个声音的提议,只是叨叨一直不敢和她讲明,许静是她唯一的朋友,叨叨不能因为总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就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怪人,然后再也不理自己,那可比得罪蒋馨云要难受得多。但刚刚听到的明明是女声,与早上的声音不同,难道有很多这样看不见的人吗?
回到家,已经是5点半了,奶奶在做晚饭,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叨叨打开客厅的电视,今天是周五,平时这个点都放动画片,但今天放的是木偶戏,这是叨叨最讨厌的节目,木偶长得很难看,还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你把这个端给太婆婆。”
奶奶递给叨叨一碗白饭和一碟菜,里面盛着豆腐咸菜,还有红烧鱼。
“让太婆婆少念点经,多出来走走。”
“哦。”
叨叨接过碗碟往后院去,她还有一个太婆婆,快八十岁了,平时不和他们住一起,一个人独自住在后院。后院有间老房子,狭窄冗长,阳光照不进去,终年泛着霉味。叨叨去后院的次数比较少,因为太昏暗了,她也不喜欢那里的味道,一股灰尘和泥土在霉菌里发酵的味道。但叨叨挺喜欢太婆婆的,每次有好吃的太婆婆就会叫人转交给她,比如叨叨并不爱吃的柿饼。
“太婆婆,吃饭了。”
叨叨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一股淡淡的霉味钻进鼻腔。太婆婆正在念经,叨叨知道她的习惯,念整遍的时候不能被打断,所以叨叨踮着脚,将饭菜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爬上一旁的竹椅,坐在上面等她念完。
“太婆婆,明天开始就和我们住吧,这里太暗了。”
后院还是最陈旧的砖块地,不像叨叨住的房子,铺了好看的花岗岩。
“我老了,就喜欢住这儿,不想挪地方。”
太婆婆走过来吃饭,她颤颤巍巍,动作缓慢,叨叨想下来扶她,却被她制止了。
“你姑婆送了好多饼干过来,拿回去吃吧。”
“不用了,我有。”奶奶一再告诉叨叨,别拿太婆婆的东西,留着让她自己吃,这一点叨叨一直记着,加上自己零食很多,又都是自个喜欢的,所以这次叨叨一定不能拿。
“不拿就不拿吧。”见叨叨推了好几次,太婆婆也不再坚持,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声不吭地走进里屋,叨叨以为她生气了,赶紧跟进去,却看到她拿了几本书出来,“吃的不要,书总要吧。这还是你爸爸的,以前放在这里,都快忘了,都是故事书,有图片,你应该看得懂。”
叨叨接过图书,书页都泛黄了,拿在手里只比手掌大一些,“谢谢太婆婆,那我回去了,您慢慢吃,晚点我再过来拿碗,奶奶说了放着别洗。”
“知道了,去吧。”
叨叨捧着书跑出后院,天已经变黑,只能勉强看清书上的图片,像是哪吒闹海,爸爸前阵子给她买了彩色版的,现在已经被翻烂了。
“吃晚饭啦!”
奶奶站在后门喊她,叨叨大步往前跑,使劲向她挥着手里的书,“奶奶你看,太婆婆送我的书!”
“这小孩挺乖的。”
“也蛮有脾气啊。”
“也许她真的适合。”
两个苍老的声音。
8
6月份的天气闷热多雨,阴霾了一整天,雨点时有时无,等到放晚学的时候,居然出太阳了。
小孩的记忆很短暂,前阵子都跟着蒋馨云孤立叨叨,现在又有人愿意和她说话了,集合了六七个人,并排站在乡间小道上比赛跑步。
相比其他圆鼓鼓的小朋友,叨叨和许静跑得最快,撒开腿一路狂奔,觉得身后没人了才停下来。回头一看,好几个小朋友已经停下来走路了,叨叨和许静站在路边等他们,突然听到几声猫叫。
叨叨循着声音跨过田埂,弯下腰,拨开眼前的草堆,里面果真有一只小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身体软软的,耳朵还有些透明。
“黑猫欸。”
“怎么了?”叨叨抱起小猫仔细打量,确实是很纯粹的黑色,连一点杂毛都没有。
“我妈就是不让养黑猫,说黑猫身边总围绕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许静又开始胡说八道,叨叨故意把小猫捧到她面前,吓得她直往后退,“拿走拿走,说不定还有跳蚤呢。”
其他小朋友也围上来,应该是许静大呼小叫的样子吓到了他们,一个个都往后躲,好像叨叨手里真的抱了只怪物。
“不和你们玩了,我先回家了。”
不管他们怎么看,反正叨叨挺喜欢这只小猫的,捧在手里也温暖,还时不时叫两声。叨叨一路小跑回到家,奶奶已经开始做晚饭了,见她抱着小猫回来,拿着锅铲冲她直嚷嚷:“哪里抱回来的,赶紧扔掉,别把衣服弄脏了。”
“我先去给它洗澡,洗了澡就不脏了。”
“你养不活的。”
“谁说养不活,现在扔了才活不了。”
叨叨了解奶奶的脾气,她对自己坚持的事情向来没办法,争论了两句之后,只好关了煤气,帮叨叨把洗澡的东西都准备好。叨叨往凉水里兑了些热的,摸起来水温合适,这才将小猫放进去,挤了些洗发膏,小心给它揉搓。
洗完之后,小猫叫得厉害,无论叨叨怎么摸它,怎么和它说话,都没有用。素琴觉得小猫应该是饿了,让叨叨找点吃的去,但这么小肯定不会吃鱼啊。
“去问问太婆婆,她那好像有奶粉。”
一听有奶粉,叨叨立刻往后院跑,正火急火燎地准备往屋里冲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叨叨心里一惊,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停下来缓了口气轻轻敲门,听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太婆婆正拍着胸脯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捋顺。
“您感冒啦?我告诉奶奶去,让她给您买药。”
“不用不用。”太婆婆喊住叨叨,又咳了两声,问她有什么事。叨叨把捡到猫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太婆婆起身给她拿了两袋奶粉,催叨叨快走,说咳嗽会传染,免得她也生病。
叨叨一回家便向奶奶描述太婆婆的情况,她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叨叨心里却担心得很,蹲在地上也有些心不在焉。小猫胃口倒是很好,它饿坏了,一碗冲泡好的奶没一会儿就被舔干了,叨叨摸着它鼓起来的肚子,心想现在离吃晚饭还早,不如带它出去散散步。
“小猫,你说我太婆婆是不是生病了。她以前不咳嗽的,等会儿我要告诉爷爷,让他带太婆婆去医院看看,年纪大了就是会生病,你说这个世界上要是有长生不老药那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活着,也不会生病,还能一直陪着我。”
“喵,喵……”
小猫像是听懂了叨叨的话,在她怀里叫了两声。
“真乖,你以后就留在我家里,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叨叨还没说完,小猫就从她怀里跳了下来,自顾自地往前跑,叨叨担心它跑丢了又得饿肚子,就紧跟着不放。但跑了一会儿,发现小猫是朝雾山方向去的,叨叨放缓脚步,小猫却像是在等她一样,跑出一段就停下来歇一会儿。
“别跑了,我不能去雾山的。”
叨叨才跟上,小猫又往前跑,眼看着离雾山越来越近,雾气轻柔地贴着皮肤。叨叨心里犹豫,脑子里响起许静的那番话,“这山里有奇怪的东西,小孩去了会生病。”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小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往前跑,消失在了大雾里,它身后留下一条小道。叨叨跟了上来,停在路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一阵风吹过,几朵槐花落在叨叨肩头。这清淡的花香好闻极了,叨叨抬头,却只能看到槐树最底部的花朵,一串串,晶莹剔透。槐树绝大部分枝丫都淹没在大雾里,只能隐约看到些深色树干。
叨叨伸出手握住身旁的一团雾气,凉凉的,展开手掌,雾气幻化成圆圈环绕于手腕,而另一只手腕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圆环。叨叨觉得好玩,正想低头细看,双手却被猛地抬起,一股力量拽着她快速往前跑。
叨叨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这股力量一路小跑,奔跑中到处都是雾气,视线范围超不过两米,叨叨只盼着千万别撞上什么东西,加上跑步姿势别扭,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整个人也被雾气打湿,不经意间一颗透亮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进叨叨的眼睛。
“啊!”
刺痛来得突然,像是一根针横穿过眼珠,那种尖锐的疼痛集中在一个点上,又瞬间散开。叨叨痛苦地捂住脸跪倒在地,担心有更多的水气会浸入眼睛,立刻紧闭双眼,不敢再睁开,慌乱中,手已经恢复正常。而疼痛也没有持续多久,叨叨感觉到眼睛在一点点好转。
“喵,喵……”
“小猫!小猫!”
叨叨闭着眼四处乱摸,自己都这样了,不知小猫会是什么情况,蹲在地上看能不能摸到它。没一会儿,真的在碎石旁摸到一块软软的,有点温度的皮毛,应该是小猫吧。
“小猫,你眼睛疼不疼,我现在都睁不开眼,我们赶紧回去吧。”
叨叨很着急,她始终不敢睁开眼,刚刚的经历让她觉得走出雾山是件难事。拼命在大脑里搜索来时的记忆,自己是沿着一条碎石小路跑来的,那么只要顺着这条路应该就能回去。想到这儿,叨叨立刻把脚上的鞋子脱掉,虽然有些硌脚,但这样能更好地感觉到路面。她抱起小猫,不过这次有些费劲,它好像变沉了,叨叨管不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顺着坡路往下走。
“喵,喵,喵……”
小猫在她怀里叫个不停,叨叨总觉得它变重了,而且在她怀里不停地折腾,没走多久,小猫就从她怀里挣脱了,叨叨一下睁开了眼睛。
“小……”
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看东西都有些变样,但小猫明显长大了,或者说,根本不再是之前的小猫,它体型修长,皮毛黑得发亮,眼睛是明亮的金色,它朝叨叨眨了下眼,瞳孔中清晰地泛出两簇蓝光,像是火焰。
叨叨全身发麻,屏住呼吸不敢往前,黑猫朝她叫唤了两声,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大雾瞬间散去,叨叨被吓得不行,双腿直哆嗦。不过露出全貌的雾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恐怖,与山外一样,还能看到快要落山的夕阳,想到家就在不远的地方,叨叨有点想哭。
黑猫原地踱了几步就跑开了。叨叨松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后有个院子,陈旧的铁门用大铁链拴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换成平时,这样的铁门对叨叨而言只是摆设,因为栏杆间的缝隙完全足够自己往里钻了,只是今天有点惊吓过度,眼睛的疼痛还没散去,手腕还有些疼,所以叨叨打定主意不进这个院子。既然它关着,那就是不让进的意思,还是识趣一点,赶紧回家吧。
“估计是吓着了,她才六岁,用这样的方法不合适吧?”
“这才刚开始。”
9
从雾山回来之后,叨叨原以为自己会生病,发个烧之类的,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身体好得很,同时为了不增加自己的烦恼,去雾山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家人。那天回到家的状态有些惊魂未定,叨叨只说是因为小猫丢了,自己找了好一会儿。奶奶正忙着准备晚饭,没有多问,只是提醒叨叨,下次走路的时候要把鞋穿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眼睛也没再疼了,甚至比以前更好了,虽然叨叨以前看东西也很清楚,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能看到5米高的旗杆上有一只知了,而它的右半边翅膀还有些破损。
叨叨和许静眯着眼,抬头盯着国旗,它正一点一点往下降,速度慢得让人揪心。升降国旗这种光荣的任务,老师们向来都是交给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来做,不用说,幼儿园里哪位学生最受欢迎,当然是蒋馨云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幼儿园降国旗,所以降得特别慢,因为等到下一次开学,她们就要搬去镇上的小学了。
“暑假一起游泳吧!”
叨叨点点头,等国旗完全降了下来,两人才往回走。
“我爷爷弄了两个车胎,比塑料的救生圈结实多了,到时候我送你一个,我们一起去游泳。”
许静的爷爷是修汽车的,子承父业,许静一家都往修车方向发展,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平日里他们总能找到一些废弃的内胎,简单修补后,打上气用作救生圈,有时候还有大卡车的内胎,一个救生圈可以让好几个小孩同时用。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好,明天见。”
叨叨朝许静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往回跑。走进家门,便闻到浓郁的菜香,夏季的食材很多,奶奶厨艺好,每天都变着法给家人做菜。
“今天你有口福啦!后门的伯伯送了些石蟹过来,来,看看。”
奶奶揭开厚重的木头锅盖,蒸气糅合着香味扑面而来,红红的石蟹让人口水直流,如果不是奶奶说还没熟,叨叨一定要先尝一下。
“奶奶,下次教我吧,这样我以后也能给你做。”
“行,不过你现在还小,先看,看看就会了。”
奶奶用粗糙的大手抚摸叨叨的脸,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见她心情好,叨叨搬了张凳子进厨房,和她说幼儿园的事。
暑假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了。叨叨平日里除了和小朋友玩,就在厨房守着奶奶学做菜,妈妈最会替她作打算,为了让叨叨能更好地适应一年级,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文具盒,打开这个生锈的铁皮盒子,盒盖上印着99乘法口诀,叨叨对乘法没有概念,但已经识数,妈妈让她把口诀背下来,说上了一年级肯定有用。叨叨不明白4×5为什么等于20,但妈妈说,只要背下来就行。所以这个美好的假期又多了一件让她无法理解的事。
“3×3=9,3×4=12。”
叨叨边背边写,邻居过来借三轮车,看到她坐在小板凳上那么用功,直夸她好学。叨叨听着挺高兴,就更努力地背。
“5×5=25,5×6=30。”
“你在干吗?”
许静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黑色的救生圈,她爸妈从不让她背乘法口诀,看到叨叨叽里咕噜地念着一堆奇怪的东西觉得很好玩。
叨叨给许静搬了张凳子,但她没坐,而是直接躺在救生圈上,看起来舒服极了。
“我们去游泳吧!”
“可现在才3点,大人还没回来。”
一听许静说要去游泳,叨叨心里就犯难了,家里一再代没大人不准去河边游泳。
“没关系的,小志也去啊,他都五年级了,还有燕群,他也要升三年级了,我们总共去6个人呢,不会有事的。”
叨叨有些为难,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爸妈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让许静再等两个小时她肯定不愿意。
“我不能去。”叨叨嘟起嘴。
“去吧,没事的,就后面的水库,水特别干净。”
许静从救生圈上爬起来,趴在叨叨身前的长凳上继续说。叨叨拿出两支已经削好的铅笔装模作样地继续削,苦着脸抱怨:“我妈说水库的水很深的,连上岸的地方都没有,小孩不能去,太危险了。”
许静叹了口气,叨叨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我先去吧,你爸妈回来了你就过来,这个给你。”
叨叨接过救生圈,向她保证自己很快就过去。送走许静,叨叨就完全没心思削铅笔了,乘法口诀也不想背了,捧着救生圈一直盯着钟面,以前怎么没觉得秒针走一圈要那么久啊。
3点半的时候,车库传来动静。叨叨立刻往后门跑,原来是爷爷回来了。
“爷爷,许静他们都去游泳了,你也带我去吧!”
叨叨边说边晃他的手,爷爷向来疼她,马上就同意了。他放下手里的镰刀,锁上门,蹬着自行车带叨叨往水库赶去。
村里的水库是因为修建铁路才出现的,原本都是庄稼地,后来挖空了一边的泥土将路面地基垫高,日积月累,挖深的泥塘都变成了水库。自行车只能到达铁路南面的庄稼地,叨叨从车上下来,不等爷爷停好车,就顺着铁路旁的楼梯往上爬,上了铁路再从北面的楼梯下去,水库就在不远处,叨叨已经能看到在玩水的许静了。
可不是说只有6个人吗?叨叨远远看去明明有7个,许静、燕群,小志游得很远……还有一个应该是大人,穿着黑衣服,可为什么站在水面上。
叨叨揉揉眼睛,确实是7个人没错,那个穿黑衣服的大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却纹丝不动地站在水面上。这个身影叨叨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小志就在他旁边,在水里浮浮沉沉,渐渐没了动静。许静他们在岸边玩,并没有看到小志的情况。
“爷爷,爷爷,小志不见了。”
爷爷跟过来,此时的水面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确定吗?”
“刚刚还在的。”
小志似乎沉了下去,而刚刚的那个黑衣人转眼就不见了,叨叨困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啊,自己连他手里的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会看错。爷爷向水库跑去,水面上始终不见小志的身影,叨叨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定是出事了。
10
小志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水库边风很大,叨叨耳旁是小志妈妈的哭声,身旁的许静一直在瑟瑟发抖。叨叨和她手拉手并肩站着,听着眼前的大人们彼此私语。
“这种地方怎么能来游泳呢?”
“是啊,都没了好几个了,大人一点都不当心,也不好好看着。”
小志妈妈的哭声更大了,许静身体一抖,叨叨松开手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许静眼角泛着泪光,鼻头红红的,她在自责,因为这次出来游泳是她促成的,结果还害死了小志。
“静儿!”
许静妈妈从远处跑来,她手里拿着干衣服,小跑过来帮许静披上。她身后还跟着叨叨奶奶,她走路慢,一脸着急,远远地看到孙女没事,才放下心来。奶奶走去一边和爷爷说话,简单交谈后就回来带她们先走。叨叨和许静各自坐在自行车上,许静还是有点蔫蔫的,一声不吭。
“以后不要来这游泳了。”
“是啊,小志这孩子可惜了,那么聪明。”
许静妈妈说话的时候看了俩孩子一眼。叨叨总在回想小志出事前的那一幕,分明有一个黑衣人在,如果小志不是被他害的,他干吗要消失?
“奶奶,我看到有人把小志按在水里。”
叨叨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两位大人的惊讶目光,许静也瞪大了眼望着她。
“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他站在水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绳子,小志消失后他也消失了。”叨叨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许静妈妈凑到奶奶耳边,特意压低声音说话,叨叨隐约听到“吓坏了,竖筷”之类的话,自己早该想到,她们根本不会信。
过了岔路口,两家便分开走了,这时奶奶才理会叨叨:“以后不要再瞎说了,你今天看到的肯定是影子,我回去给你立一下筷子,帮你把不好的东西赶走。”
“可我真的看到了!”
“不准再说了!”叨叨的话被奶奶打断,“本来水里就有野猫,专门抓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以后不要去游泳了,离开了水,就碰不到它了。”
“那不是猫。”
“你和许静一样,都吓坏了,你看她都不说话,你也别再乱说了。”
叨叨赌气地缩着脖子,不再吭声,也不想再解释,虽然自己心里很确定当时看到的不是影子更不是野猫,但就算坚持下去,奶奶也不会信,她总认为自己是受了惊吓,看迷糊了,所以才要去“竖筷”(当地一带常用的驱鬼法子),叨叨以前见别人弄过,一直觉得好笑,现在却轮到自己了。
因为小志这件事,游泳成了家里被禁止的一项活动。叨叨和许静对此也没了以往的兴致,聚在一起只能堆堆积木、看看电视。
夏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把餐桌搬到门外,吹着晚风,喝着啤酒,啃着没加辣椒的鸡爪。爷爷和爸爸觉得味道不够,叫叨叨进屋拿醋,叨叨捧着醋瓶出来,隔壁的爷爷也向她讨了一点。
“夏天胃口不好,不吃点味道重的根本吃不下饭。”
“是啊,天气预报说大城市都到40℃了,我看呐,咱们这儿也是早晚的。”
“不一定哦,”隔了好几家的婆婆端着碗走过来,“咱们这儿有座山,帮着把温度降了不少。”
婆婆说着,拿筷子指了一下雾山,叨叨心头一颤,握紧手中的醋瓶,雾山确实不热,上次她去的时候是6月份,里面湿漉漉的还有点凉。只是现在是8月初,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不过它什么时候都起大雾,一年四季应该都没差。
“我跟你们说啊,那雾山真有点邪门,”婆婆扒了两口饭,坐在别人递给她的小板凳上,开始神神叨叨地说起来,“翠菊家的儿子周劲,他不是在山脚下养鱼嘛,说是去年进过一次雾山,还是大半夜,就是电闪雷鸣的那个晚上。”
叨叨啃着鸡爪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却非常留意婆婆的每句话,一旁的大人围过来凑热闹,让她赶紧往下说。
“周劲说雾山上有个房子。”婆婆挑着眉看了眼身旁的人,“屋主是个老头,精瘦精瘦的,看上去特别吓人,不过周劲说,老头还请他喝茶了。”
“喝茶?胡扯吧,雾山上怎么会有人,周劲肯定瞎说的。”
“什么瞎说,他那天晚上真的进去了,下暴雨那会儿风特别大,雾都被刮散了,他那鱼塘不是离得近嘛,晚上出来巡夜,看到山上没有雾还亮着光,所以就进去了。”
“都那么晚了,正常人都已经睡了,他要怎么说还不都是他说了算。”隔壁的叔叔满脸不信,他一直觉得这个婆婆喜欢夸大事实,加上周劲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平时满嘴胡话,话里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你别不信啊,对了素琴,那天晚上不是叨叨发高烧吗?你们一家肯定都没睡,有没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婆婆将话题扯到叨叨奶奶身上,素琴思考了一下,但摇了摇头。
“那周劲后来还进去过吗?”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
“他说进不去了。”
“什么叫进不去?是根本没进去吧!”起哄的人多起来。
“就是进不去,你们别不信啊,他说就是因为进了一次,所以还想闯一闯,再到里面看看。但后来试了好几次,可每次只走几步,那个雾就越来越重,一开始还能勉强往里走,到最后那雾就像石墙一样,推都推不动。”
“夸张了吧,雾哪有那么重?白天的时候不还能看到一些树嘛,真要是像石墙一样,那看过去就应该是一片白的。”
“所以说邪门啊,周劲说原本雾挺薄的,但每次隐约听到一声猫叫后,雾就越来越浓。”
“猫叫?”身边的人笑出了声,开玩笑地说她又开始说书了。但叨叨却有些相信,因为确实有一只猫,可以通过叫声来控制大雾,自己亲眼见过。
“照我看啊,我们就不该去雾山,祖祖辈辈就一直说雾山不能去,那就不要去呗,反正庄稼地都长得挺好的,干吗要去打雾山的主意呢?”
说这话的是素琴,她一向守规矩,这番话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婆婆见再往下讲没什么意思,干脆扯开话题,反正她那奇怪的事情多,随便拿出来讲讲都能引来一堆观众。素琴笑着进屋盛饭,但一转身脸色就沉重起来,叨叨好奇地跟过去。
“真的就没人去过雾山吗?”
“这个我不知道。”素琴递给叨叨一碗米饭,“给你爷爷的。反正我和你现在一样,也是大人说不能去,所以就一直没去。”
“去了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样吧,就像翠菊她儿子,如果婆婆说的是真的,那他也进去过了,现在还不是守着鱼塘在养鱼,所以啊,好端端地干吗要去雾山呢。”
“可你们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叨叨一再追问,惹得素琴有点不高兴,表情越来越严肃,“既然雾山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们的,干吗要进去呢?你记住啦,雾山不能去,上次你只是靠近了一点,回来就发高烧了,记住了,不能去!”素琴一再强调,叨叨赶紧点头,幸亏没和她们说自己去过雾山,要不然真是自找麻烦。
叨叨捧着饭出来,文静迎面走来拍了拍她的头,她也要进屋盛饭。
“你别多说啊。”叨叨听到奶奶和妈妈在说话,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可我们确实看到雾山上有光的。”
“这种话多说无益,后来不是再没看见过嘛,别多说了,幸亏叨叨现在身体健康,想到那一晚,还有那位医生,真让人心里不安。”
叨叨听到脚步声,赶紧往屋外跑。婆婆已经扯开话题,一群人又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从奶奶和妈妈的对话听来,叨叨断定,雾山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晚饭过后,叨叨捧着西瓜跑去三楼,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星星吃西瓜。夜幕降临后,雾山不那么明显了,周围也少了白天的炙热,让人心平气和。李峰推门进来,他在工厂忙了一天,累坏了,躺在一旁的凉椅上休息。
“看那边,以后那里会建一个游乐场,到时候带你去玩。”
李峰指着东南方向,一片漆黑中亮着几簇灯光,“那要等多久啊?那时候我就长高了,不能买半票了。”
李峰笑着朝叨叨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那时候爸爸一定赚够钱,不管买什么票,都带你去。”
“嗯。”叨叨心满意足地靠在李峰怀里,目光从东南角移到了正前方,灯光?叨叨猛地坐起来。
“爸爸,你看到灯光了吗?”叨叨指着不远处的雾山,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是我指给你看的吗?”李峰不明白地反问,他依旧说的是东南角的灯光,在他眼里除了那里有灯光,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11
叨叨躺在长凳上,明媚的阳光透过葡萄藤间的缝隙一点点洒落在她脸上。因为雾山上的灯光,叨叨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是半上午,躺在后院的葡萄藤下,开始犯困。
“咳咳咳……”
叨叨仰起头,太婆婆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手中还拿着蒲扇。叨叨爬起来,柔软的头发随意地搭着,一副睡意蒙眬的样子。
“太婆婆。”
“这里不晒吗?”太婆婆在长凳上坐下,一只手挥着蒲扇给叨叨扇风,另一只手给她整理头发,“葡萄熟了,晚些时候让你爸爸给你采一些回去。”
“奶油味道的?”
“嗯,喜欢吃吗?”
“喜欢。”叨叨蹦起来,跑去里屋费力地搬出一张藤椅,离爸爸下班还早着呢,不如自己采。
“太高了,你别摔着。”太婆婆有些不放心地扶着叨叨,但小重孙比想象中灵活,更知道如何把握平衡,没一会儿就采下两串葡萄,剥了皮先递给她。
“你自己吃。”
“您先吃。”
见太婆婆吃了几颗,叨叨才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浓郁的甜香赶走一丝困顿,但她脑子里总想着雾山上的灯光,葡萄也越发没了滋味。
“你一个小娃娃,在想什么呢?”
“嗯?”叨叨回过神,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太婆婆,您有去过雾山吗?为什么奶奶她们都说雾山不能去呢?”
“雾山啊!”太婆婆若有所思,“在我那会儿,进雾山是要靠缘分的。”她语调很慢,像是要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缘分?”叨叨来了兴致,太婆婆是第一个愿意谈论雾山的人,不像奶奶她们,一说起雾山,就嚷嚷着不要多说。
“好像只有被雾山认可的人,才能进到山里面。它的那层大雾,就是一个屏障,用来筛选它想找的人。”
“那有人进去过吗?”
“有。”
叨叨倒吸一口气,认真地盯着太婆婆,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哄自己,“是谁啊,您认识吗?”
太婆婆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我亲眼见她进了雾山。”太婆婆眯着眼睛,她在努力回忆,“好像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背着一个布袋子。那时候我还小,在地里帮着干农活,因为村子小,彼此之间都认识,所以难得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我就跟了过去。她好像也是第一次来,兜兜转转地在雾山外转了很久,直到在一棵大树旁发现了一条小道,她就进去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雾山上有路,平时根本没动念头要去雾山,所以就赶紧跑了过去。”
“您也进去了?”
“我以为我进去了,一开始还能看到路,可大雾来得很快,像是墙垛一样挡在我面前,我根本进不去,所以只好回去干活了。”
叨叨有些失望,她多希望进去的是太婆婆,那自己就可以把在山里看到的情景和她讨论一下。可现在看来,自己也许是那个被雾山认可的人,但太婆婆并不是,既然这样,还是先保密为好。
“我记得那个女人的表情,”太婆婆继续将记得的一字字说出来,“她好像难过极了,还不时擦眼泪,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可能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跟着她的原因,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太婆婆陷入回忆,叨叨不明白什么样的难过能让她如此记忆深刻。
“那您见她出来了吗?”
“没有,”太婆婆很遗憾的样子,“我是很想等她出来,可那时候要干农活啊,不见一会儿,家人就开始找了,找到了还要被责备两句。”太婆婆无奈地笑了,自己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但年轻时发生的事情反倒比最近发生的要记得清楚,看来真的是老了。说了几句话,嗓子又痒起来,忍不住咳了两声。
“您没事吧?”叨叨轻拍她的后背,这种连着心肺的沉重咳嗽声,最近老听到。
“没事,人老了总要生病。”
“可我希望您能长命百岁,永远活着。”叨叨一脸认真,这个想法在她更小的时候就有了,因为身边的人对她好,所以总希望他们能永远活着,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还小,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生老病死的规律,这个没人能改变。”
叨叨一知半解地看着太婆婆,她脸色灰灰的,接近泥土的颜色,说这话时语气沉重却又坦然,听得叨叨心里很不好受。虽然太婆婆还在身边,可叨叨已经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息。
12
“小点声,我爸爸还在睡觉,吵醒了会被骂的。”
“好。”
三个小朋友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走路时都踮起脚尖。可屋里杂物太多,铁锹、铁锨横七竖八地放了一地,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倒是一旁的农药罐子被码得整整齐齐,每一排都有分类。
“找到了,许静、叨叨,我们走吧。”
周燕群从竹匾下翻出一个灰扑扑的篮球,虽然有些旧,但打上气应该能用。三人依旧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推开门,细犬突如其来的嚎叫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阿旺,阿旺别叫、别叫。”
很显然这条细犬并不买小主人的账,勉强不朝周燕群叫,也不肯放过许静和叨叨,朝她们龇牙咧嘴,腥臭的口水挂得满嘴都是,嚎个不停。
许静向来害怕猫猫狗狗,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条长相丑陋、干瘦如柴的猎狗,早就吓得躲在叨叨身后,一步都不敢往前挪。
“别叫!”
叨叨壮胆似的吼了一声,瞪着眼朝细犬挥挥拳头,其实她心里也害怕,知道周燕群家的细犬能抓野兔,看到普通的小狗,如果主人不拉着绳子,能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叨叨很担心它会挣脱绳子冲过来,但看到许静那么害怕,还是想保护一下朋友。连喊了两声“别叫”之后,细犬居然真的不叫了,还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躲进狗窝。
“快跑。”
周燕群大喊一声,两个小伙伴跟着拔腿就跑,跑出鱼塘后才停下来。
“我家的细犬太凶了。”
“是啊,好吓人。”
“下次燕群你自己回家拿。”
周劲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口,远远看到儿子抱着篮球,一群人有说有笑的。一旁的细犬发出“呜呜”声,周劲走上前,刚刚还听到它叫呢,怎么现在就耸拉着耳朵了,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完全是被打败的样子。
“你干吗?”
周劲见它一个劲地舔爪子,就把它拽到身边,原来爪子被利器划伤了,有一条红色的血印子,不过没见血。可狗窝周围哪有什么利器,难不成又是狗门,边角的地方有点尖,真是条蠢狗,这都会被伤到。
周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到雾山脸色沉重起来。从去年进雾山到现在为止,已有一年多了,期间自己想了很多方法想要再进去一次,但事与愿违,那看着轻盈的白雾对自己而言就是一堵石墙,敲砸都无用。可周劲脑海里总记得那个院子,还有抱着黑猫的老头。老头阴森森的,见周劲大晚上过来,就给他泡了一壶茶,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但有一句周劲一直记在心里。
“是个可怜人。”
老头说周劲是个可怜人,周劲觉得很可笑,自己哪里可怜了,老婆孩子都有了,鱼塘的生意也不错。即使平时打理鱼塘有些辛苦,但自己的收入很可观,相比村里那些在工厂里替老板打工的人,自己的日子好太多了。不过这个老头有种与众不同的气场,不像是随口而言,所以周劲总想着要再进去一次,问个清楚,可自那以后从没成功过。不过周劲最近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李峰家的女儿似乎能进雾山,那天自己正在鱼塘边除草,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里面匆匆跑出来,她似乎受了惊吓,还老在揉眼睛。槐树旁的小道在她出来后便消失了,等周劲再跑过去,已是一堵白墙。这样的场景,这一年来周劲只见过一次,但这更坚定了他内心的想法,雾山上肯定有人。
13
“不要豆沙的,我要奶油的,那个。”
周燕群指着冰箱角落的三支奶油冰棍,递给老板50块钱。
“小子,很有钱嘛,你爸给的?”
老板娘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周燕群没吱声,接过零钱就跑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少有这么大面额的钞票,大人一般不会给。不过周劲这家伙赚点钱就爱显摆,村里没有谁不知道他这两年靠养鱼赚了些钱,好几万吧,都快抵上公家厂的老板了,虽然搞不清真假,但从这孩子的出手也能看出一二。不过这么教养孩子会不会惯坏啊,大多数小孩就买5毛一支的豆沙冰棍,他倒好,一定要奶油的,老板娘伸长脖子看了眼门外,嘿,还请客,真是财大气粗。
“谢谢你,燕群。”
“不客气,吃吧吃吧,等下我们再去买萝卜饼。”
叨叨和许静咬了一小口冰棍,奶油味很浓,确实比豆沙的好吃。三个人刚刚打完篮球,就是那种彼此轮流拍,看谁拍得最多的游戏,这几天他们总在玩这个,燕群年纪最大,赢的次数也最多,还特别大方地每次都要请客吃冰棍,所以叨叨和许静都特别喜欢跟着燕群玩。
“你家人真好,给你那么多零用钱。”许静很是羡慕,她平时根本没有零用钱这一说,要买什么必须回家汇报,等爸妈许可了,才能拿着正好的钱出来买。
叨叨歪着头看燕群,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在听许静说了什么。
“等会儿去我家看电视吧,放动画片呢。”叨叨提议,另两位都同意了。
“妈,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就拿你钱了!”
“我好好的50块放这儿,等下要买鱼食的,怎么就不见了。”
“那你也不能说是我拿的呀,我一整天都在地里,根本就没回来过。”
“那谁知道,说不定你中途偷偷摸摸回了一趟,我能一直看着啊!”
李玉荣百口莫辩,自己怎么解释,婆婆也不肯相信她,怪只能怪娘家太穷,从嫁到周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受气,婆婆平时只是发几句牢骚,在背后念念,今天倒好,钱不见了就指着鼻子说是她偷的。李玉荣实在气不过,打电话去鱼塘,让周劲赶紧回来。
“我说你就不能让着妈点嘛。”
周劲满眼通红,像是刚睡醒,一进门就低声数落李玉荣,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和媳妇吵架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都能叫嚣着吵起来。
“50块钱呢,一个月的鱼粮啊,要不是她拿的还会有谁?家里又没别人了。”
周劲忙朝母亲摆摆手:“你先想清楚,上次说戒指丢了,结果呢,就在枕头下面,这回是不是又塞哪了,仔细想想,有什么好吵的。”
“周劲,你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周劲来气地往藤椅上一坐:“得得得,我懒得劝,这50块钱你们自己解决。”
“会不会是燕群拿的?他一上午都在家。”李玉荣在争吵中仔细回忆,儿子说要在家赶暑假作业,现在这会儿不见人了。
“你别往群群身上扯,他不是这种孩子。”
“妈,我没说群群不好,可能他要买什么吃的,刚好我们又都不在家,他就拿去了呢。”李玉荣尽可能压着脾气,当着周劲的面,自己也不好语气太差。
“就算是群群拿了,也是你教子无方,穷人家出来的,哪里知道怎么教养孩子。”
婆婆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划过李玉荣心头,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眼睛酸得厉害。她不再解释,拿着草帽继续去地里干活,身后依旧是责骂声,婆婆说话难听,什么刻薄话都能说出口。李玉荣觉得委屈,出门后泪流不止。自己家条件是不好,但嫁给周劲已有8年了,这么长时间,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培养出感情,但婆婆就是看她不顺眼,说她没文化、没教养,配不上她儿子。可是周劲又好到哪去?如果不是家里承包了几个鱼塘,加上李玉荣自己没日没夜地顶着干活,光靠周劲,这些鱼塘早就废了,他只是嘴上功夫了得,最近外面总在传他赚了多少钱,但真正赚了多少,李玉荣最有数。而且最近周劲又迷上了雾山,总围着那座山研究,白天睡觉,晚上出去乱逛,一颗心根本不在正事上。李玉荣越想越委屈,眼泪掉进庄稼地里,手还在不停地干活。
14
燕群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家里空无一人,揭开锅盖,里面什么也没有。也许今天在鱼塘吃,燕群拍着篮球朝鱼塘跑去。
“妈!妈!”
燕群在鱼塘来回找了两遍,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倒是不饿,一下午吃了很多东西,但都这个点了,爸妈是去哪了?燕群东张西望,鱼塘上飘着淡淡的雾气,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别人。燕群抱着篮球去到杂物间,依旧将球放在竹匾下面,屋里一切如旧,只是一旁的农药瓶居然被捣乱了。这在平时很少见,妈妈很在意农药的分类,哪些除草、哪些加在鱼塘里除病,这个不能搞错。
“汪,汪,汪……”
燕群以为是爸妈回来了,放下篮球便往外跑,可是来的人是叨叨与她奶奶,说是来买鲤鱼的,一早就和燕群妈妈说好了。
“可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家里有没有啊,说不定已经放哪里了。”素琴提醒他,因为带着叨叨,不想在鱼塘多待,可小孙女一点无所谓,一听是来燕群家,非要跟着。燕群在屋里找了一圈,并没有鲤鱼,就立刻拿起一旁的渔网,往鱼塘边跑去:“他们把鲤鱼分开养的,我知道在哪,给你们捞一条吧,一般不会提前拿出来。”
“你会吗?”
听到叨叨发问,燕群特别自信地点点头,他只比叨叨大两岁,但已经很能干了。
“小心一点啊。”素琴提醒他。
“放心吧。”
素琴站在两个孩子身边,以防他们掉下去。燕群很熟练,拿着渔网在水里来回晃,已经有鲤鱼越出水面,叨叨兴奋地鼓掌,站在一旁又蹦又跳。
“咦!水里有东西。”
叨叨看向鱼塘中央,不知从何时起,雾气对她的视力越发没有影响,她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上浮出一双鞋子。燕群也看向水面,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身体却开始战栗,他扔了渔网想往水里跳,却被素琴一把抱住。
“好孩子好孩子,我们赶紧叫人,你可千万不能下去。”
“妈!妈!”
叨叨看着大哭的燕群,捂着嘴不敢出声。
“是个可怜人。”
“是个可怜人。”
周劲从睡梦里惊醒,摸摸脸颊,搞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李玉荣的丧事办完一阵子了,谁都没料到,那天的争吵会引来这样的悲剧。她不只是跳河自尽,还喝了农药,求死如此坚决,都没有替燕群考虑一下,更别说周劲了,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好,但夫妻之间有点吵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己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她要用自杀来解决问题。
燕群还睡着,周劲轻轻关上房门。李玉荣去世后,他们便不再住鱼塘了,那个地方本就靠着雾山,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周劲想把鱼塘转手,不过有兴趣的人寥寥无几,一时半会儿根本卖不出去。现在天还没亮,周劲没了睡意,决定去鱼塘看看。
太阳还没出来,鱼塘边的雾气比往日都要浓一些,细犬听到动静叫个不停。周劲唤了一身,叫声没了,细犬趴在地上朝他摇头晃尾。
“也得给你换个窝了,一个人无聊吧。”
细犬低声呜咽,像是听懂了主人语气中的伤感。周劲起身,绕着鱼塘慢慢踱步,原来少一个人的感觉差那么多,原本总嫌李玉荣啰嗦,现在却盼着有个人能和自己吵两句。这个鱼塘现在冷冷清清的,一点生气都没有,这段时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吊着,整个人都提不上兴致。
走出栅栏,往右拐不远就是雾山入口了,周劲看着路旁的槐树,在它旁边本该有条路,不过现在除了雾气什么都没有,手越往里伸,雾气越结实。周劲知道进不去,徘徊了一会儿,只好往回走。他没有注意,有一个身影从头至尾都跟着他,而且就在他试探大雾的时候,雾山的另一处出现了一条小道,那个身影进了雾山。
15
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文静给叨叨买了一个书包,大红色,上面还有一只可爱的米老鼠,叨叨第二天背着书包去学校,发现书包比桌肚还大,怎么都塞不进去。蒋馨云在不远处捂着嘴笑,叨叨脸红了,因为越着急越塞不进,最后干脆把书包放在课桌旁。
人到得差不多了,班主任拿着点名册进来,她看上去比幼儿园的王老师更严肃,但她是那种很认真的严肃,而不是一脸的不耐烦。叨叨有些不适应四周的同学,王老师给她安排的同桌是一个留级生,名叫小斌,个头比她高,还时刻想欺负她。而坐在他身后的是蒋馨云,她和小斌有种自然熟,没一会儿就聊开了。而许静,离叨叨实在太遥远,隔了好几排桌子,对于这样的位置安排,叨叨只能无奈地接受。
叨叨的性格并不擅长交朋友,人越多的地方她就越想远离,所以基本上把时间都花在看书上。虽然识字不多,但对于拼音的掌握程度,她比谁都好,课间的时候就拿出爸爸买的童话书,看着拼音一页页往下读。小斌起初还来捣乱,但他似乎很害怕叨叨盯着他看,挨不过几秒就跑开了。
“和同学处得怎么样?”
每天来接叨叨放学的文静,都会问女儿同一个问题,叨叨敷衍着说还行,其实她认为妈妈完全可以不操这个心,自己比幼儿园时更勇敢,也更有想法,虽然朋友不多,但也不是没朋友,像许静,还有几个新同学,她们玩得都还不错。
回到家,打开家门,看到眼前的雾山,这才是叨叨心里真正发愁的东西。她可以去适应新学校、新老师,以及新同桌,但就是适应不了雾山上的雾气在一点点消散,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似乎只有叨叨一个人。自从那天晚上看到灯光后,每当夜幕降临,雾山上就会亮起灯光,原本有大雾遮着,只是隐约透出些光亮,现在却越来越清晰。
“在干吗呢,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李峰晃了晃手中的透明盒子,是两片烤得金黄的面包,中间夹着一整块白亮奶油,是叨叨最喜欢的那种,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叨叨捧过面包,心里高兴极了,想到明天又是周末,雾山那点奇怪的事就先放一边吧,毕竟雾大雾小,只要自己不嚷嚷,并不会影响任何人的生活。除非,哪天自己无事可干,而这无事可干的时候来得有点快。
周六的晚上,叨叨照旧在看少儿节目,电视里的小鹿姐姐穿了一件用鲜花做的衣服,特别好看。李峰今天回来迟了,一家人都在等他吃晚饭,但叨叨不饿,一下午吃了很多零食,还有李峰昨天给她买的面包。偏偏就是这个面包把心情不怎么好的李峰给惹火了,在文静喊了第三遍吃晚饭,而叨叨依旧盯着电视不肯离开后,李峰走进客厅,看到玩具卡车里装着的半块面包。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径直把叨叨拎出家门,“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了。
有时候大人的脾气比小孩还要古怪,而且不给时间让人去理解。叨叨知道自己不吃晚饭是有点过分,但爸爸也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呀,这还是第一次被他教训。叨叨低着头在门外发了好一会儿呆,发现家里没人出来搭理自己,所以决定找点事情做。先跑去许静家,没想到她家门紧闭,邻居说是出去吃饭了。叨叨只能扫兴地往回走,走到半路,看见不远处的雾山又亮起了灯,几个月前的经历还是让她有些后怕,但叨叨现在更怕回家,万一爸爸气还没消,那挨骂更不好受。既然现在的雾山基本没雾了,那就不会再有水滴,没有水滴眼睛就不会再疼了,叨叨这么一推理,又一次向雾山走去。
前往雾山的路上,经过燕群家的鱼塘,几个礼拜前的事情又重新浮上心头。过去的这个暑假真是不太平,不管是小志的意外还是燕群妈妈的自杀,都让人对池塘产生了恐惧,家人聚在一起就会彼此提醒,少去河边,少去游泳。其实在叨叨心里,即使没有家人的提醒,也不会再去游泳了。由于两次事情,都是她第一个发现,这种巧合让叨叨心有不安,为什么撞上这种事的总是自己?即使别人没在意,但叨叨心里总有芥蒂。
今天的鱼塘特别安静,连那条吓人的细犬都不在,看来是像奶奶说的,燕群家想要把这里卖掉。想到这里以后会变成陌生的模样,叨叨有些失落,不知燕群是否也会这样觉得。
老槐树就近在眼前了,此时的雾山真的只飘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夕阳倾洒,石子路上尽显平整柔和。这一幕让叨叨很心安,完全没了上一次的惊慌。
一路往前走,因为心静,居然听到了鸟叫和泉水的声音,还挺悦耳,沿途的植被青翠欲滴,可能是山里光照舒适,温度又适宜的原因,植被看起来比山外更有生机。叨叨注意着有没有猫叫声,不过这次挺走运,一直到半山腰,来到那扇大铁门前,她也没碰上那只能控制雾气的黑猫。而且,这次门没上锁。
叨叨不清楚燕群的爸爸,那个大块头的叔叔,是不是真的来过雾山,但自己来了第二次,并没有碰到他口中的雾墙,也许真像太婆婆说的,雾气会选人,而叨叨就是那位被雾山认可的人。想到这儿,叨叨居然有点小得意。
在铁门外徘徊了一会儿,门没上锁,但也没敞开,而且里面有个院子,种满了桃树,遮了大半的房屋,屋里亮着灯,应该有人在。
叨叨用力敲铁门,大声询问有没有人,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应。这种有主人的陌生屋子,在没得到同意前叨叨不愿进入,正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来人了。
见到屋主,叨叨便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久没回应了,因为她实在太老了,看起来比太婆婆年纪还要大,一头白发在暮色里闪着光亮,她走路很轻,像是在一点点往前飘。
“婆婆,我看您这儿亮着灯,所以就过来了。”
“你看得见这里亮着灯?”
她说话颤颤巍巍,语速很慢,开门的时候叨叨真害怕她跌倒,立刻过去扶她,她的手像是枯树皮,粗糙僵硬而且感觉不出温度。
“我早就看到了,只是……只是……”叨叨想总不能对她说,村里人都不让进山吧,什么神神鬼鬼的,眼前的婆婆不就是人嘛,而且她还住这儿。
“没关系,我欢迎所有能来的人,婆婆很高兴,很高兴。”
听婆婆讲话有些费力,不过叨叨能感觉出来她是欢迎自己的,便小心搀着她,慢慢往屋里走。通往里屋的是一条鹅卵石小道,两边确实是桃树,上面还结着硕大的果子,叨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桃子,街上卖的都小小的,吃起来水气太重,没什么甜味。
“喜欢就采吧,要多少拿多少,都给你。”
“不不不,”叨叨第一次遇见这么大方的人,“我奶奶不让我拿别人的东西,拿回去会被骂的。”真要拿回去肯定要被问是从哪拿的,今年雨水多,街上都没见过比这大的桃子,拿回去肯定会露馅。
“是个家教不错的孩子。”
听到这话,叨叨有点不好意思,如果天再亮一些,婆婆一定能看到她脸红了。
“在我这吃晚饭吧。”
一进屋就是一张四方桌,桌椅复古华丽,繁琐的木雕看得叨叨眼花缭乱,桌上已摆好了晚饭,说来也奇怪,这屋里只有婆婆一个人,却摆了两副碗筷。
“您知道我会来啊?”
婆婆微笑道:“我不知道你会来,但婆婆一直盼着有个人能来。”
叨叨半懂地点点头,也许是她一个人住在山里太寂寞了,所以才希望有人来。正准备爬上椅子,婆婆却让叨叨坐朝南的位置。
“这不行,在我家里都是爷爷坐朝南,我是小辈,不能坐这个位置。”
婆婆笑着摇头,一再坚持,叨叨推脱不了,只好坐下。上桌前叨叨并不饿,但看到眼前几盘雅致的菜肴,肚子居然叫了。婆婆给她夹了好多菜,每一样叨叨都觉得很好吃。
“你喜欢这儿吗?”
叨叨嘴里塞满了米饭,赶紧点点头。
“以后还愿意来吗?”
叨叨继续点点头,但一想每天有作业要做,赶紧咽了几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平时没空,家庭作业好多呢,但我周末有时间,只要我作业写完了,我就可以来。”
“那好,那你就周末过来,我等你。”
“好。”
婆婆满意极了,放下手中的筷子,拍拍叨叨的手背,她的手掌比奶奶的还要粗糙,拍在手背上有种针扎的感觉。
叨叨继续扒了几口饭,听到一旁的挂钟响了,立刻跳下椅子去看时间,“8点啦!婆婆,我得赶紧回去了。”一开心就忘了时间,爸妈开门要是找不到自己,肯定会急疯的。
“你慢点。”
“知道啦,婆婆再见。”叨叨急匆匆地往外跑,山里已经全黑了,又没路灯,叨叨跑跑停停,石子路上走不了多快。
“喵……”
叨叨整个人一哆嗦,难道是黑猫出现了,它该不会要召唤大雾吧,这下完蛋了,她赶紧加快脚步,不小心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子,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喵,喵……”
猫叫声越发清晰,叨叨急得浑身是汗,踉跄着爬起来往山下跑,没跑出两步,发现身边似乎变亮了。
“哇!”叨叨一眼不眨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光亮。那不是灯,而是一大群萤火虫,它们聚集在树枝下,汇成一条发光的丝带,幽蓝色,一簇一簇,美极了,一直沿着山路通向山脚。
叨叨忍不住放慢脚步,猫叫声没了,难道是它叫萤火虫出来给自己照明的?因为有萤火虫相陪,下山的路走得很顺利,快到槐树那了,叨叨回过头,远处的光亮在一点点消失,像是融进了空气中,缓慢轻柔。
等完全出了雾山,叨叨再次回过头,雾山上已经没了光亮,它寄身于黑夜里,重回安静。
叨叨满心欢喜地往回走,今天的经历让她对雾山产生了好感。没走两步,就听到说话声,远远望去,原来是鱼塘上亮了灯,叨叨眼睛好,隔着老远就能看清房屋前站着的四个人,其中两个是陌生面孔,应该是想要买鱼塘的人,身边站着燕群爸爸,他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做介绍,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燕群一直板着脸,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叨叨没有多逗留,瞥了两眼就匆匆往回跑。
走回村子,爸妈的喊声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个村子。
“回来了!回来了!”
爸爸最先冲过来,一把拽住叨叨的胳膊,问她去哪了,叨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紧随其后的妈妈一把抱住。
“你干吗乱跑啊!我还以为你去河边了,吓死我了!”
听着妈妈略带哭腔的话音,叨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摸摸她的脸,搂住她的脖子,告诉她自己没事,就是随便走走而已。
叨叨在人群里看到了太婆婆,奶奶扶着她,她手里拄着拐杖,看到叨叨平安无事,才放心地往回走。
“送走了?去告诉你主人,孩子定下了。”
“喵……”
16
叨叨坐在花台边看同学们跳皮筋,自己运动细胞很好,但就是不喜欢这种太女生气的游戏。扎了两把小辫的蒋馨云是跳皮筋高手,她边唱边跳,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更有感染力了。好吧,说实话,也是因为蒋馨云,叨叨才对跳皮筋提不起兴趣。一方面是因为这群长辫子女生不愿带她玩,而另一方面,叨叨弹跳力一般,跳皮筋时动不动要将皮筋框到腰那儿,这种游戏难度,叨叨玩不了。蒋馨云看准了叨叨对跳皮筋兴趣不大,便将叨叨的好朋友许静拉了过去,许静很喜欢玩这个,一开始还对叨叨抱有歉意,但次数多了,她似乎也喜欢和蒋馨云玩了。
操场上人很多,下了课,学生们都不愿意待在教室。叨叨看见燕群一个人站在篮球架下,他帮忙捡了好几个球,不过那群男生并没有带他一起玩的意思。最近叨叨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因为燕群偷了家里的钱,所以才害死了他妈妈。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被同学孤立了起来,一个人站在那,形单影只。
“燕群。”
“嘿,叨叨。”
燕群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不过那只是一瞬间,他不敢与叨叨对视,神情闪躲,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别站这儿了,我们玩双杠去。”叨叨主动提议。
“嗯。”
燕群跟在叨叨身后,他走路时始终低着头,叨叨回头看了他好几次,他有点晃神,并没有注意。
“别不开心了。”叨叨坐在双杠上,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一旁的燕群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如果没看错,叨叨觉得他眼睛红了,“你怎么了?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吗?我奶奶说这些事都会过去的,你别老想了。”
叨叨想安慰他,可燕群却摇了摇头:“是鱼塘,我爸爸要将鱼塘卖掉。”
叨叨想起上次在鱼塘边见到的两个陌生人,看来真的是有人要买了。
“我想留着那个鱼塘,我妈妈以前在那住得最久,可我爸……”燕群揉揉眼睛,阳光下他的瞳孔闪闪发光,叨叨知道他哭了。
“那就留着呗,”叨叨一本正经地面向燕群,对方困惑地看着她,“我在家也是这样,如果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会和奶奶他们撒娇,或者耍赖,再或者忍着不吃饭,饿一顿他们就心软了。”
“这样真的有用吗?”燕群有些怀疑。
“当然有用,但光哭是没有用的。”叨叨眼神笃定,那一刻燕群觉得她不像是个小孩,更像一个发着光的精灵,两人相视一笑,燕群脸上总算浮现出了笑容。
放晚学时,叨叨留下来值日,许静和自己一组,可今天她有点反常,不愿意搭理叨叨。
整个教室打扫完,面对半人高的垃圾桶,许静只能和叨叨一起去倒。前往垃圾箱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叨叨不知道许静怎么了,平时都是她话多。
“你怎么还和燕群玩?”许静忍不住了,第一个开口。
“他是我们朋友啊。”叨叨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们三个暑假玩得不是很好嘛,许静明明也很喜欢燕群的。
“他偷了家里的钱,所以他妈妈才会自杀,这样的人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许静说话时神情有些异样,但谁都看得出来,学校里除了叨叨没人愿意搭理燕群,她也是好心,提醒一下叨叨,免得她也被所有人孤立。叨叨没吭声,倒完垃圾依旧一言不发,许静沉不住气了:“你干吗不说话?蒋馨云他们本来就不喜欢你,你再和燕群交朋友的话,真的就没朋友了。”
“许静,”叨叨停住脚,一双清冽的大眼睛盯着对方,“燕群偷了家里的钱,但他是给我们买东西吃了。”
“可,可我们又不知道那钱是偷的,如果早一点知道,我们肯定不会吃。”
“不会吃吗?”叨叨看到许静脸颊泛红了,“我们早就觉得燕群有那么多零花钱很奇怪,可是我们却为了奶油冰棍还有萝卜饼,就和他成为朋友,现在却发现那钱是偷的,我们就像所有人一样都躲他远远的。今天操场上的好几个小朋友我都认识,他们也认识燕群,可就是没人带他一起玩,燕群偷钱是不对,可我们呢?我们可是吃了他很多东西的。”
许静不接话,她在脑子里好好理了一下叨叨的话:“如果继续和燕群做朋友,别人肯定就不理我们了。”
“别人?都是谁?蒋馨云吗?我们理不理燕群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都没人找我跳皮筋了。”
叨叨拎起垃圾桶往前走,许静紧跟上来提起另一边,“操场上那么多人,你怎么会找不到跳皮筋的?”
“可别人都不认识啊!”
“那我陪你跳。”
“你跳得太烂了。”
“哪有……”
“真的。”
17
人生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叨叨基本上是在犯懵中结束的,题目中有好多字不认识,只是凭着感觉在答题。试卷是老师用复印纸手写的,整张卷子答完,手上都是蓝色的墨油。
交卷的时候,蒋馨云一直在说“别给她看,别给她看”,叨叨好奇,回头看了她一眼,蒋馨云立刻摆出一副藏卷子的紧张样,真是好笑,原来她那么紧张是为了不给叨叨看,可从头到尾叨叨都没影响她,她怎么就认为叨叨会在交卷时偷看她的答案呢?那种煞有其事,还招呼四周人都不要给叨叨看的积极样,让叨叨反感到了极点。
交完试卷,老师们都聚在一起批卷,教室里闹哄哄的,叨叨拿出彩笔画画,画着画着,同桌小斌又开始捣乱了。他挑衅地从叨叨文具盒里拿出一块橡皮,企图用小刀将它切成一片一片。
“你干什么?”
叨叨把声音提得很高,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身后传来讪笑声。不用看叨叨也知道是谁,小斌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人,这种事一定是别人教他的。
“切,切你橡皮啊,怎,怎么了?”
小斌说话有点口吃,他明明是个傻瓜却还要自作聪明做坏事,叨叨生气地夺过橡皮,他却用力地推了叨叨一把,叨叨没站住,一下撞翻了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小心,心我,我捏断你的胳膊!”
小斌说完将橡皮用力地砸在叨叨头上,那瞬间,叨叨心里充满愤怒和不解。多年后叨叨才明白,人的情绪可以催化出很多能力,消极的、积极的,还有与众不同带有杀伤力的。
叨叨没有还手,准确地说,如果不是接下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她是准备站起来打回去的。她只是在爬起来之前瞪了小斌一眼,他的眼角就多了一条红印子,小斌发出惨叫声,捂着眼睛趴在桌上。叨叨又瞥了一眼他的耳朵,红印子又出现在他的耳朵上,小斌叫得更大声了,大喊“耳朵疼”。
看到这样的场景叨叨也很意外,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更不明白为什么只看了一眼小斌,对方脸上就会出现红印子。四周的同学更是不知所措,毕竟刚刚所有人都看着,根本没人动他,小斌就像疯了一样喊疼。许静跑去叫王老师,没一会儿,老师过来了。
“我说周小斌,考试考不及格,怎么打人这种事总有你呢!”
王老师来到课桌旁,叨叨正站在一旁发愣,椅子还倒在地上。
“你就不能学学你同桌,人家考了双百分,你呢,就只会拖后腿,还要欺负别人,起来,让我看看。”
王老师让小斌站起来,他喊疼的地方有些红红的,但没有明显的伤口,王老师问小斌还疼吗?小斌摸摸脸,老实地摇摇头,王老师很生气,在她看来,刚刚这一出又是小斌闲着无聊装出来的,立刻让他去一边罚站。
叨叨把椅子搬回原处,听到王老师在表扬她,说她考了满分,还是教室里唯一的一个。不知是激动,还是刚刚受了惊吓,手里的彩笔画了两下,就断了。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啊?”
回家的路上,许静很担心叨叨,一直问她的情况,叨叨朝她摇摇头,谢谢她把王老师找来。
“不用谢,小斌真是无耻,打了你还装疼,以为王老师会帮他吗?”
装疼?叨叨可不这么认为,小斌的眼角和耳朵像是被抽过,叨叨不明白红印子为什么会出现,但这么一闹总归是好事,相信小斌以后再也不敢找她麻烦了。
“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啊,居然考了满分,我连题目都没看懂,就乱写了一通。”许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才考了80多分。
“我就是运气好,其实有些题目我也没看懂。”
听叨叨这么说,许静笑出了声。虽然今天在学校和小斌吵架了,但因为考得好,叨叨心情很不错,现在就想快点回家,把考卷拿给家人看,特别是太婆婆,她总是从后院给自己找出很多旧铅笔和旧橡皮,她很关心叨叨的功课,所以也一定要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诶,你家今天请客吗?”
刚走到村口,就远远地看到叨叨家后院挤满了人,姑婆也来了,正在和爷爷说话。
“我先回去看看。”
今天一整天叨叨都有些不安,以为是考试太兴奋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家里要请客完全不用挤在后院,除非是太婆婆出事了。叨叨心跳得厉害,跑向人群,看到在抹眼泪的姑婆,叨叨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
“爷爷。”叨叨走过去拉他的手,爷爷低下头,眼睛红红的。
“回来啦?太婆婆走了,你先别进后院。”爷爷哑着嗓子。
难过一涌而上,叨叨鼻子发酸,心里空落落的,站在院外木讷地看着屋内。走了?是不是就是死了的意思?那往后再也见不到太婆婆了吧!后院的葡萄藤没了夏日的生机,枯叶在风里萧瑟地掉落。太婆婆的屋里有很多人,为了表示对过世者的尊重,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一个穿着花衣服的法师,手里拿着符纸,在屋内来回念咒,跳跃的身影晃得叨叨脑子犯晕,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叨叨一哆嗦,瞪大眼睛,他不就是上次站在水面上,还害死了小志的那个人吗?虽然叨叨没看清他的长相,但他的衣着和那根绳子,完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叨叨很气愤,他害死了小志,现在还来害太婆婆,这是为什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心肠的人?叨叨握紧拳头,这回一定要把他抓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杀人凶手。
叨叨迈开步子往后院走,黑衣人站在里面,扭头往外看,起初他并没在意叨叨,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小姑娘是冲着他来的,还一个劲地盯着他。他一脸不解,好奇地回望叨叨,叨叨心中的怒火越发涌动,使劲皱着眉头,太阳穴隐隐生疼。黑衣人觉得气氛不对,后退了两步,叨叨离他越来越近,黑衣人表情越发错愕,突然,他的脸上裂开一条血口子,叨叨一惊,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了。
“爷爷,你放开我!放开我!”
“都和你说了现在不能进去,听话!”
“爷爷,爷爷!”叨叨正准备把一切告诉他,可等她再回过头,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叨叨被爷爷抱出后院,许静站在院外等她,她刚刚一直盯着屋内,肯定也看到黑衣人了。叨叨急着向她确认,可她却告诉叨叨:“我什么都没看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