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基辛格

再相会

飞机门口没有看到艾米莉,他走到候机楼外面,第一眼看到艾米莉时还没认出来。她穿着一身裁剪考究的灰色裙子套装,裙子要比时下流行的款式长得多,头发梳到后面,给人一种平板朴素的感觉。但当她微笑时,还是那种典型的艾米莉的样子,没错。他走向她,她迎上来抓住他的手,说:“哦,上帝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来这儿了。”她吻了一下他,她的眼角已经长出了几道鱼尾纹,深邃的眼窝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是的,是你。三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只是你的头发好像越来越花白了,是吧,老兄?过早了点儿吧,你不是才四十几岁吗?”

“要奔五十了,艾米莉。”

“哦,哎,看起来不错,就凭你年轻健康的脸色、无穷的智慧,再加上永恒的活力,简直就是以色列的代表。”

“别吹捧了,艾米莉,没必要。看见你真高兴。”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哪儿呢?我们能坐下来喝杯咖啡吗?对了,巴德跟我说了你要来。我尽力装出很惊讶的样子。他说:‘你肯定要去见他吧?’我就回答说:‘上帝呀,我希望如此。’他想要在今天见你。”

“今天?我最好还是直接去我们的大使馆,女王。”

“那走吧,老‘闪电狼’。”

“你父亲还好吧?”

“我爸爸身体不错。”她兴致勃勃的劲头减了下来,“不过,苏联人在这场战争中所做的事让他感到很惊慌。”

“我必须去看他。”

“好啊。到时候只管告诉我就行。”

她急着想知道诺亚的情况。巴拉克为她描述了诺亚他们的胜仗,她听得惊讶极了。“嘿!这些消息我一点儿都没听到过。”她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不时拿起来在她的脸颊上抚摩两下,“这回媒体报道肯定搞错了。他们都迷糊了,他们原先估计你们会在一夜之间就打败阿拉伯人。基本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不过我得说,巴德不这么想,我父亲也不这么想。他认为这场战争就是《圣经》中所说的善恶大决战。”

“嗯,在以色列的问题上,你父亲喜欢走弥赛亚[1]式路线。”尽管巴拉克已经非常疲倦,还对战争怀着至深的忧虑,但他仍能感觉到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时的甜蜜,和过去一模一样,除了娜哈玛以外,这是世界上所有女人中唯一一个能让他感觉甜蜜的,由这甜蜜而带来的高兴让他全身都沉浸在暖洋洋的氛围中。“但是艾米莉,弥赛亚并没有把犹太人带回应许之地,而是少数狂热且漠视宗教的社会主义者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希特勒出现之后,回归才实现。起码世俗的观点是这样的。”

“你想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宝贝。只是不要在这一点上和我父亲争论。”

到了大使馆,艾米莉停下车,问道:“喏,我们怎么安排?不要因为我而给你增加负担,但是我的上帝,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在一起——”

“我给你打电话吧。谢谢你带我来。”

“任何时候啊,‘白头翁’。”

他疲惫地走进大使馆,又回到战争状态。大门口站着双倍的警卫,办公楼里比平时更加忙乱。大厅内挂着艾希科尔的照片,还有一幅果尔达的半身像,样子看起来很严肃。大使馆里的工作人员匆匆奔忙着,其中很多人巴拉克都认识,他发现这里主要的变化还是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大楼不一般的空气中弥漫着凶兆与惊骇。

“你来了,兹夫。”大使招呼他,用手里的烟斗朝他桌子上放着的一些香橼树和椰枣树的枝条指指,“Hag samayakh(快乐的节日)。一位细心的拉比刚刚拿来这些。”巴拉克这才想起明天就是住棚节这个收获的节日了。在这个节日里,不管打仗还是不打仗,很多以色列人都要在用棕榈叶搭成屋顶的棚子内吃饭,即使是持不可知论的基布兹村民、战地里的士兵,也要进行这个仪式,时间长达一个星期。但是此刻,不论是大使还是武官古尔将军,看起来都没有过节的样子。

“我派孟德尔开了一辆豪华轿车去接你,但是他看见你跟某位女士走了。”莫塔·古尔说,方脸膛上面无表情。

“是的,一位老朋友载了我一程。形势怎么样?”

古尔指着一个写字板,上面夹了一沓电报,说:“戈兰高地上,拉斐尔正在实施反击,这是最好的消息了,我们差不多又回到了‘紫线’上。你听说本·哈南的事了吗?他从尼泊尔乘飞机回国,一回去就赶到前线,临时凑了一队坦克去增援亚诺什。”

巴拉克一边快速翻阅电文,一边点头,突然,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达多让巴列夫去管理戈罗迪什?”

古尔说:“嗯,是和戈罗迪什一起指挥,沙龙大怒,因为那两个人都不批准他渡河。”

这时,电话响起来,找大使的。“我是狄尼兹……是的,将军,他刚到。刚一会儿……兹夫,是布拉德福·哈利迪将军。他从特拉维夫的美国大使馆那儿得知了你的行程。”

巴拉克接过话筒。哈利迪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正式而冷冰冰的。“呃,巴拉克将军。一路飞行还顺利吧?……那就好。如果你的时差综合征不是太厉害的话,顺道来一下这边,怎么样?”

“好的,将军。谢谢你。”挂上电话,巴拉克说,“孟德尔能送我到五角大楼吗?”

莫塔·古尔说:“没问题。这个哈利迪是一块贼难啃的硬骨头。”

“莫塔,空运这边,我们处于什么状况?”

“现在,简单。没有空运。”

“什么?一点儿也没有?”

大使接过来说道:“不是用美国运输机,兹夫。”他快速地描述了一下大概的状况:补充的战斗损耗只有很少一点儿,物资在一些不知名的机场里,安排接取不是通过涂掉标志的以色列航空公司飞机,就是通过一些以色列人包租下的飞机。狄尼兹大使说:“目的,你也懂的,就是不去扰乱阿拉伯人。”

难啃的骨头

站在五角大楼最外面一环的高层上,可以俯瞰下面的河流,河流两边栽满了树,一片秋季的火红灿烂,那根“贼难啃的硬骨头”的办公室就在这里。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艾米莉、两个双胞胎女儿以及那个问题男孩的照片,墙上则挂着尼克松和阿格纽[2]的半身照。哈利迪的身材还像以前那样修长瘦高,头发也还是那样黑,只是他的脸上逐渐有些皱纹了。

“我们还在设法解决保险问题。不过,看起来是个僵局。”他说。

巴拉克说:“我能理解,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机,还有以色列人包租的本地飞机,这都存在很大的风险呀。为什么你们要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呢?”

“喝杯咖啡?”

“谢谢。”

哈利迪按下一个蜂鸣器,然后向后靠到蓝色真皮转椅上,十根细手指一起飞快地上下舞动。“我们是老熟人了,让我们坦率真实地交流,好吗?”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将军。”

哈利迪的椅子转过去,面向外面的树和河流。他双手握在一起,一点儿也不看巴拉克,说道:“为什么要包机?在战争中通过我们的运输机部队空运货物到另一个国家,这将被视为一种针对另一方的战争介入行为。而由我们来包机,尽管含义明显,但也是一种规避手段。”

“苏联就正在介入。”

“稀稀拉拉一点儿。再说苏联根本不在乎世界舆论,而美国必须在乎。”哈利迪把椅子嘎吱一声转回来,“嗯,巴拉克,这里我要坦率地说。直到昨天,你们这边的人还在说进攻已经被控制住了,一切顺利,形势将在一两天之后扭转,战争会在星期五或星期六完全结束。总统曾答应补充你们在战争中所损耗的物资,随后双方皆大欢喜。可一夜之间就出现了痛苦的哭喊,要求立刻空运巨量的武器,外加大批‘鬼怪’战机。这是在要求美国的对外政策立即实现根本性的转变啊。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是战争状况转变了,将军。”

“不是以色列方面的问题?总统现在的处境很艰难。而在当前的困境下,他的最后王牌就是外交政策上的胜利,特别是国际紧张关系的缓和。梅厄夫人一个响指就想让他改变外交政策,这是非常荒谬可笑的。”

“友情如果不用于需要的时候,那用于什么时候?”

哈利迪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歪着头略微看了下,然后递给巴拉克。“好啦。空运的问题,国务卿请我和另外几个高级军官做个紧急评估,要求‘一张纸’。你看看我写的吧。”

巴拉克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这张薄薄的影印件。

美国空军:布拉德福·哈利迪准将

呈送:美国国务院

主题:以色列空运军事评估

以色列业已输掉了这场战争。埃及和叙利亚打破了他们不可战胜的神话。在几乎可以打到十英里高的苏造导弹屏障面前,以色列空军尽管优秀,但是依然受到了阻滞。他们严重缺乏火炮和机械化步兵,而且他们在坦克战方面的高超技能也因为大量的损耗而被抵消。阿拉伯人作为战胜方,站在可随时接受联合国停火的位置上。也许在由两个超级大国所支持的联合国停火方案下,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空运呢?付出巨大的努力,调集飞机,注满国内输油管线,建立加油站点,还有飞机起降,等等,这可能要花费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而与此同时,战争已经逐渐趋于结束了。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克里姆林宫很可能由于狂喜而准备实施大规模的空运,尽管阿拉伯人现在确实是在打胜仗。但是如果美国开始公开实施空运,那将会激起苏联对等的反应,结果只能拉长战争;如果出现了那种长期消耗战的话,以色列方受到的损害将远远大于阿拉伯国家。

另外,石油禁运也可能因此产生,对于美国和北约的安全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新事态。总而言之,一句话,对以色列也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即就地停火。以色列很明显是战败了,但是在战争中受到突袭的代价本身就是高昂的,而且空运也无法立即把他们从那样的结果中救出来。

1973年10月10日

“要糖还是奶?”一个娇媚的声音问。

巴拉克从文件上抬起头看。和以色列一样,最漂亮的姑娘都在空军里。这位黑人军士端着咖啡盘,看起来就像是娜哈玛喜欢的《巴黎竞赛》画报上的模特一样。

“糖,谢谢。”

哈利迪张开手掌,在这份备忘录上摩挲着,问:“有何看法?”

巴拉克一直等那位女军士出去后才说:“坦率真实,是吧,哈利迪将军?”

“直说。”

“这份东西从头到尾都是政治上的评估,里面没有实在可靠的军事信息。读起来就跟读一份美国国务院文件似的,作为一名武官,我完全能看到这一点。同样的先入之见和同样的偏见。”

长长的一段沉默过后,哈利迪笑起来,说:“真是坦率真实到家了。”

“是你要求坦率真实的,先生。我对你这种孤立地预测战争时间、长度和结果的做法很惊讶,而且还写成了书面的东西。假如你错了呢?”

“巴拉克,我现在是这里的中心人物,因为战争爆发时我就以书面报告的形式说了,三天之内你们是胜不了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把埃及人赶回运河那一边去。五天前这栋大楼里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说。”他站起来给巴拉克添了些咖啡,“政治上的评估?是的,国防部部长想要的就是‘水晶球占卜’,甚至——”

那名黑人女军士敲门进来。“将军,对不起。巴拉克将军的大使馆打来电话找他。”

哈利迪指指他桌子上的电话。巴拉克拿起话筒,莫塔·古尔的声音传来:“仔细听着,兹夫。刚收到的情报可能会改变你们会谈的整个方向。苏联空运真正开始了。二十五架‘安托诺夫’运输机正取道匈牙利和南斯拉夫[3]飞往叙利亚。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定会证实这一情况的,那些巨兽可以比得上C-5A‘银河’。首批十一架,第二批十四架。接下来的不要跟他说,战时内阁已经批准轰炸叙利亚机场跑道了。”

他用希伯来语说:“明白,莫塔。我们在戈兰高地又回到‘紫线’上这个事,我能告诉这位‘难啃的骨头’吗?”

“稍等。”那边低语了几句。“辛卡说了,如果这个消息不会让他大为沮丧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

“B'seder(好的)。”巴拉克挂上电话。他首先说了苏联人空运的事,哈利迪一边听,一边严肃地点头。“喏,你的文件,你也许需要修改它了。截至目前,叙军已经被赶回停火线上去了,而我们的进攻还将继续。”

“我很感激你们披露这件秘闻。埃军方面怎么样?”

“只管等着吧。”

哈利迪盯住他,眼里闪烁着小心掩饰住的欣赏之情。“想听听这栋大楼里流传的对这次仓促空运的其他看法吗?以色列干得不错,他们只是在哭穷,以便警醒美国国会和美国的犹太人,然后获得他们能获得的飞机和坦克,好储存起来以备下次打仗用。还有,你们想把你们初期在动员预备役上的责任推给我们,因为我们警告过你们不能先动,这完全是一个把美国锁在你们这边的计策。”

“谬论,很不友善,都不值得辩驳。”巴拉克说。

哈利迪站起来。“应该立刻告诉国务卿关于‘安托诺夫’运输机的事。”他伸出手,“保持联系。”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联系的。”

“也许你有时间跟我们喝一杯,就在家里。艾米莉会很乐意的,我知道。你还会看到我们的儿子。”

“哦,谢谢你。我接到的指示是:‘获得空运补给。’看来我似乎要在这里待一小段时间。”

第二次,哈利迪又笑了。“那是政治决定。我只是个听从命令的飞机操作工。”

家宴

巴拉克把五角大楼的那些消极见解跟狄尼兹和古尔两人说了,他们大为惊诧,并对那位冷漠将军与巴拉克之间的坦率对谈很是好奇,于是巴拉克便说了那次缴获苏联P-12雷达的事,说他们自从“六日战争”后就一直有联系。至于他们之间的不拘礼节,是因为两人多年爱着同一个女人,这一点他并没有也不会提及。狄尼兹和古尔都极力赞成他去哈利迪家里喝酒。狄尼兹说:“正好保持联系。形势随时都在变化。”

古尔又说:“而且你喝得越多越好。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懂得怎么喝,而我们不懂。”

“你在这里也学会了,莫塔。”巴拉克说。

他去了大使馆附近的一家小宾馆休息。两个小时后,他被宾馆的叫醒电话吵醒,这时他完全迷糊了,他不得不把“一片片的自己”拉扯到一起。他正躺在一家小破宾馆客房的床上。他身穿平民服装。他在美国。现在国内正在打仗,而且以色列还在输。今天是星期三,一九七三年十月十日,住棚节前一天。他约好马上要去艾米莉·哈利迪家里,感觉好荒诞啊。

冲了个冷水澡后,巴拉克又恢复了往常的精神状态。坐在出租车里,他胡思乱想到拿自己与拿破仑比较。在哈利迪到家之前,他和艾米莉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独处时间,想到这儿,他既感觉幸福,又有一丝愧疚,上述与拿破仑相比的那一系列怪诞想法即源于此。怎么能这样呢?战争怎么样了?他艰巨的任务怎么样了?眼里看着弗吉尼亚十月间绚烂多彩的树叶,心里怀着对艾米莉·哈利迪的美好憧憬,是这些东西让他忘掉了以色列正处于险境中这个残酷现实吗?不过,拿破仑不也在鲜血横流的战场上给他的情妇写了好多情书吗?当时阵亡的将士可还都躺在他蜡烛点燃的帐篷周围呢。再细想一下,威灵顿将军在赢得滑铁卢战役后,不也是立即坐下来给那位布鲁塞尔的小姐写信吗?就是那封著名的信。人类固有的弱点很多人都逃不了,拿破仑和威灵顿也不例外。战争使男人对女人的爱愈发强烈起来,就是这样,好好享受吧。巴拉克打算,在艾米莉·哈利迪打开门的那一刻,就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灿烂一瞬也胜过灰暗多年。

这一招并没能完全继续下去。艾米莉带着明艳迷人的微笑和他打招呼。他展开双臂,她朝他倾过来,但这时一个小人影擦过他们跑到门廊的台阶上,顿时,艾米莉的笑容消失了,大喊道:“哦,天哪,他又去了!兹夫,拦住他!”他转身,看见一个很小的小男孩东倒西歪却又飞快地顺着草坪往下跑,草坪的斜坡下面是一片欧洲蕨。“哦,上帝,莫林去了!”只见一只体形庞大的黑色拉布拉多犬跟在那个男孩身后蹦跳着穿过门。“兹夫,下面有一只该死的大臭鼬和四只小臭鼬。哦,天哪。”他们两人一同追赶。最后他抓住了那个小男孩,艾米莉抓住了狗的项圈。

“这就是那个有名的克里斯了?”巴拉克问,他尽力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小男孩一边扭动身子一边踢他,尖声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表示抗议。

“嗯,就是克里斯。我父亲想要个外孙,然后竟然真的有了一个。把他拉到屋里去,别让他跑了。他为那只臭鼬都疯了,那只该死的狗也疯了。”巴拉克拖着克里斯·哈利迪,和那条狗一起跟在艾米莉后面走上斜坡进了屋,这期间小男孩就像一只被逮住的鳄鱼那样挣扎,巴拉克闻到一丝刺鼻的臭鼬臭味。

男孩一被放开,反而变得很乖顺,艾米莉带他和狗走进一间幼儿房,巴拉克听见她用法语和那位她从比利时带回来的保姆说话。不一会儿,她回到客厅里来。客厅外面正好是花园,从这里可以看到花园的地上铺了满满一层落叶。她仍旧穿着那套接机时的灰衣服。他立刻抱住她亲吻,但是鼻孔中残留的一点点臭鼬气味总是有些败坏他的“拿破仑”兴致。她轻声低语:“那孩子真是个淘气鬼。他可能是个天使,但天哪!好大的问题。来,我调制了马提尼酒。”她走向一个活动式吧台,“哦,天哪,狼,如果不是有克里斯和那几只臭鼬的话,我会认为这是一个梦,是我很多梦中的一个。太真实了!和巴德配合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儿子还是不说话?”

“一个字都不说。巴德都紧张死了。他没办法让孩子按时说话,因此,他很担忧孩子以后进不了空军学院。不过医生说了,不用烦心,所以我也没当回事。我知道有一天他会突然整段话整段话地大声喊出来的,也许还是下流话呢。”

他们在一张柳条编织的沙发上坐下来,碰杯,喝酒。她看着外面斑斓的树叶说道:“今年初秋,越战一结束,巴德就买下了这块地,一共七英亩,还有这栋房子,价钱便宜得几乎就是白给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让这里荒芜着。这块地现在很值钱,有很多开发商蜂拥过来。但是巴德把那些房产中介都赶了出去,就像赶流浪汉一样。”她啜饮了一口酒,“好了,快点儿说,娜哈玛出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什么要中断通信?那可是一大打击,亲爱的,我说真的。”

巴拉克说了他妻子大变的性格和她不稳定的健康状况,又描述了她在肝炎发高烧时含糊不清地怒斥艾米莉的场景。“女王,以色列军人的妻子知道自己要大度些,或者说,起码她们是那样表现的。不过那完全是勉强的,因此也就暴露了出来。”

艾米莉一口喝干酒。“天哪,我自己都赞成娜哈玛骂我。感觉真是糟透了。”

“女王,我们只能是写写信。”

“哦,你——老兄,我们能做的是‘相爱’。”她把头歪向一边,听了一下,“哼,我有很多关于我和巴德的事要跟你说,很多很多,但我听见车道上轮胎的声音了。一定是巴德,他带着我父亲来了。改日再谈吧。”

“艾米莉,我最好先跟我们大使馆确认一下形势。”

她指了指一个木质装潢的房间。“巴德的密室。那儿没人打扰你。”

桌子上除了一部电话机、一本记事簿、一只钟表,以及一个透明黄色衬垫的写字板外再无他物。莫塔·古尔的专线忙音。大使馆所有电话都是忙音。狄尼兹的三条专线也都是忙音。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终于,他拨通了古尔的电话。“兹夫!L'Azazel(天哪),你打来得正是时候。有一个大发展——”

“好的还是坏的?”巴拉克脱口而出问道。

“坏得不能再坏了。半个小时前,勃列日涅夫在电话上向尼克松提议,两个超级大国立即在联合国安理会上提出一项停火方案。”

心头掠过一阵急剧的不适,巴拉克说:“果尔达一定会拒绝的。”

“我们都知道她会,但如果尼克松赞成的话,她还有选择吗?基辛格给狄尼兹打了电话,狄尼兹又给果尔达打了电话。”莫塔·古尔这种忧心的声音他以前听过,“她一晚上都在开会,讨论从哪里实施反攻,这是我们在这次战争中最大的抉择,是守住戈兰高地跨过运河呢,还是守住西奈朝大马士革进攻。狄尼兹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下子就把那边的会议彻底炸开了。到特拉维夫的电话和电报都创下纪录了。”

“莫塔,那是无法想象的。如果现在停火,那我们就败定了。”

“嗯,下一步就取决于白宫了。哈利迪将军在吗?”

巴拉克听到哈利迪和坎宁安两人在客厅里交谈。“他刚到。”

“一会儿你把他说的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一下。他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好的。”

克里斯汀·坎宁安的外貌让巴拉克很是惊讶。巴拉克上一次见到这位中情局官员时,他正蜷在病号服里,消瘦、苍白、虚弱,而现在他显然已经从心脏病中恢复过来了。身体状态又一次正常了,腰杆挺直,依然保持着那种无可挑剔的老一套打扮,灰色西服,灰色马甲,金色表链,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依然闪烁着神秘难解的目光。不过他现在非常瘦,青筋暴露的细脖子与衬衣和西服的领子间空隙很宽。握手时,巴拉克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潮湿而有力。“你好,巴拉克。你们国家麻烦很大啊。艾米莉,我外孙呢?”

“我把他带过来。巴德,那儿有很多马提尼酒。”

“我听到消息了,巴拉克。”哈利迪边说边倒酒,“我们终归还是会包租一些飞机,作为对苏联空运的回应,这个是一定的,虽说他们到现在只运往叙利亚。”哈利迪看了一眼巴拉克严肃的脸,“倒不是因为你在这儿,而是要加速补给不足项目。莫塔·古尔很高兴,或者据称是很高兴。”

“嗯,这是个开端。”二十五架“安托诺夫”运输机,这实在算不上怎么样的一个开端,巴拉克想。

艾米莉进来,手里领着的小男孩明亮光洁,头发梳理过,衣服整齐。看见孩子朝自己奔来,哈利迪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跟外公打招呼,儿子。”

小男孩朝坎宁安靠过去,嘴里快乐地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亲吻坎宁安。满面笑容的坎宁安把他抱到膝盖上。

“他得吃饭了,爸爸,姑娘们都在饭桌上了。”

“稍等一会儿。”坎宁安说,随后艾米莉出去了。

哈利迪对巴拉克说:“你知道副总统今天下午最终辞职的事情吗?媒体全都发狂了。中东地区的这场战争反而被晾一边了。”

“这事对外交政策有什么影响?”

“嗯,总统会集中精力处理这件事,会挑选一名继任者。我猜他会更加偏离平衡状态的。”

坎宁安说:“平衡留给基辛格去打理。更惨的是犹太人。”

哈利迪说:“我还有个消息。我想媒体现在都未必知道。勃列日涅夫想让苏联跟美国共同提议立即停火。”

坎宁安大叫道:“哎呀,巴德,什么时候这样说的?简直无法想象。那样就相当于在以色列人还有能力反攻之前就把他们给卖掉了。”

哈利迪问巴拉克:“你们的政府是什么反应?”

“看条款了。我们从一九四八年起就渴望真正的和平,几乎任何条款都可以。”

坎宁安说:“不要说外交上的样板话,你现在是在一所私人房子里。现如今是阿拉伯人在推着你们走,他们会逼你们退到一九四九年停火线的后面。在那样的边界线上,你们国家十年后就会逐渐萧条以致崩溃,这还不算再来一场进攻,再来一场进攻,你们连十年都撑不到就消亡了。”

艾米莉走进来:“好了,爸爸,把这个小天才放下来吧。”

“他是个天才,你会看到的。”坎宁安说着,把小克里斯从膝盖上放了下来。

“天才的话,为什么他不讲话?”哈利迪问。

“嗬,爱因斯坦也是四岁时才讲话的呀。”

艾米莉说:“那都是胡说的,只是人们对他们小宝贝发育缓慢的自我欺骗罢了。我敢打赌,爱因斯坦刚出生时,医生还在拍打他红通通的小屁股时他就在大叫:‘相对论!’只不过是用德语喊出来的。”她牵起小男孩的手,“来吃你的玉米粥吧,‘爱因斯坦’。”

哈利迪给他自己又倒了一杯马提尼,这是第三杯了,随后他把那把表面凝满水珠的大酒壶递给巴拉克,巴拉克低声说谢谢,摆手拒绝了。“巴拉克,我的建议是,你们要抓住这次停火机会。我正在想你们已经收复了戈兰地区的事。你们有勇猛的将士,他们用他们的牺牲为你们换取了这样一个体面的停止的机会,就算勃列日涅夫最终放弃阿拉伯人,你们现在停火也算值了。但让他放弃阿拉伯人毕竟是未定的事,你们最好期望他那样做。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放你们一马呢?他们已经把绞索套到你们头上了呀。”

“你这样认为?”

“你介意我坦率直说吗?我们不是在办公室里。”

“坦率直说。继续。”巴拉克说。

坎宁安带着狡猾的表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好。”哈利迪喝了一口酒,“呃,阿拉伯人作战走的是苏联教科书那一套。这也是你们之所以能够收复戈兰地区的原因。苏联的作战思想不允许创造性地利用机会。你们的敌人完成了突袭,并在两天内打赢了战争,但是他们停止了。停止了,南北两线都停了,然后根据计划调运部队上来,等待进一步的命令。他们本可以把你们消灭掉,但是他们的部队中没有隆美尔和巴顿,因此他们就把一些时间浪费了。尽管如此,在这一轮里他们还是打击了你们。”

“这是你的观点,还是五角大楼的观点?”

哈利迪犹豫了一下,坎宁安插进来说:“这纯粹都是些胡话,巴德。阿拉伯人在战场上就算有令人望而却步的优势,以色列人也可以消除它们。以色列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们最大的危险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里,在波托马克河。我指的是那位‘对话’总统和他的‘对话’国务卿,跟中国和苏联都开放对话了。”这位老中央情报局官员几乎是吼着说出“对话”两个字的。艾米莉老早以前就给巴拉克写信说过,她父亲这种对待“对话倾向”的态度可能会影响他在中情局的职位。坎宁安继续低声狠狠地说:“水门事件和阿格纽事件[4]就是个征兆,表明那位总统已经陷入这种‘对话’里去了。如果不是‘对话’,你猜萨达特敢发动这次战争吗?我们一直都在被骗,以色列也一直在被骗,它的命运现在就悬在那位朝臣——犹太人基辛格的手上。我从来也没有这么焦虑过。”

“放松,克里斯汀。”哈利迪说着,斜眼瞥了一下巴拉克。

坎宁安粗声粗气地说:“确实是啊,这些拼图玩具都拼在一起了,不是吗?‘安托诺夫’运输机,外加‘立即停火’,那些恶毒的无赖想要通过这两项来敲定中东地区‘苏联无可置疑的胜利’。按常理来说,他们是要更谨慎的,那么大的空运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但他们已经预料到我们总统的软弱,预料到基辛格那不假思索就赞同的道德心了。”

艾米莉走进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说:“‘爱因斯坦’拿起盘子就吧嗒吧嗒地吃起玉米粥来,搞得满脸都是。相对论啊。相对来说,他就是一个讨厌鬼。十五分钟后开饭,先生们。”

“我应该跟你说过吧,艾米莉。”哈利迪说,看了看表,“我不在这儿吃。对不起。事实上我一会儿就得走。”

“太遗憾了。”一丝阴影掠过她的脸庞,“烤羊羔肉。”

坎宁安站起来说:“晚餐前我要跟我的天才外孙聊聊质量与能量的问题。”

哈利迪向巴拉克伸出手:“哎,我很钦佩你们以色列人。你懂的。”他们握住手,“我真的希望你们的政府争取这次停火。我在空军学院时,一位历史学教授说过,温泉关战役是伟大的,但是没有人存活下来。”他亲了亲艾米莉的面颊,说,“很遗憾吃不到烤羊羔肉了,亲爱的。”随后便离去了。

艾米莉说:“我知道他在争取什么,不是该死的烤羊羔肉。我也没有太多理由抱怨,尽管你在这里。还有酒吗?呃,还有,亲爱的。”

“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布拉德福·哈利迪是个很优秀的人,一位好父亲,”艾米莉喝了口酒后继续说,“但我不会让这只虱子上我的床的。”

巴拉克一惊,问:“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说说无妨。”

“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不让我写信的话,我应该已经给你写过很多有关这件事——”

那边小屋里的电话铃响了。艾米莉过去接,随后朝他喊道:“兹夫,一位女士找巴拉克将军。”

他跳起来,说:“肯定是大使馆。谢谢。”他进来后艾米莉在后面为他掩上了门。

电话里这个女人的声音很文雅,稍稍有点儿英国腔,完全不是犹太人的调子,大使馆里没有这样的人。“是巴拉克将军吗?请等候国务卿的电话。”巴拉克等了一分钟,感觉好漫长。

电话里传来低沉的德国腔,这是全世界最好辨认的声音。“你好,将军,辛卡·狄尼兹给了我这个号码。但愿我的电话没有打扰到你。”

“完全没有,基辛格先生。”(等的就是这电话!)

“那好,很幸运。我很想尽快见你一面,巴拉克将军。”

“我听候您的吩咐,先生。”

“很好。我们派一辆车过去。”

“那太好了。地址是——”

“地址我们知道。车马上出发去接你。”

巴拉克走进客厅,说:“猜猜怎么回事?我马上要去见基辛格了。”

她瞪圆眼睛:“哇,你们这帮抱团的犹太人。你们真的是黏在一起了,不是吗?”

“要战争!”打!

豪华汽车跨过波托马克河。如果我们是去国务院的话,这桥走得不对吧,巴拉克想。他们的确不是去国务院。那名穿黑色制服的司机把车拐进了白宫的后门,在门口和岗哨飞快地说了句话后进了里面,把车泊好。在大厅入口处,那名司机把一只棕色纸袋递给一位身穿华美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勤务兵,问:“他到了吗?”

“到了,他在地图室。跟我来,将军。”

对于这位以色列人来说,尽管做武官的时候经常在这些壮观威严的大厅里走动,但白宫对他而言仍然是令人敬畏的。那名勤务兵在一扇门上敲了敲,还是那别具一格的声音:“嗯,请进。”基辛格一个人坐在一张抛光的长条桌子后,身材矮胖,穿一身压皱的小晚礼服,黑色领带歪歪斜斜的,正在翻阅一沓文件。勤务兵把纸袋递给他后便退了出去。

“请坐,将军。我们在这里是私下会面。国务院那边是个众目睽睽的地方。”基辛格声音低沉地说,同时对一张椅子指了指,然后打开纸袋看看里面,又闻了闻,“你也知道的,阿巴·埃班跟我说,在‘六日战争’之前他见到戴高乐将军时,戴高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战争!’你们的总理跟我说,把我想对她说的确切地跟你谈一谈。我呢,对你说的是:‘要战争!’打!尽你们最大的力量又快又狠地打,因为按目前战场上的形势看,你们的麻烦很大,我们在推迟苏联的停火提议方面遇到的麻烦也不小。”

他从纸袋里抽出一包东西,打开来,是一个三明治,他高兴地对它舒了口气,说:“黑面包配羊乳干酪,神的食物啊。我的未婚妻让我节食,可我还正打算设宴款待扎伊尔总统呢。宴会上那些吃的根本就不能叫食物。我连午餐还没吃呢,所以请原谅我边吃边谈。告诉我那边的真实形势,这场战争哪一方会赢?”

“但愿我们会赢,国务卿先生。”

基辛格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三明治,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但愿?那不就削弱你这次使命的力度了吗?我力劝梅厄夫人不要亲自来之后,她半开玩笑地提到要派她的军事秘书来,任务是‘获得空运’。我跟她说狄尼兹和古尔都干得很好,但她还是派了你来,这样——挺好。”他径自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说,“我的上帝啊,她要飞到这儿来,好让人惊讶的想法。那样歇斯底里,一点儿都不像她。”只过了不一会儿,他那浓重的德国腔好像就消失了,准确说来是巴拉克这边听不出来了。

“国务卿先生,她已经很冷静了。那主意是摩西·达扬出的,她认为那比较有说服力。”

“幸亏没来。你知道五角大楼里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如果果尔达·梅厄在战争期间来这儿的话,那就表明以色列一定在打胜仗,并且绝对不需要任何援助。”他从厚眼镜片后面看了一眼三明治,然后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问,“你今天也去过五角大楼了,印象怎么样?”

“国务卿先生,所有的阿拉伯问题专家都已经租借给国防部了,而且他们正在制定政策。”

“嗯!不错嘛。”他四面环视这间陈设精致的房间,从窗户望出去,透过灌木丛可以看见灯光照明下褐色的草坪。“你知道吗?富兰克林·罗斯福就是在这儿指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地图室就是他命名的。阿真舍会议时他登上了‘威尔士亲王’号,受丘吉尔的作战室启发,起了这个名字。一个能带来幸运的房间。”他停下来吃了几口,然后又说,“好了,经果尔达同意,我会像跟她私下里交谈那样跟你交谈。没有外交上的东西,没有任何记录。下面我论述两件事,停火和空运。”

“好的,国务卿先生。”

“先说停火。埃及人会要求你们首先答应撤退到一九六七年前的边界线上去。只是一开始,你们肯定不会答应,我知道。你们是想要返回赎罪日之前存在的边界线上。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它过去了,消失了,不在了。五角大楼里的人会说:‘那些土地本身就是阿拉伯人的,只是被以色列占领过,我们怎么能要求阿拉伯人把那些土地再归还给以色列人呢?’就目前的情况看,摆在面前的,是就地停火,这对你们来说极为不利,随后就是冗长繁复的政治交涉过程,这过程对你们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可能有害。因此,我再说一遍:‘要战争!’改变战场上的局面!”

“我们正在努力,国务卿先生。”

基辛格点点头:“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苏联人不会向联合国提议停火,几天之内不会。过了这几天,缓和关系的对话也就完成了。这不是小事。我们只能拖延这么久。”

“多长?”

“到星期六,将军,到那时美国将会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苏联人提议停火,而且每个国家都投票同意了,当然你们是可以反对的,而我们,又怎能对一项全体一致同意的和平方案进行否决呢?”

“阿拉伯人想不想停火,国务卿先生?”

“苏联人想要停火,这我们知道。至于阿拉伯人,我们还得等等看。”他好像还想说,但没说什么又吃开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现在,我们说空运的事情。一开始我就催过他们,加速补给你们的不足项目。狄尼兹会证实这一点的。但是,我诚恳地跟你说,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最想用以色列的飞机来运输,直到昨天晚上才明白过来。现在形势改变了。新闻记者和国会议员们无疑会开始吼叫,要求用美国空军实施大规模空运。他们认为这些事做起来就跟拧开一个水龙头一样。我希望果尔达·梅厄能更实际一些,少一些戏剧性的夸张的东西。”

“先生,如果您向她保证,在您的支持下紧急空运正在进行中,她会很高兴的。”

国务卿用郑重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说:“将军,总统告诉过我:‘绝对不允许以色列战败。’这就是第六舰队向东航行并进驻希腊克里特岛基地外海的原因。这是一个信号,苏联能理解的。总统也许是很慌乱,但他在外交政策上的敏锐直觉还是保持着的。总统知道,如果你们战败了,那么苏联人将会主导中东地区,然后阿拉伯人就会很难应付,世界平衡将偏离美国。我不知道五角大楼为什么不赞同这一观点,但我确定你们是赞同的。”

“那么,国务卿先生,我要告诉我们总理这些吗?就是:您自己已经认识到了空运的必要性,政府特别是五角大楼中却有一股阻力导致空运拖延,但是,总统和您会确保空运在星期六之前飞起来的,要告诉她吗?”

国务卿盯着他,吃完了三明治,把小晚礼服上的碎屑掸掉。“我开始明白果尔达为什么派你来了。”

“是我误会了吗,先生?”

国务卿不耐烦地耸耸肩。“将军,空运在五角大楼和运输部存在着很大的麻烦。我埋头宣扬民用包机,刷去军方标志,等等——”

“国务卿先生,您要求以色列一定要在星期六之前完成一个军事上的突破,否则美国就会在联合国面临尴尬的处境。可我们国家在星期四就已经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了。您加在我们头上的任务就是要我们立刻拼尽全力战斗,那对人员和武器的损耗是极大的。”

“那不是我加的,以色列要想生存下去,你们必须这么干。”

“对,我们必须这么干,但是如果到那时全面的再补给还没有飞起来的话,我们要怎么打呢,国务卿先生?无论我们打得多么勇猛,还是被苏联钢铁的绝对力量淹没了又怎么办?”

国务卿的声音变得缓慢、沉重、愠怒:“听着,将军,我们国家要关心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好朋友——以色列的安危。梅厄夫人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欧洲盟友和日本的救济,还要考虑与苏联进行的对话,这是世界事务中一丝现存的光亮。这场战争必须以长期和平为走向,因为那是一块至关重要的产油地。五角大楼里一直都有人叫嚷,说如果我们现在真的给了以色列一些帮助,那我们就‘搞砸了我们作为中间人的角色’。这些都是我们要处理的问题,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处理。”

“国务卿先生,如果我们的总理真的飞到这边来,并且现在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您会对她说什么?”

“问得好!”愤怒隐隐约约地从国务卿的脸上和声音里流露出来,“第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随时让我精准了解战场上的形势。试想如果我对战场形势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怎么在谈判中做一个有用的朋友呢?第二,当你们在战场上战败时,不要说甚至想都不用想停火。另一方对虚弱的感知快得让人咂舌。他们肯定会不断提高价码。第三,原状已经不存在了,永远地消失了!你们以前的那种状况是个僵局,不会一直稳定,也不可能延续下去。萨达特先生通过多年喊‘狼来了’的方式糊弄了你们,然后发起一场战争,一场看起来不可能打赢而只是为了打破政治坚冰的战争。我确信他对自己的成功已经很惊讶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位治国之才,现在你们也许很恨他,但是,你们可能迟早要跟这位狡猾的人物一起合作。”国务卿看了一眼手表,“至于空运,我会跟你们总理强调我们总统的决定:以色列绝对不能输掉这场战争,同时请她耐心点儿。最后,我要跟她说,拜托,少来一些戏剧、夸张的东西。”

“国务卿先生,我读过了您那本关于梅特涅的著作——《重建的世界》。”

“是吗?”基辛格看上去既惊讶又高兴,“那书还说得过去吧?”

“很出色。在一段文字中,您把卡斯尔雷的一份声明称为‘稀粥’。”

这一下子引得基辛格发出一阵由衷的笑声。“我必须得走了。我会再告诉梅厄夫人一件事,她已经非常有效地把她的声音传到了大洋彼岸。不过我还得加上一句,巴拉克将军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谈判对手。”

“您在恭维我,国务卿先生。”

注释

[1]在以色列的宗教中是“救世主”的意思,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引领以色列人重建以色列的王。在基督教中是受膏者的意思,即受膏于上帝,在人间承担特殊使命。在未知的将来,大灾难发生前解救众生,也就是救世主。历史上有许多声称自己是弥赛亚或者假借弥赛亚之名活动的例子。——编者注

[2]时任美国副总统。——译者注

[3]欧洲旧国名,位于巴尔干半岛中部和西北部。1945年成立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1963年改名“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1991年正式解体。——编者注

[4]1973年夏秋之际,当人们都在关注水门丑闻的时候,共和党内又揭露出一起与水门事件无关的丑闻——巴尔的摩政治腐化事件。经初步调查,发现这一事件牵涉时任副总统的阿格纽。——编者注